夕阳将天际涂成艳丽的橘红色。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
温绛在更衣室换了衣服,打算叫上言恩一起回公寓。
可在女更衣室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言恩出来,他敲敲门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温绛转遍整个厂房,最后在老师傅的岗位后面发现了言恩。
她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上午扎得美美的头发这会儿东散西落,活像个小乞丐。
她把脸埋在双膝间,瘦削的肩膀微微轻颤。
温绛听到了含糊不清的抽泣声。
他不发一言,默默在言恩身边坐下,陪着她,看着天际褪去了橘红,刷上了浓重的青黑色。
言恩的抽泣声也变成了放肆的大哭。
她哭得小脸通红,脸上还挂着一道道脏灰。
整个厂房都回旋着这嘹亮的哭声。
言恩慢慢展开手心,里面是一枚如白玉般精致的树脂螺丝。
温绛笑她:“怎么,是今天太辛苦了么,所以累哭了?”
言恩勉强止住哭声,忽而笔直站起身,朝温绛伸出手,展示着手中的小小螺丝。
“我决定了,我不当什么女主角了,温绛哥哥,你让我参加你的新电影试镜吧,哪怕是配角我也会像这个小螺丝钉一样,加油努力的。”她说得坚毅。
温绛勾起唇角。
策反成功~!
“好,欢迎你试镜,但在此之前我要搞明白,你是因为喜欢这份职业还是单纯脑子一热。”
“我喜欢。”言恩不假思索坚定决绝,“我想要被更多人关注,我想得到更多人的爱。”
不再拘泥于去渴求一份永远得不到的爱了。
温绛怔了怔。
这个年轻的女孩,说着和自己当初入圈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想得到更多人的爱。
他眉尾一挑,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写满坚定。
回了公寓,任一宇还没回来。
温绛给景琛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景琛的声音听起来几分嘲讽:
“笨,恕我直言,这种人将来就算进了圈也走不长久,驴脾气,他在我身边待一天,我这一整天血压就没降下来。”
温绛暗暗吐槽:五十步笑百步是吧。
“对了。”景琛话锋一转,“明天有我的演奏会,赏脸么?”
“我还挺荣幸,能受到你亲自邀请。”温绛笑笑。
“哦对,还有一件事。”景琛话锋再一转,“今天霍卿章的助理来过,向我打听你。”
温绛倏然抬眼:“打听我什么。”
“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四年前就见过面,所以打听以前的你一些习惯爱好,还问我你的生日。”
温绛突觉喉咙一紧。
霍卿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生日,却还要刻意打听。
景琛笑笑:“就好像觉得你皮下换了人一样,打听打听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做个对比。”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霍卿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并不是那种爱打听的人。
温绛是打算,如果注定回不去,穿书这个秘密他要带进棺材里,毕竟这事儿说出来太过于天方夜谭,万一被科研机构抓去做实验。
但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让霍卿章产生这种猜疑。
看来接下来要小心行事。
温绛详细询问了景琛是怎么回答的霍卿章,除了生日不知道,他记下了原主所有的细节,包括习惯喜好,尝试着去学习。
绝对不能被霍卿章看出丁点端倪。
当晚,任一宇没回来,说是被景琛扣那了,他认为既然是贴身助理,随叫随到是基本,加上景琛明天有很重要的演奏会,二十四小时待机吧。
温绛只能通过节目组的镜头来了解任一宇的现状。
两人还在音乐厅,景琛自己做练习,任一宇就候在一边,坐都不敢坐,随时听候景琛差遣。
但他那清晰凸出的颌骨,预示着他对这份工作极度不满,却只能一忍再忍。
一曲完毕,景琛放下大提琴,收拾好现场,喊了司机来接他回家。
车载摄像头只能看到后座景琛露出的半截脸,端坐在座椅上,精致的眉尾高高挑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景琛,压低声音:“看来景老师是真累了,以前他最讨厌坐车,每次坐车都要靠玩手机打发时间,这次手机也不玩了,最近为了演奏会一定很辛苦。”
任一宇抬眼看了眼后视镜,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差不多,临近大大小小的演奏会前,就会很拼命,他现在风评不如从前,更要加倍努力堵住那些人的嘴。”
任一宇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景琛似乎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忽而对任一宇伸出右手。
