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75章

  帕特里夏离开之后,沈澜沧少了说话的人。

  刘同学的新工作很忙,以前他都是吃喝玩乐为主,哪受过这种苦,回家倒头就睡,连张同学都跑来找沈澜沧抱怨,说天天看不到人影。

  玛格丽特倒是有时和她聊天,但她们交际圈子不同,况且她还有年幼的孩子要照顾,不是经常有空。

  沈澜沧昨天已经结束了全部拍摄工作,稍感疲惫,打算过几天再着手剪辑。雨果昨天叫上她吃饭,他们聊了很多创作方面的心得体会,一直聊到三点多钟,骑车回家时她困得睁不开眼。可洗漱完躺到床上,困意又躲了起来,她一直挺到五点才睡着。

  今天原本张同学约她去逛街,等她下午起床看到手机上八个未接电话时才想起这一茬。她们只好改天再约,沈澜沧问她为什么不找刘同学,她说他审美不行,看不出好赖。

  沈澜沧重新躺下,发现主唱也打了个电话。她们好久没联系了,主唱辞去了原本在化妆品公司的工作组了个乐队,原本四处演出也算快活,结果疫情爆发工作停摆,她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回去上班。

  沈澜沧拨回去,那边很快就接了。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主唱的语气听起来都好快乐,沈澜沧就羡慕她这点。

  “最近怎么样啊大导演?什么时候荣归故里?”主唱问。

  沈澜沧打了个哈欠,说:“刚拍完一个片子,还有其他工作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没想好要不要回。”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又失恋了?”

  “没恋怎么失恋?”

  “不会吧,你居然不恋爱?”主唱惊愕,“你年老色衰了?没有人喜欢你了?”

  沈澜沧气得直骂:“滚吧你!”

  主唱问:“你不会还在想着那谁吧?”

  “谁?”沈澜沧明知故问。

  “你也没说过她的名字,就是你在东京的……那个谁啊。”

  “谁啊?”

  主唱看透了她,说:“你就装吧,当初是谁要死要活以泪洗面的?”

  沈澜沧不知所谓地哼了一声。主唱接着说:“不会吧沈澜沧,你居然这么专情?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澜沧吗?”

  沈澜沧冷笑,说:“也许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呢?”

  主唱叹气,说:“你都跑到那边六七年了,叫我怎么认识?有空赶紧滚回来。”

  她们又互骂了几句,发发牢骚、聊聊音乐。放下电话,沈澜沧纳闷为什么她在别人眼里成了滥情的反面典型?他们真的了解她吗?

  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很感谢主唱。从东京回国后她消沉了大半年,经常把主唱叫出来喝酒,不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段时间。

  当年罗谣回国后一个星期她才回去,那七天她处在魂飞魄散的状态,像一具行尸走肉。其实她们并没有立刻像约好的那样删掉联系方式,她根本狠不下心。

  罗谣走的第二天,她还盼着收到她的消息,眼睛长在了手机屏幕上,就那样在床上呆坐了一天。

  到了晚上,她实在忍受不了一个人待在房间,在那她总会想起两个人一起的时光。她又出门,去了学校旁的酒馆,喝到老板都催她回去。她骑着自行车满街转,最后去了姚岑之前的房子,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睡觉。

  罗谣没有发过消息,但也没有删掉她。沈澜沧备受煎熬,她记起罗谣想去北海道,那就替她去吧,完成她的心愿。她连家也没回,查了查电车线路就奔着车站去了。

  电车载着她驶离东京,一路上她思绪万千,过去的几个月像电影一般徐徐在眼前播放。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去北海道,当电车走到某条线的终点站时,她就下车返回了东京。

  隔了一日,她给罗谣发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这封信后,她们才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

  那封信现在还躺在沈澜沧的电脑里,文件名为“X”,和《夜雾突围》放在一起。她是用电脑写的,比写小说和剧本还上心。写完,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倒在床上浑身发冷。

  一切都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回国的当天,她又从飞机上看到了东京的全貌,这座城市容纳了她的喜悦和悲伤,她的爱情和离别。她在心里对它说再见。

