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二十章 风雪剑兰

  剑兰有些怕许飞,他从一开始到灯红,就和剑兰以前见过的那些人有些许不同,她一开始想不太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

  许飞一直都跟着玲玲,不知道为什么,玲玲现在很罩着他,却也不像是看上他的样子,而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了个弟弟,玲玲自己其实有个亲弟弟,可能都还不如这个许飞那么得她的照顾。

  以前玲玲在灯红最罩着的,是剑兰。她喜欢剑兰的孩子佳佳,也心疼剑兰找了个人渣老公,所以会在剑兰的妈妈无暇照顾佳佳时,偶尔带着佳佳出去玩,带着佳佳偷偷吃冰激凌,佳佳很喜欢玲玲。

  剑兰在遇到自己的丈夫之前其实一直过得很单纯,也很幸福。父母一起在火车站边上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炒菜馆,早上卖早点,白天卖炒菜,晚上卖夜宵,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虽然父亲母亲都很辛苦,但日子也并不难过,他们本本分分地挣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平淡日子。

  但到了剑兰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却在自己辛苦操持了大半辈子的灶台前倒了下去。

  医生说他太累了,这么些年来贪着挣钱,早点夜宵都想卖,睡眠严重不足,逐渐影响了心脏建康,剑兰第一次从医生的嘴里听说了一个叫“心衰”的病,父亲的心脏,只剩下了百分之十的功能。

  原来,父亲夜里睡觉时那洪亮的鼾声并不是因为白天太累了,而是心脏没办法和肺配合供氧,他只能奋力呼吸,获得足够的氧气,原来父亲经常发作一阵的心绞痛,并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连带着全家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都像流水一样填进了一盒又一盒的药里,她们义无反顾,想着至少能把人留下。

  但最终,她们倾尽家财也没能为剑兰留下她的父亲,他在剑兰十三岁的最后一个月里,化成了一捧小小的灰烬,装进了一个白白的瓷罐子里,好像自家饭馆里放调料的瓷罐子一样,只是上面不会再粘上积年除不尽的油污。

  后来,过了好多年之后,剑兰在自己的某个客人嘴里听说,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的文化里是不祥的,剑兰不知道这个西方具体是哪个国家,但她深以为然,自己的十三岁,生活翻天覆地,没有一件能回忆起来的好事儿。

  父亲走了之后,原本在店里打下手招呼客人的母亲,不得不接过了父亲留下的锅铲,那一场病,耗光了她们所有的钱,请不起别的厨子。

  母亲做菜原本就不好吃,餐馆里便再留不住客人。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有好些别的地方的人,专门坐几站火车过来,就是为了尝一尝他们家远近闻名的招牌菜,但父亲走后,剑兰在好些客人的脸上和嘴里,都看到、听见了失望,她眼见着母亲一脸歉疚地道歉,谦卑地询问着哪里不合口味,然后彻夜彻夜的睡不着,一有时间,就去书店里翻各种各样的菜谱,母亲认识的字并不全,就带着本子,去书店囫囵着手抄下来,再回家翻着剑兰的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一个词一个词的理解,终于在一年之后,剑兰从母亲做的菜里,尝出了父亲的遗影,她们在那天的饭桌上都流了泪。

  剑兰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不是剑兰先意识到的,而是她的小学班主任宣布的,在她的语文听写作业的空白和几乎全错的数学练习题面前,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写,哪里没听懂,只是冷冰冰的当着全班的面为她的资质盖上了写着“劣质”的章。

  没有人能为剑兰听写,他的父母没有空闲,偶尔会有等菜的客人过来看看坐在柜台后些作业的剑兰,更偶尔的,会有一两个年轻的客人指出剑兰哪里没写对,在上菜之前给她讲一讲题,又总是被母亲劝开,“您等一会儿,菜马上就上来了,兰兰!不许打扰客人!”剑兰很委屈,她开始不再在店里写作业了,渐渐的,她也不会再写作业了。

  当她在读完初中后告诉母亲自己不想再读书的时候,被狠狠骂了一顿,父母两人都没有文化,只能挣一份辛苦钱,父亲在的时候,也曾期盼过剑兰不要再走两人的老路,至少能去读个专科,学一门手艺,但剑兰不行,她已经完全听不懂老师们每天都在讲什么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她对着母亲的责备,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一句话。

  剑兰就这么一头扎进了自己向往已久的社会大染缸里。

  她以前常常听老师们说社会怎么凶险,什么“丛林法则”,什么“优胜劣汰”,她一知半解,但她在畏惧中又充满着期待,那些在火车站拖着行李来往匆匆的人,那些开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挎着看起来价格很贵的包的食客,是剑兰那时对于社会的一切想象。

  剑兰刚刚入社会时,做过买鞋子的售货员,买衣服的售货员,做过酒店里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做过大饭店里的服务员,也在忙碌的周末做着自家饭店的服务员。没有文凭和技术,她的工作总是逃不过“服务员”和“售货员”两种,她很快透过那些五光十色的表象,明白了老师和父母嘴里说过的“艰难”。