被捶打了一天的任一宇也稍微学乖了点,主动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咖啡。
景琛捏着咖啡杯,眉头蹙得更深:“你知道现在已经一月份了么。”
任一宇一听便明白景琛是嫌弃咖啡冷了。
他低着头淡淡道:“这个点咖啡厅都关门了,所以只能提前买好。”
景琛闭上眼,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良久,他忽而直起身子:“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但知道景琛的脾气,不敢有疑,赶紧在路边停了车。
景琛一拍任一宇的座椅,冷冷道:“下车,你自己走回去。”
任一宇倏然回头,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一抹愤恨。
“听不懂?下车,自己走回去。”景琛几乎是一字一顿重复道。
任一宇猛地打开车门,抓起自己的背包下了车,背对着车子做了数个深呼吸。
他的专属VJ也只好跟着下了车。
车子没有任何犹豫绝情离去,留下任一宇和VJ大哥站在漆黑寒夜中,大眼瞪小眼。
VJ大哥试图安慰:“景老师的性格是这样的,眼里揉不得沙,下次你就记住了,可以提前把冷掉的咖啡热一热。”
“我欠他的?”任一宇高高扬起下巴,漆黑的瞳眸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VJ赶紧闭嘴。
任一宇越想越生气,他本打算马虎了事故意激怒温绛,结果被分配到景琛手下,偷鸡不成蚀把米。
阒寂漫长的城市主道,任一宇和VJ大哥的身影显得孤独又渺小。
想打车,但节目开始前所有的财物都被节目组没收,VJ大哥也不能违背节目组规定,只好自认倒霉陪着他往景琛家走。
言恩虽然困的眼睛都成了“==”,但还是坚持要陪在温绛身边和他一起欣赏任一宇的窘态。
看到他只能徒步回去,笑的变成了三眼皮:“白痴,就这还想激怒温绛哥呢?”
“激怒我?”温绛诧异。
言恩点点头:“昨晚为了生活体验的事,他悄悄找到我,说让我和他一起马虎了事故意激怒你,结果被景琛制裁了,哈哈。”
温绛心道言恩这个小漏勺,就这么把任一宇卖了。
但温绛到现在也想不通,任一宇为何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翌日一早,言恩难得早起,温绛给她梳了条漂亮的鱼骨辫,送她去了工厂。
今天的言恩格外有精神,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喊着“婶婶叔叔早”,声音清脆嘹亮,精神头十足。
不等工人们提醒,她主动换了工作服拿起纸盒,叠得认真,虽然她叠一只别人都叠了十只,但至少从她手里出来的产物不用再重新返工。
温绛好欣慰呀。
即便他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并不能改变一个孩子的本性,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言恩也是值得的。
她不是不懂事,只是没人教她这些东西。
本质上还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安顿好言恩,他打车去了附近一处工地。
工地尘土飞扬,工人们忙前忙后,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干得热火朝天,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他抓住一个看起来领导模样的男人,问:“请问您这边一位叫任剑英的工人在哪。”
领导指了指不远处:“老任啊,那边呢。”
空气似乎都被沙土染成了淡淡的黄色,可见度低。
偌大工地上,一个瘦的如同梅干菜一样的中年男人正奋力推着一车水泥,身上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样,被乳胶漆和黄沙裹住。
领导说完,有些警惕地看着温绛,上下打量着:“你是他什么人。”
“哦,他儿子任一宇是我的朋友。”
领导这才松了口气:“嗐,吓我一跳,我还当是讨债那帮人又来了。”
温绛有些好奇:“讨债的人经常来么?”
“来过几次,叫我们人多势众撵走了,可这也不是个办法。老任这个人啊,老实本分,为了供他儿子上学,一个人干俩人的活儿,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就要去卖血了。”
领导啧啧两声,眉间拧成一股疙瘩:“你看他那小身板,卖几次血还活不活了?”
看着温绛在发呆,领导忽然伸手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你既然是任一宇的朋友,就帮我们好好劝劝他,让他别再和他爸拧巴了,他爸赌博是不对,但出发点不还是为了他么?老任也没读过什么书,很容易就让人哄骗了去。”
想要在娱乐圈出头,金钱、人脉、背景,总得具备一样。
任一宇一样也没有,相较于其他两样,金钱或许是最容易实现的。
可靠着任剑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架势,哪一年才能攒够钱?