  回去第二天就开学了,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又不能在宿舍哭,只好把主唱叫出来。主唱还以为她带了在东京交的女朋友,结果只看到她一个人红着眼眶,头发也没梳,两只袜子都不是一对。

  她们找了家咖啡馆,沈澜沧说,你不用说话,坐着就行。主唱问她要做什么,她不答话,靠在椅背上掉眼泪。

  主唱猜到她失恋了,一个劲地安慰,说还能找到更好的。沈澜沧说,她不要更好的,何况所谓更好的完全是个悖论。

  主唱还在啰嗦,沈澜沧说,你不要说话。主唱说,那你叫我来干什么。沈澜沧说,一个人哭会有人来关心,我不想让人关心。主唱生气地说,我以为你是来求安慰的。但她还是听话地闭了嘴,放任沈澜沧哭得山崩地裂。

  后来她也不叫人陪着了,和从前一样她独自在城市里散步,夜里骑着车穿过灯红酒绿的酒吧区,回学校再求宿管开门。

  好几个月的时间里,她都被分离的阴云笼罩。她再也没见过罗谣,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但总是能想起她。慢慢地,这种感情就化成了她的底色,没那么刺眼,但依然影响着她。

  毕业前夕,她找了个时间去北京,她只在奥运会那年去过北方。北方干燥的空气让她的皮肤干裂,早上起床她常常流鼻血。

  她去了罗谣的学校,在校园里漫步了三天。她没有要找罗谣,只是想着或许她们能在校园里碰上。

  事与愿违,她没有遇见她,周围全是生面孔。回到上海后她就毕业了,之后很快就远赴法国,一待就是六年,直到现在。

  沈澜沧趴在床上,打开电脑里那个名为“X”的文档。这封信她读过一遍又一遍,今天来看,这依然是她写的最好的,比任何诗歌都动情,比任何小说都曲折。

  读完信她拉开窗帘,下午下过一阵小雨,把天空浇成梅酒的颜色。她也觉得身子飘飘然,像喝醉了一般。

  她多么想见罗谣啊,想看看她的样子,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段模糊的语音呢。但她什么都没有,甚至回忆起她的模样也有些困难了。

  沈澜沧出门吃晚饭,骑车走在梅子色的天空之下。秋雨不同夏雨,不会带来闷热的蒸汽,只会让刮的风越来越凉。

  马上十一月了,天黑得有些早,她在路边吃了顿快餐后,外面的车就纷纷开起了车灯。她沿河骑了一会,停在桥上看风景,路线和平时差不多,之后的几天她也是如此度过。

  等到补足了睡眠,吃了几顿好饭后,她终于开始剪雨果几个月前交给她的片子,只剩最后在富士山下的那段。

  她关着灯坐在窗台上,外面是沉睡的世界。夜深人静时她的灵感最充沛,白天总有各种各样的杂事来打断它。她关掉手机,打开电脑,顺序点开那几十个镜头,一个个看过去。

  演员的演技实在算不上好,前几条拍的完全一个样。看了将近一半,沈澜沧累得眼睛疼,但是一条能用的也没选出来。她躺下去,望着对面的公寓,只有两扇窗户是亮的。

  她脑海里全是男女主略微僵硬的神情,还有他们身后那间咖啡馆。咖啡馆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了街对面的人群,仔细点就会发现,路人都聚在一堆看热闹,对着两位主演指指点点。

  沈澜沧没找到她的影子,那天她和朋友们也夹在其中,她记忆犹新。肖慧中拉着她小声问,她未来是不是就会坐在那个位置。她指着监视器后面那个人,那就是当时还比较年轻,没有秃顶的雨果。

  沈澜沧依稀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却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现在的长相后,潜意识自动替她勾勒出来的。

  当时罗谣还一度和她们走散,混进了群演堆里。最后她跑回来时,肖慧中问她做演员的感觉如何?罗谣说不怎么样,被人轰走了。

  沈澜沧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记忆力很强,七年前的事情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坐起来接着看,后面几条也是大同小异,真不知道雨果为什么要拍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也可能是他对演员强调过了,他们却没能理解。

