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腿太长。.

  翌日姜帛果然早早备好马车等在宫门口。

  “等人呢, 小姜?”方尚书下朝从姜帛身边经过时与她搭了句话。

  “是呢。”姜帛怀揣着紧张激动的心在马车边等着,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那里如今是青雨每日上朝的地方。

  方尚书若有所思地看着姜帛身后的马车,

  “这是要出宫去啊?”方尚书问道。

  “是呢。”姜帛张望着台阶上陆陆续续走下来的大臣。

  “跟谁呀?”

  “殿下。”

  “殿下?”方尚书瞅了眼自己来的地方, 疑惑道, “殿下回梧桐殿去了,你怕不是搞错了罢?”

  姜帛礼貌地朝他笑了一笑。

  “她肯定会来的。”姜帛低声对自己说。

  远处红红紫紫的朝服慢慢踱行在雪地里,从小变大,由远变近, 有个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都快错身了,姜帛才意识到,“诶,父亲?”

  姜子期差点儿没认出姜帛,今天穿的这什么鬼,弄身水墨长裙,酸文人似的, 不知又在想哪出。

  “做什么?”姜子期瞅着姜帛身后的马车, “接为父下朝呢?”

  姜帛:“真会说笑, 您不是自己长腿了吗?”

  姜子期笑了笑,揽过姜帛, 在她耳边道:“最近没事别往侯府跑。”

  “怎么啦?”姜帛神色一动。

  姜子期:“你母亲寻思着将你嫁出去。”

  “她疯了吗?”姜帛诧道。

  姜子期示意她别大声, 揽着她来到马车后避风的地方, “就是呢, 为父也这么说, 哪户人家敢要你呀?”

  姜帛白眼。

  “好了好了, ”姜子期笑劝道, “为父呢就这么提前同你说一声,你只要知道你母亲有这个打算就行了,回去若是遇到她,不要太放在心上就好。”

  姜帛瞅着姜子期,“可我是帝卫啊,终身不能嫁人,她这是想干什么?”

  姜子期:“她能不知道吗,可她说了,她已经问过殿下的意思,殿下说她从来没留过你,去留随意,你想嫁谁都行,嫁只猪都行。”

  姜子期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姜帛更是觉得怎么那么大股子醋味,不由得笑起来:“她真说让我嫁头猪呀?”

  “原话我可不知道,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你母亲还真信了,诶,你记忆恢复了??”

  姜帛晃晃脑袋,“是啊,现在已经是情根深种,拔都拔不出来了。”

  “你小心点。”姜子期压低声音,“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你喜欢的是女子,她定要拿鞭子抽死你。”

  “放心。”姜帛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她舍不得抽死我。”

  姜子期啧了声,闺女何时这么能得瑟了,“就算不抽死你,也会找人捆你上花轿。”

  姜帛得意道:“会有人来抢亲的。”

  “你真可怕。”姜子期在姜帛脑袋上敲了个脑瓜崩儿,“诶,你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姜帛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想了想,说:“愚公山。”

  姜子期似乎想到了什么,“愚公山上……有个涟坞村……”

  ?!

  姜帛诧异,难道祖父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你去那儿做什么?”姜子期问道,“宴然也去吗?”

  同宴然有什么关系?姜帛莫名其妙。

  可是她忽然想到,李伯清姓李,李宴然也姓李啊!!

  难道说——

  “怎么,”姜子期察觉到姜帛不太对劲的反应,“宴然不去?那你这是要与谁去?”

  “父亲。”姜帛将姜子期扯到更加偏僻的角落,确保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才说,“父亲,您知道涟坞村里住着谁吗?”

  姜子期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查到什么了?”

  姜帛含糊道:“查到一点,听说那个住了个隐士高人。”

  “嗯。”姜子期点了点头,“确实是个高人,不过为父并不清楚那个人具体身份,姓李,叫什么就不清楚了。”

  姜帛:“父亲您好端端查这个人做什么?”

  姜子期:“为父最开始并不是要查这个人,只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他的身份藏得太深了,我只知道他在村子里收养了很多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有些与为父年纪差不多。”

  姜帛:“这有何值得查的呢?”

  姜子期觑了姜帛一眼,为了表示这件事的诡异,他故意慢吞吞地说:“被他收养的这些人,如今大部分都入了朝。”

  “啊?”

  这是什么事?

  姜子期看向远处雪地里刚下朝的李丞相,“他就是其中之一。”

  李丞相居然是李伯清的养子。

  姜帛好像悟了,难怪青雨对李丞相比对其他人包容得多,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姜子期:“还有花易贵妃,她与李丞相本是亲兄妹,同为那个人收养。不仅如此,各地州官县官几乎所有姓李的都是这个人的养子,为父查了他很久,却根本查不到他的身份,不过听说他有一手了不得的医术。”

  确实听起来挺诡异的,可是姜帛还是不明白:“兴许只是因为这个人教子有方,所以才会有如此局面,父亲您是不是想多了?”