这时候就有人找到他,说赌博来钱快,还说可以帮他暗地操盘,一晚赚十万都是少的。
任剑英不容犹疑,只能孤注一掷。
赌博这种事,甭管赌术高低身家大小,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盘,一旦上了赌桌,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最后落得个久赌必输。
更何况,在那些操盘手眼中,任剑英就像只单纯的小鹌鹑,可不得卯着劲儿骗。
因为他的愚蠢,也害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温绛看到任剑英卸了一车水泥后坐在一边歇息,裤腿子一挽,露出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连鞋都穿不进去,只能踩着鞋跟趿拉着。
领导心情复杂,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叮嘱温绛:
“老任真心不容易,他儿子现在都不认他了,祸不单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了,你要是见到任一宇,好生劝劝。”
温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再次划向任剑英。
他从没见过这么瘦的男人,小腿还没他手腕粗,何况他本来也瘦,任剑英和他一比就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心疼。
温绛想上前帮忙,可一瞥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了,昨天和景琛约好了今天去参加他的演奏会,不能食言。
温绛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纸钞递给领导:“劳您中午给任伯伯买点有营养的午餐,谢谢了。”
领导握着钱,连连点头。
多好的孩子呀。
温绛赶到音乐厅时,演奏会差不多快要开始。
台上琉璃十色,坐在乐队中间的景琛穿着一身得体西装,领口系了条漂亮的纱巾,打成了兔耳结,轻轻贴在新雪般的衬衫上。
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眉间紧蹙,双手也有些发紧,依稀能看到手背浮现的青筋。
状态不好么?
温绛在人群中环伺一圈,看到了坐在VIP坐席的任一宇。
他还是穿着那件旧毛衣,微微缩着肩膀,与高贵典雅的听众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指挥抬手,演奏正式开始。
乐队均是一副从容自然的模样,但景琛始终皱着眉,嘴唇紧抿,额角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宏大的乐声滚动在音乐厅的每个角落,抚慰了人心的躁动不安。
温绛不再回忆那瘦削的男人,慢慢闭上眼,思绪随着节拍律动此起彼伏。
他不懂音乐,但觉得好听,舒服。
“欸?刚才好像错了一拍。”身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女声。
“是,漏了一拍。”另一男声附和着。
温绛缓缓睁眼,看向台上。
他看到景琛的手在发抖。
错了一拍么?他听不出来。
演奏会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变换了多首曲目,但总体来讲是成功的。
当指挥放下手,在场听众齐齐鼓掌。
乐队也齐齐起身向台下鞠躬致谢,排成一队顺序离开。
任一宇见状也忙抓起背包赶往后台,他手里还提了杯热咖啡。
温绛也跟着任一宇一起去了后台。
他等了很久,看到其他演奏人员都差不多换好衣服离开,可迟迟未见景琛。
有些好奇,走到休息室门口——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响起。
温绛愣住,走近一瞧,才发现景琛身边还站了个身穿呢绒套裙的女人。
而任一宇就站在二人身边,抱着咖啡,神情呆滞。
通过景琛渐渐泛红的脸,温绛确定了,刚才那一巴掌是扇在了景琛脸上。
女人看起来十足高贵,但做的事儿却和高贵不沾边。
她瞪着一双凌厉的凤眸,广玉兰胸针随着胸口起起伏伏。
“景琛,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听出来你错了一拍!”女人声音嘹亮浑厚,咬字清晰。
景琛没回答,垂着脑袋,耳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脸。
他捂着右手手背,即便结束了演奏会,可他的手依然没有停止颤抖。
“这就是你所谓的努力?妈妈把你生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上台给我丢人现眼?!”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和始终沉默的景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女人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半晌,她抓起自己的皮包,骂了句“废物”后,踩着她的高跟鞋气汹汹离开了休息室。
路过温绛时,她气到无差别给了温绛一记白眼。
温绛轻轻走到景琛身边:“还好么?”
景琛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手疼。”
温绛依稀记得和他一起拍恋综时,就注意到他似乎有腱鞘炎,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发作时必须贴着膏药才能勉强止痛。
可演奏会,不允许他贴膏药。
而景琛的母亲并不关心儿子的手病,只会指责他的失误是因为不够努力。
任一宇沉默许久,递上热咖啡:“景老师先喝点咖啡,这次是热的。”
景琛慢慢翕了眼,干燥的嘴唇吐出毫无情绪的三个字:
“滚出去。”
任一宇眼神猛然一黯。
但他没有滚,依然倔强地举着咖啡等待景琛去接。
“我不想再重复了,滚出去。”景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三个字俨然变成了气音。
任一宇握着咖啡杯的手慢慢收紧。
“啪!”
