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断了,扶扶。.

  荆泉与姜帛打闹了一路, 李宴然时不时回头瞧她们。

  “殿下,她俩这样下去不会没力气上山了吧?”李宴然本是想找些话与青雨说,她发现从上山以后, 随着离涟坞村的距离越来越近, 青雨开口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后来甚至不再说话。

  可是从青雨脸上,李宴然看到了一种她从未在青雨脸上见过的……庄重。

  登基那天都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本来李宴然就奇怪青雨怎的会来愚公山,现在就更加想不通了。

  “殿下?”李宴然试着叫了青雨一声。

  “嗯?”

  青雨居然在听她说话。

  李宴然:“殿下,您还好吧?”

  “宴然。”

  李宴然:“唔?”

  “你说, 他若是不愿见我, 怎么办?”

  “殿下说的‘他’是谁?”李宴然问。

  “已近七十年不曾与他相见,上次见面时还是不欢而散,唉。”

  青雨这声叹息叹到李宴然心里去了,“殿下,属下相信他会期待与您的相见。”

  “或许吧。”青雨却并不怎么相信,当年分别时,老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生缘尽, 老死不见。

  可是现在自己又巴巴地回来了。

  啪——

  一个雪球从后面砸了过来, 正砸到青雨背上, 打断了青雨的怅惘。

  青雨和李宴然回过头,只见雪地里一高一矮两个人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一动不动, 可能没料到雪球会砸到青雨身上。

  李宴然:“谁干的?”

  姜帛飞腿一踢, 将荆泉踹了出去, “她干的。”

  荆泉趴在雪地里, 回身瞪着姜帛:“明明是你。”

  姜帛举起两只手, 义正严辞:“我不敢。”

  荆泉吼了一嗓子:“我也不敢啊!”

  青雨拍了拍李宴然, 让她别管了, 二人于是又继续往前走。

  姜帛蹲到荆泉面前,“你有没有觉得殿下心情不太好?”

  荆泉:“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心情也不太好?”

  姜帛愣了愣,突然从地上蹿起来,与此同时,荆泉从地上揪了团雪,向姜帛砸了过去!

  山路走了大半天,到了快日落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人烟。

  和李宴然记忆中的涟坞村有了很大变化,不过李宴然上次来已经是九年前自己刚满十岁的时候,这些年父亲好像从来没回来过。

  但李宴然知道他时不时会让人送东西到这里来。

  从小父亲就告诉他,不要对外提起爷爷的存在。若是旁人要问,就说爷爷隐居山里不问世事,更不要向人说出爷爷的名讳。

  所以李宴然一直觉得,爷爷一定是个隐士高人。

  就是脾气不太好。

  果然李宴然在雪庐外见到正在煮茶的爷爷时,就看到满头银发的老人以一种挑剔的眼神看着她,“你父亲让你送什么来了?”

  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李宴然。

  李宴然其实是陪青雨来的,但是青雨到现在还没开口,只是默默站在雪地里。

  “今年冬天格外冷,”李宴然遂说,“父亲让我来瞧瞧您,送些钱过来。”

  “进去说吧。”李伯清像是没看到青雨,自己端着煮好的瓦罐进了雪庐。

  院里有几个年轻人正光着身子练功,冷水泼在他们身上都出雾气了,李宴然看着都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却像没事人似的,就是在看到青雨时,几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进了雪庐,李伯清已经在榻上坐了下来。

  屋子中央有堆火,从房顶上吊下来一口大锅,锅里咕噜噜煮着水,中间热着两坛酒。

  李宴然觑着李伯清,却见他眼眨不错地看着青雨的方向。但是没有让她们坐下的意思,李宴然咽了咽喉咙,将火堆边垫子上的松针用手捡开,请青雨坐下。

  “这位贵客就不用坐了吧。”李伯清虽已九十余岁,却声如洪钟。

  李宴然愣着,瞄向青雨,青雨在她肩膀拍了一下,说:“不必了,我站着就行。”

  这气氛太不妙了,李宴然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

  “爷爷,您这儿有碗吗?我们冒雪而来,给碗热茶暖暖身子吧。”

  “在那里。”李伯清头朝柜子点了下,眼睛却没偏。

  李宴然:“……”

  好僵硬的气氛,李宴然拿碗的时候故意放慢动作,借柜门的掩饰偷偷观察青雨与爷爷,这二人显然以前便认识。可是谁都不主动开口,倒让李宴然有点不知所措。

  “老师……”青雨终于开口。

  老师?李宴然诧异。

  “莫唤我老师,你我师生情分早已断绝。”李伯清道。

  啊?李宴然呆住。

  青雨向李伯清的方向靠近一步,“老师,我……”

  李伯清抬手止住她,“你若是来雪庐做客,我可以请你尝尝新酒,你若是来找老师,这里没有你的老师。”

  “宴然。”青雨看向李宴然。

  李宴然明白,“属下先出去了。”

  带上门的时候,李宴然不放心地朝里看了眼,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下。

  “干什么呢?”姜帛和荆泉来了。

  李宴然忙将二人推出去,门这才完全关上。

  “怎么样?”姜帛问道。

  李宴然:“什么怎么样?”

  姜帛往里点了点,“里面怎么样了?没出什么状况吧?”

  李宴然狐疑道:“姜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才殿下管我爷爷唤‘老师’,我可从不知道我爷爷何时收过殿下做学生,而且殿下不是从小长在南方么?”