  “绝不会是为父想多,”姜子期朝李丞相的方向抬了抬下颌,“这些人里可没一个好东西。”

  “嗯??”

  “为父调查这么多年,各州各县跑了不少地方,我发现这些人要么是花易贵妃那种扰乱后宫的祸水,要么就是像李丞相这样腐败受贿的贪官,明明那个人可以教他们医术让他们悬壶济世,却偏偏让他们不断接近权力中心,为父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所以你要去涟坞村为父不拦你,但是你要小心,不该你了解的事不要试探。”

  姜帛心中再次压上重负,本来她以为很简单的事,却突然因为父亲这几句话变得分外复杂。

  姜子期嫌站外面太冷,搓搓手对姜帛说:“你自己小心点,为父回家去了。”

  姜帛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姜子期却小跑着撵上另一位交好的官员,两人搓着手离开了宫门。

  这时紫宸殿已经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青雨还没来。

  不会真不来了吧。

  不会的,青雨不是会爽约的人。

  但是外面太冷了,还是去马车里等吧。

  姜帛跳上马车。

  然而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马车里早已端坐好三个人。

  青雨坐在侧边,李宴然坐在青雨对面,而居然是荆泉坐在最中间。

  姜帛愣了下,才莫名其妙地说:“你好大胆,居然敢坐这儿。”

  荆泉那条筷子似的大长腿一伸,“伤还没好,弯不了,不坐这儿伸展不开。”

  姜帛踹了她一下,“让开,给我空个座儿。”

  荆泉不让:“你上外面去。”

  姜帛不服:“我为何要上外面去?”

  荆泉:“你得赶车啊!我和宴然都受伤了。”

  姜帛指着自己脑门上的伤,又扯开自己脖子上还没好的伤痕,“我也受伤了,为何是我赶?”

  荆泉:“那总不能让殿下赶吧?”

  被这么一提醒,姜帛看向青雨,这车里唯一一个完好的人是青雨,当然不能让青雨赶车了。

  “行,我赶。”姜帛瞄了青雨一眼,放下帘子退出去。

  这时荆泉腿贱贱地往姜帛屁股上踹了一脚。

  姜帛从车顶棚上抓了团雪,直接扔到荆泉脸上,荆泉被砸得满口雪,噗噗好几下才吐干净。

  荆泉还想怎么反击一下,旁边伸出一只手,将荆泉拦住了。

  “不准欺负她。”

  荆泉愣了,殿下说这种话的时候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又这么可爱啊,她连忙坐了回去。

  李宴然憋笑,心道你还敢在殿下面前欺负姜帛,小心日后姜帛给她吹枕边风。

  姜帛赶马可是很有一套,既平又稳。虽然是在雪地里,李宴然和荆泉坐在车里却感觉像是在平地上一样,甚至比平地还顺畅,简直像在飞。

  李宴然想拉开帘看看到了何处,却发现外面风雪大作,完全看不清路。

  姜帛居然能在这样的天气里驾车驰骋,以前怎不知她有这本事?

  她不冷吗?

  车里烧了暖炉,只见青雨靠着墙,闭着眼睛。太奇怪了,从来都没见过殿下睡觉,居然这会儿睡了?

  李宴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说不上来。

  殊不知此时姜帛根本没有在赶马,她们的马车正在天上奔跑。

  姜帛张开手臂,让风雪吹在自己脸上。尽管风那么大,可是姜帛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受。

  她满怀笑意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青雨,“上次你说,南方风调雨顺,当时是不是就想带我在天上这样飞了?”

  青雨施了法,她们外头说话里面听不见。

  姜帛遂更加放肆,直接从车辕上站了起来。

  青雨看着姜帛展开的手臂,以及她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衣衫,“你今天这身衣服……”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姜帛低头看向青雨,眉飞色舞,终于等到青雨发现她今天特意穿的这身水墨渐变色的衣裳,上次都没机会让青雨看到。

  青雨盯了瞅了半晌,才‘嗯嗯’地摇了摇头,说:“不太适合你。”

  姜帛往下一跳,重新坐了下来,搂在青雨颈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不好看。”

  青雨整个脖子几乎被姜帛圈住,青雨也不反抗,就任由姜帛这么放肆。

  反而她扭过头,看向另一边,说:“不好看。”

  “你都不敢看我。”姜帛笑起来,“你骗人,你就是觉得好看。”

  “神从不骗凡人。”青雨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姜帛的孔雀尾巴得以舒展,姜帛非要让她看自己,她就偏不看。

  马车从云层里穿过,大片大片仿佛如棉花里撕扯出来的云飘荡在她们脚下,大地亦是白茫茫,隐隐可见地面上拱起的山峰和蜿蜒的河流,从这个角度看人间,真是好看啊。

  “不好看你笑什么?”姜帛够着脑袋去瞅青雨的表情。

  青雨:“想到要见老师。”

  “哼。”姜帛松开青雨,转过身去。

  “怎么?”