一声响,咖啡杯被他重重砸在桌上。
疾步离去的时候,衣物划破了空气,拂动了温绛额角的碎发。
VJ大哥见状赶紧去追。
此时的直播间,观众们的心情也无尽复杂:
【哎……看到这一幕,有点心疼任一宇了。】
【景琛这脾气……要不是看他和温绛关系好,我真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请他们欣赏国骂。】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不幸也变成他人的不幸。对景琛好感-10086。】
【万幸,酱酱子没挨骂[笑哭]】
温绛对景琛的家事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景琛的父母对他一直很严格,但没想到竟能当着外人的面对儿子的失误给出一个大逼兜。
景琛那么高傲的人,怕是现在的自尊心已经碎了一地。
景琛勉强摆出笑,看着温绛:“不用担心我,我妈妈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你不是还在录节目?早点回去吧。”
受伤的人还要反过来云淡风轻地安慰他,温绛觉得心情更沉重。
温绛出去给景琛买了盒筋骨贴,帮他贴好后才打车回了公寓。
抵达公寓后已经是下午七点,天已完全大黑。
言恩坐在饭桌前,守着她亲手做的爱心·不明物质·晚餐,无聊地晃着脚。
一见到温绛,像一发小火箭直奔而去,拉住温绛的手笑意盈盈:“温绛哥,快来尝尝我为你准备的爱心晚餐。”
温绛点点头,夸了她一句懂事,洗了手坐在餐桌前,一抬眼瞥到了对面墙上的钟表。
七点了。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对言恩道:“会热饭么?”
言恩:“?”
他重新穿上外套,笑道:“一会儿给我们热热饭菜,麻烦你了。”
他说的是“我们”。
言恩见他要出门,跟着追上去:“温绛哥你要去哪,带我一个。”
温绛学着她之前的模样笑道:“关你什么事~”
言恩眼一瞪嘴一撇:“哼!”
温绛找到节目组:“把任一宇上交的手机给我吧。”
既然是温绛要求,节目组也不好说什么,乖乖给了手机。
温绛打了车,刚上车就接到了节目组VJ大哥的电话。
大哥急得猴儿一样,嘴巴像机.关枪突突突:“温老师!任一宇还没回去么?”
温绛抬眼:“怎么?”
“演奏会结束后他不是自己跑出去了嘛,他动作太快出门就上了出租车,我根本追不上,我们都找了一下午了,结果这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绛望着出租车显示屏上方的“星期三”字样,沉默片刻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保证十二点前会准时带他回家。”
“真的没问题么。”VJ大哥喉咙发紧。
“放心,我从不随便夸下海口。”
挂了电话,温绛翻出某个号码编辑了很长一段文字发过去。
得到回复后他又给霍卿章发了消息:
【代表,晚上好(*^▽^*)】
霍卿章很快回了消息:【原来你还没忘记有我这个人。】
温绛:咦?是哪里来的酸味儿?
温绛:【我现在很闲,所以又来瞎打听了,你说的那位远洋控股的老板罗金文的地下赌场在哪里呢?我想去开开眼。】
这一次,霍卿章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温绛,赌博违法这件事需要我教你么。”
“代表说笑了,我连打扑克都不会,说什么赌博,只是想去看看,没见过嘛。”
听闻此言,电话那头传来霍卿章一声轻叹:“地点澜海酒店,顺着地下停车库往里走就能看到。”
嚯!这么隐蔽。
果然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到了目的地,温绛顺着大斜坡进了地下停车库,一直往里走了一百多米,才看到负一层的电梯,电梯前守着几个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正背着手四处闲逛。
温绛是第一次来,但他也知道这种隐蔽性极强的地下赌场一般有严格的检查要求。
没关系,不就是演戏嘛,他的老本行。
温绛扬起下巴,丝毫不慌,泰然自若走到电梯口。
那几个西装男见势,一声不吭拦在温绛面前,形成一堵人墙。
虽然几人没说话,但温绛很清楚,几人是要他出示推荐或者会员。
这两样温绛都没有。
他眉尾一挑,视线落在电梯门,示意他们开门。
“推荐或者会员,麻烦出示一下。”黑衣男冷声道。
“Benny哥也没给我什么推荐,只说让我今晚九点去酒店找他,但我无聊嘛,Benny哥又是大忙人,你们总不会都不愿意替他陪陪我。”温绛夹了夹嗓子,声音柔柔细细的,林籁泉音。