  荆泉看热闹似的,“里面那个老人是你爷爷啊?宴然,你从来没说过你还有爷爷呀。”

  李宴然想着姜帛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遂说:“算了,我带你们在这村子附近转转,那边有棵柿子树,说不定还能剩几颗,摘来尝尝吧。”

  荆泉一听就兴奋,“走走走。”

  姜帛却在门口半天没动。

  荆泉:“干什么呢,想偷听啊?”

  姜帛回过神,“哦没有,走吧。”

  听到门外姜帛她们离开的动静,青雨这才向李伯清走了过去。

  李伯清撇过脸,“他们将‘公主’画像送来我这里时,我便晓得是你。当初放那一把火的人是你,怎么,地狱终究不好玩,还是想回来么?”

  “老师……”

  “莫叫我老师。”李伯清没有回身瞧她,“你走罢。”

  青雨不再向前,却也没有离开。

  “老师,您不想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吗?”

  “知道又能如何?”李伯清只用冰冷的背对着她,“我耗费那些年的精力才治好你的眼睛,又花了三年功夫疗好你的腿骨,而你方才入门,根本分不清炭火的颜色,腿亦是强忍着痛疼。即便你容颜不改又如何,早已不是当年的青帛了。”

  “回不去了,老师。”

  “只要你说出当年太极殿下的秘密。”李伯清扯起被子盖在身上,声音渐渐慵懒下去,“你走罢。”

  “老师。”

  李伯清摆了摆手,呼吸落入浅睡的前奏,不再理会青雨了。

  屋中央的大锅还在咕噜噜热着酒,熟悉的香气从封口钻了出来。

  是故国的冰梅酒啊。

  “老师,我能带坛酒走么?”青雨望向榻上背影。

  那人没有说话,只轻轻摆了下手。

  “谢谢老师。”青雨手伸进滚烫的水里,拿起一坛。

  放在怀里,向李伯清深深鞠了一躬。

  出门来,姜帛、李宴然和荆泉一个都不在。

  青雨忽然觉得雪地里空寂寂的。

  院子里练功的那几个年轻人这会儿都穿上了衣服,正坐在棚子下念书,摇头晃脑的,眼睛却偷偷朝青雨的方向瞅。

  青雨假装没看到他们,感知到姜帛的所在,青雨便向另一方向走去。

  村落里袅袅上升着炊烟,黄昏映照着老树,远处山壁裸露的石头被四季不败的青松虚化,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恬淡得不真实,青雨不禁想。

  倘若当年她没有放那一把火,会不会她也有老师这样的机会在这里度过她的晚年?

  姜帛正在一棵很高的柿子树的分叉上,够着半边身子去摘树枝上坠着雪的红柿子。

  身上连斗篷都没穿。

  荆泉和李宴然站在树下,一人扯着斗篷一边,只见姜帛摘到一颗柿子就往她二人的方向扔下来,她扔得准,这二人接得更准,只是如今树上柿子略显零落,并不集中,姜帛摘完一个就得换位置去摘下一个。

  因此她们动作虽利落,柿子却没摘到几颗。

  青雨远远站在土房子的一角,如此情景里,她不禁又想。倘若当年她没有放那一把火,那么今日她与这几人相遇时,早已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了,又兴许她根本遇不到姜帛。

  这样想的时候,只见那边树上的姜帛正在往树的更高处爬去,那边有一枚柿子高高悬在树梢。

  姜帛够了半天,手指好几次碰到,却无法摘到。

  青雨不知在想什么,她轻轻看向那棵树。

  突然间,柿子树开始唰唰往下掉柿子。

  “我的天!”荆泉和李宴然忙往旁边跑。

  柿子像下雨似地落向雪地,一砸一个雪坑,姜帛愣在树上半天没反应过来,神仙显灵了吧!

  她高兴地坐在树上,等着柿子自己掉完,荆泉就比较惨了,没跑得及,被一枚柿子砸了满脑袋糨糊。

  姜帛愈发觉得解气,捧腹笑了起来。

  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屋檐角落里的一个人。

  青雨正看着雪地里狼狈不堪的荆泉,脸上浮现淡淡的笑。

  她居然笑了。

  姜帛怔了几秒。

  青雨的笑可是比金钱还难得。

  看来这回上山没错。

  但是姜帛马上又注意到青雨手上的酒坛。

  姜帛对酒坛的记忆不太好。

  而且她总觉得青雨这种人和酒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青雨可能感觉到姜帛的视线,于是朝姜帛看过去。

  姜帛眼睛顿时更亮了。

  青雨朝她举起手里的酒坛晃了晃,嘴唇动了下,说的是:“下来。”

  姜帛立刻就从树下飞下来。

  然而她错误估计了雪地的受力点,于是优美落下的身姿在触及地面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荆泉捡柿子捡到一半,“姜帛,这会儿不是该睡觉的时候。”

  姜帛侧过头瞅向她,“腰断了,扶扶。”

  荆泉:“别闹了,我腿也断了。”

  李宴然已经捡了一大包柿子,闻言看向她俩:“你们两个不要偷懒,快起来捡柿子。”

  姜帛:“腰断了……”

  荆泉扔下已经捡了的柿子,往雪地里一趟:“我腿也断了……”

  青雨缓缓走过来,“既如此,我请你们就地围炉饮酒。”

  姜帛诈死般坐起来,“我去捡柴!”

  荆泉:“我去劈柴!”

  李宴然犹豫了一刻,道:“我去捡块石头把她俩腰和腿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