  “查理,我们得说再见了……”

  “好,我们说再见……”

  这几句词她都快背下来了,她自己都能说得比演员有感情。还有最后一个镜头,她觉得应该不会有很大改变,与其花十几分钟看,不如直接在前面选一条。

  鼠标反反复复放在那个文件上,最后她还是决定做个有职业道德的导演,咬着牙点开了那个镜头。

  又是那几句话,她有点昏昏欲睡。他们的表演稍微细致了些,有两句还有点打动她。就这条吧,她这么决定了,鼠标移到了退出键上。

  可是等等,怎么有一个人影挤进了镜头边缘?它就在街对面,瘦瘦小小,贴近男主角的脸。沈澜沧以为自己过劳出现了幻觉,她按下暂停,低头闭目养神五秒钟。

  抬起头,她倒回一分钟前重新开始,在人影出现的一刹那暂停下来。她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屏幕,电脑被她的指甲抓得咯吱咯吱响。

  那不是罗谣……

  又能是谁呢?

  罗谣手足无措地挤进镜头,好奇地看过来,像小狗那样歪了歪头。然后,她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对着镜头比了个“耶”。没过几秒她就被人拉开了,镜头里又只剩下空洞表演的主角们。

  沈澜沧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几年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笑得眼泪哗哗流,抓起手边的外套放在脸上擦。

  她一遍遍回放,罗谣就一遍遍对她笑,一遍遍对她比耶。她的样子那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让她的心抽搐不停。

  看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她抱着双腿失声痛哭。她想拥抱罗谣,想吻她,和她聊天,和她做爱,和她彻夜旅行。她想回到东京。

  她把那段视频剪切了一下存在电脑里,而后躺在窗台上。窗户不严,她身下传来冰凉的风,但她像烙铁一样发热,富士山和罗谣的影子都在眼前转。

  夜里,她躺一会起来看一会,脑子阵阵作痛,思绪纷乱如麻。天亮后,她发现自己发烧了,身上烫得厉害。

  三天后烧才退。

  三天里她抱着电脑躺在床上,假装还和罗谣在一起。她徜徉在记忆的海洋,真正回到了东京,窗外是久不熄灭的路灯,没有高楼阻碍视野,行人在小巷中穿梭,连空气都变得和那时一样燥热。

  三天后她出门时,巴黎已经降温,她被大风吹得一个踉跄,撞在门上。雨果叫她多锻炼身体,他弓起发达的二头肌,表示自己每周都去健身。

  但是你秃顶,沈澜沧心想。

  她剪好了片子交给雨果,最后一幕她当然没选有罗谣意外出镜的那条,尽管那条里,演员演得的确比其他的好些。

  雨果粗粗看了一遍,说出人意料,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一种虚幻又悲伤的感觉。”他说。

  沈澜沧说,也许是因为她更了解东京。其实还能剪得更好,但她尽力了。她说:“剪的时候我很感动。”

  雨果想也没想,就问:“演得这么烂还感动?”

  “演得确实不怎么样,”沈澜沧实话实说,“我说的是故事和感情。”

  “哦,那就好。”雨果怕是已经忘记他拍这部片子时的感觉了。

  他们又讨论了一下之后的工作,雨果希望下一部电影也能与她合作。沈澜沧说她想拍自己的电影,雨果问她打算拍什么,她说不知道,可能也是个悲伤凋零的俗气爱情故事。雨果笑了,说,看来是个有经历的人。

  他们还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沈澜沧嫌冷没有坐在外面。有的人已经戴起了围巾,不怕冷的还穿着单衣,匆匆骑车经过。

  雨果说如果你拍电影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沈澜沧表示了谢意。他们互相道别,出门时掉了雨点,天色渐阴。沈澜沧走到地铁站,门口依然有人在等待,他们在等谁呢?

  她不知道要去哪,但是,为什么非要有个目的地。她站上扶梯,风从下面吹来,吹开她的衣襟。通道幽暗,她向后望去,尽头的天空像一只发光的扇贝。

  电梯上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老旧的电梯将她带到底部,她消失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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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