几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随即凑到一旁悄声道:
“他知道罗总的英文名,应该是罗总认识的人。”
“罗总的确说过今晚九点要在楼上酒店找个小明星消遣,应该就是他吧。”
几人一合计,虽然温绛没推荐没会员,但罗总的人他们可不敢怠慢。
几人达成一致,乖乖让开身位,帮温绛按下电梯。
为首的黑衣男又道:“我们场子的规矩,进门前要上交一切电子设备,不允许拍照,里面的所有东西也严禁外流。”
温绛想笑。
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好。
他掏出从节目组那要来的手机,也就是任一宇偷梁换柱上交的那部模型机,递给黑衣男。
黑衣男点亮屏幕,确定是手机后,电梯抵达,目送温绛进去。
电梯继续下行,温绛听到自己的手机在衬衫口袋里震动了下,貌似是有新消息进来。
但他不能拿出来看,他知道这种场合到处都是监控,每个角落都被人死死盯着。
电梯下到负三层,打开。
一进大厅,吹来一股夹杂着香气的暖风,整个大厅都被涂得金灿灿。
大厅中间坐了不少人,围在百.家乐的赌桌前,烟雾缭绕间谈笑风生,身着性感低胸装的荷官穿梭在每张赌桌前,在线发牌。
很快有服务生上前热情询问:“先生想玩点什么?麻将纸牌骰子?”
温绛笑道:“骰子吧,我只会这个。”
服务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只会”二字,继续介绍:
“先生可以试试咱们家的麻将,一赔一百,庄家翻倍,我们有工作人员免费教学,很简单,保证您一晚赚得盆满钵满。”
温绛犹豫着:“那就……麻将?但你们要负责把我教会。。”
大概任一宇的父亲也是这么上的套。
服务生领着他来到一张麻将桌旁,对面已经坐了三个男人,加上温绛刚好凑一桌。
工作人员详细教他一些麻将公式,事无巨细,满满真诚,好像真的很希望温绛尽快学会然后玩个痛快。
温绛悄悄观察着对面三个男人,见他们衣着各异,心道不应该啊。
他故意碰掉了一枚麻将,委身去捡的时候,心中的疑惑得到了验证。
三个人穿着同样的皮鞋,应该是赌场统一下发,看样子这三人都不是什么普通玩家,大抵是赌场安排的操盘手,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手势暗号,可以在不被第四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手势告知对方自己需要的牌。
温绛从胸口处口袋抽出手绢佯装擦汗,放回去的时候故意遮了遮手机。
他把手机放在胸口处的口袋里,只露一边摄像头,被手绢遮挡得巧妙。
所有的动作缜密且行云流水,这是他在来之前在车上练习了N遍的成果。
如果没猜错,现在他背对的墙角处有针孔式的高清摄像头,可以将自己的麻将排列通过微型耳机传入其他三人耳中,装了作.弊器的麻将桌就可以根据其他三人的手势通过后台影像自动补牌。
极有可能,一圈下来,会发现桌上有八章幺鸡。(一副麻将各种花色只有四章)
所以,没点特异功能的普通人来了,不输到倾家荡产还妄想走出这里大门?
温绛的确不会打麻将,就连坐庄时都要让他人特别提醒一下。
过程中,温绛发现,其余三人的小动作确实很多,且极度熟练。
一圈下来,温绛输了一百万。
正常人打个麻将一把也就玩个几块钱,大了也就几百,而这赌场规定,一把二十五万,庄家输赢都翻倍。
后台实时关注监控的几人看着温绛这蠢逼玩法,忍不住桀桀怪笑:
“使劲宰,明星有的是钱。”
“今晚把他裤.衩子都赢过来。”
温绛故作笨拙敲敲自己的小脑瓜,对一旁的工作人员道:“一圈就输一百多万,我可输不起,要不我不玩了吧,八点了,我提前上去等人。”
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等的是谁,但到嘴的鸭子岂能让他飞了。
他笑得很真诚:“赌博嘛,有赢就有输,先生可能不知道,初次玩麻将的人都有个很神奇的玄学,先前输几把后头赢双倍,先生不如再玩几把,接下来肯定要开始赢钱了。”
“可我没那么多钱了,我的片酬还没下来,不瞒你说,糊咖能有多少钱。”温绛垂了眼,显得几分失落。
而这种失落在工作人员眼中就代表:他想玩,只要我继续游说,他今天必然离不开赌桌。
“没关系的先生,咱们赌场为了客人们玩得开心,特意安排了放贷人员,我看您也没玩过瘾,可以和放贷员暂时借个一两笔,等您玩尽兴了,说不定我们还得倒贴您钱呢。”
工作人员笑眯眯的,像只狡黠的狐狸。
温绛敛了眉:“不会是高利贷吧。”
“怎么可能,咱们是正规生意,只有日利息二分,虽然比起银行的七厘息确实高了点,但银行您也知道,从他们那里贷个款比上天还难,这一点三分息,就当放贷员的辛苦费了嘛。”
见温绛不明白,他继续解释:“打个比方,就是借一百元,每天还两元。”
温绛想笑。
高了点?