  青雨刚转过来,姜帛却像预料到青雨会转头,飞快地在青雨嘴上亲了一下。

  “你做什么?”青雨愣了一下。

  姜帛摸着自己的嘴,咂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亲你。”

  青雨:“……”

  “对了。”姜帛搂过青雨的脖子,强迫她压低头与自己的脑袋靠在一起,“你说你只在我出生那天见过他,这中间十几年你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姜帛问的‘他’自然指的是姜行鞅。

  青雨抬眼侧了她一下:“怎么?”

  姜帛嘴唇几乎要亲到青雨鼻子上,“见没见过?”

  “没有。”青雨回答说。

  姜帛这才松开,“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吃我自己祖父的醋呢。”

  “姜帛。”青雨突然叫她。

  “诶?”姜帛忙应上。

  却见青雨望向另一方天空,说:“我不喜欢姜行鞅。”

  姜帛微怔,青雨怎么忽然说这个,然而马上她就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青雨这是在告诉自己用不着吃祖父的醋,她根本对祖父没有那种心思。

  这种解释放到旁人身上就是件平常的事,可青雨这个人从来不为任何事解释,别人就算往她身上泼脏水她都一并收着,现在却居然会解释这样一句。

  她与青雨的关系终于与旁人不同了。

  姜帛心情如同平原跑马,放了就完全收不住,青雨都这么直白了,她一定要趁机向青雨表示。

  这时青雨恰转过头来,姜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青雨说:“我对你祖父没有任何私情,见到老师,不要让他误会。”

  “……”姜帛喉头顿时像被人塞进一块发酵过了头的麦芽糖,堵得她呼吸都泛着酸味,什么呀,原来是怕她老师误会。

  姜帛兴致不满地扭过身子,这时候车里面的两个人从里面向外探出身子,姜帛吓了一跳,回过身子就要将她二人往里塞,荆泉却先一步压着姜帛的胳膊钻了出来。

  “哇。”荆泉叹道。

  姜帛有种秘密被人揭露的愕然,怎可被旁人再发现青雨的秘密?

  “快看,好高的山!”荆泉指着前面。

  姜帛下意识看过去,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回到地面,她们已经到了山脚下,而本来还在她身边的青雨忽然消失了。

  姜帛恍惚了一下,看到青雨在李宴然身后从马车里走出来,心里才落了口气。

  差点儿以为青雨扔下她走了。

  前方是一片密林,冰雪漫天盖地,黑苍苍的树干映着短浅的日光,支撑着银装素裹。

  李宴然叹道:“从来没在冬天来过,原来是这样的。”

  到这里马车已经无法上去了,姜帛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转身将手递向青雨。

  荆泉却推开姜帛,弓下身子,扭过脖子对青雨说:“殿下,雪路难行,我来背您。”

  “她不用你背。”姜帛抱着手站在一边,“荆泉我发现你有问题,你现在怎么对殿下这般殷勤,你想干什么?”

  荆泉本来就比寻常人高,她一直起身子,就像棵树一样挡住了姜帛的视线,“姜帛,我觉得你才有问题,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把赶车学得这么好了?是不是打算在殿下面前炫呢?”

  “你——诶,等等我!”姜帛还没来得及跟荆泉吵,青雨已经与李宴然一起向山路里走去。

  姜帛和荆泉跟在她俩后面,吵吵闹闹的,团个雪球砸过来砸过去,她俩谁都不敢砸青雨,只能故意往李宴然那儿砸,闹了半天,姜帛愣了愣,盯着荆泉的腿,“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怎么不耽误走路啊?”

  荆泉捂住姜帛的嘴,“你小点声,我腿好得差不多了。”

  “那你——”姜帛被荆泉从后面捂着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雨和李宴然走在前面。

  荆泉在姜帛耳边说:“我那是腿太长,马车里伸展不开,而且……”

  “而且什么?”姜帛无语。

  “而且——”荆泉拖长声音,姜帛等着听她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玩意儿来,只见她尾音拖了半天,还没冒出下一句。

  突然荆泉勾住姜帛的腿,姜帛没防着这一遭,整个人被荆泉掀进了雪地里。

  看着姜帛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吃屎,荆泉咧着嘴笑得像个冬瓜。

  姜帛索性就在雪地里躺了会儿,望着头顶高高的树上银白的雪。

  就在这时,她耳朵里响起青雨的声音:“她欺负你,揍回去。”

  姜帛眼睛一亮。

  荆泉向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姜帛勾起坏坏的笑,慢悠悠地拉出一句:“奉旨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