1.3分息听起来的确没比银行多多少,但这可是日息,日利率2%,借一百元,每天还两元,换算成年利率则是720%。
也就是借一百万,最后要还八百七十二万。
心里算着,温绛后背冒出冷汗。
坑,全是坑!
日息二分听起来不多,每天还两元听起来也不多。
但凡不了解贷款的,像是任一宇他爸,直直就掉坑里了,或许当时只是被对方用“每天还两元”安抚住了。
但他可能没考虑到,自己借的不是一百块。
“要是真能赚一笔,贷款也不是不行。”温绛犹疑半晌,一拍桌子,“让你们放贷员过来吧。”
工作人员笑着一摊手:“因为要签署保密协议,所以先生这边请吧。”
他们把温绛带进一间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对面放贷员拿出一沓合同推过去:“先生您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请允许我为您解答。”
请允许我。
多么真诚的话术,一般人碰到这样的绝对要降低戒心。
温绛翻看许久,目光悄悄落在手表上。
八点半了。
他合上合同,眉间深敛。
“我没借过贷款,要不……再让我考虑考虑。”
身后的工作人员翻了个大白眼。
接待员还是彬彬有礼地笑:“没关系,您可以慢慢考虑,就算最后不借也没关系,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权当交个朋友。”
温绛一挑眉。
好恐怖的“朋友”。
他犹豫地搓着手,道:“我先去趟卫生间可以么?坐在马桶上慢慢考虑。”
放贷员一伸手:“请便。”
演戏演全套,出了门,温绛还特意询问卫生间在哪,以打消对方的顾虑。
可他一离开对方视线,立马进了电梯,按下九层。
他来过澜海酒店,就是在这家酒店里,刘勋导演失去了他的牛子,所以对于房间号位于几层,他轻车熟路。
酒店装潢大气奢华,铺着柔软的红地毯。
客房服务生推着小车打开房门,径直进了浴室。
这就是罗金文发给任一宇的房间号。
两人似乎都没到。
温绛脱下鞋子赤着脚,趁着服务生弯腰检查浴缸时悄悄溜了进去,躲在窗帘后。
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掏出手机,按下录像结束键,随即将这段视频发给一个神秘号码。
再看看,原来在电梯里的手机振动,是霍卿章发来的消息,在此之前还有几通他的未接来电。
【我马上到,在那边乖乖等我。】
哪怕是毫无温度的文字,温绛也透过这条消息读到了霍卿章那心急如焚的表情。
温绛回了消息:【别来,我已经走了。】
正当他回着消息,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即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不用打扫了,今晚我要用这房间。”
罗金文来了。
“好的罗总,打扰了,请问稍后您有什么需要。”
“我的需要就是,别来打扰,任何人都不见。”
房门关上后,温绛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随着簌簌声,温绛判断他大概是在床上坐下了。
嘭嘭、嘭嘭。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温绛还是不免泛了紧张。
接着他就听到罗金文似乎在打电话,他的手机里传来细微的电话接通音。
“于总?好久不见,哈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罗金文的笑声传来。
“哦,你说任一宇啊,搞到手了,今晚就能尝尝味道。嗐,还能怎么搞到的,这也得多亏他有个蠢爹,骗他说任一宇混圈需要钱,拉到我的赌场狠宰一笔,没读过书的大老粗啥也不懂,二分息的贷款都敢借,瞧瞧,这不就等着父债子偿了么。”
“他爸一直不还钱,我就敢拿这事压着任一宇,让他乖乖就范。”
温绛慢慢垂了眼。
明白了,感情一开始就是罗金文下的套,目的不是任剑英,而是他儿子任一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