  但她还有些别的幻想,那就是像自己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嫁一个好男人,舒舒坦坦的做家庭主妇,养育一个或几个自己的小孩。

  剑兰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在饭店里打工时遇到的这个男人,彼时她正在被一个难缠的客人刁难,非要让她数出来一盘龙虾里到底有几只,怀疑厨房偷工减料,男人仗义执言帮剑兰解了围,剑兰很感激他。

  那天晚上下班之后,男人约了剑兰去餐厅的吧台小酌一杯,剑兰不会喝酒,他就体贴地给剑兰点了一杯果汁,并不因为自己帮了她一点忙,就挟恩逼迫她什么,剑兰觉得很心动,虽然这个男人长相平平,但他能在自己工作的那家并不算便宜的饭店里消费,经济状况看起来并不拮据,还不像剑兰遇到的其他男人那样或刁难或调戏自己,剑兰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欣赏他了,她想,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剑兰很快就和这个男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并很快就在男人甜言蜜语的许诺中有了孩子,虽然她当时还没有婚姻。

  母亲看着孕检单又急又气的要打她,剑兰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把肚子敞开让她打,于是母亲拿扫把的手颤抖了,迟钝了,最终放下来了,她抹着眼泪,说自己对不起剑兰她爸,说让剑兰把男人领回来看看。

  剑兰趁着肚子还没有显怀,就这样稀里糊涂又匆匆忙忙的结了婚,斩断了少不经事的少女时代,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明白家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成为了母亲。

  男人在产房外得知剑兰生的是个女儿,当场黑了脸,转头就离开了医院不知所踪,他的父母,也就是剑兰的公公婆婆,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连他们那简陋的婚礼都没见过人,更不要说是剑兰生产了,产房外只留下了剑兰的母亲,焦急地等着看一眼虚弱的女儿和新生的外孙女。

  剑兰从生产的煎熬中清醒过来时,没有见到预想中感动温情的丈夫,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剑兰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产生了质疑,忙前忙后照顾自己,心疼自己的,只有一开始反对自己辍学,反对自己不负责任婚姻的母亲,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选错了,草率了?

  不幸的是,她的这些不祥的预感一一应验,当她和母亲抱着新生的女儿从医院回到冷锅冷灶的家里时,男人正在楼下的麻将馆里赌得醉生梦死不亦乐乎,根本没有照顾家庭和孩子的意思,更遑论出钱给妻子和女儿买点什么,剑兰一问他要钱,他便面色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剑兰这才惊觉,这个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稳定长久的工作,一直都在坐吃山空。

  于是命运就这样一路下跌,当一群陌生人闯进剑兰家,凶神恶煞地要把值钱的家具都搬出去卖掉的时候,剑兰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联系不上在法律意义上和自己是一家人的丈夫,她和母亲找遍了整个家,都没能找到原本藏在柜子里的两本房产证。而父亲辛辛苦苦开起来,母亲兢兢业业经营着的饭店,也在她们忙着照顾襁褓中的女儿时,换成了别人的副杂店,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绝望一点点的侵袭。透杜家出车祸

  剑兰终于吃到了教训,毅然决然地向法院申请了起诉离婚,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不负责的男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实却又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找不到男人在哪里,她不仅拿不到离婚证,甚至没有了饭店的母亲和哺乳期没有工作的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争取不到女儿佳佳的抚养权。

  当剑兰找人东打听西打听,千辛万苦地在一个地下赌场揪住了欠债无数的丈夫时,她根本不能将面前这个赌狗无赖和当时为自己解过围,请自己喝果汁的“真命天子”联系在一起。

  男人死皮赖脸,说离婚可以,两个房产证都要过户给自己,反正现在房产证已经被抵押给了赌场,剑兰就算是不答应,也难以再拿回来,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答应了这屈辱的条件,只想着能摆脱这段如同噩梦一般的婚姻,带着孩子,跟着母亲重新开始。

  但一纸离婚协议并没有驱赶走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前夫,他趁着孤儿寡母没倚仗,赖着剑兰要钱,但凡不给,就打人砸屋,威胁着要带走佳佳,抢走剑兰的抚养权,逼得母女二人带着幼小的佳佳东躲西藏,不停重复着搬家、被男人找到、给钱、再搬家的疲惫轮回。

  剑兰在佳佳两岁的时候进入了灯红,孙红承诺她,只要她在灯红听话好好干下去,就会庇护她们一家三口人,为她们找到安全的住处,免于前夫的骚扰,于是剑兰在绝望中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曙光,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答应了孙红的一切条件,签下了一份自己看不太明白的用工合同,甚至在一段时间里都把孙红当成了大好人,当成了自己家的恩人。

  直到有一天,孙红让她进了灯红二楼的一个包间,服务一位重要的男客人。

  那个包间里的男人,剑兰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昏暗的灯光扭曲了空间里的一切形象,只剩下男人那双肥胖的手和嘴唇的触感,以及徒劳地反抗带来的一个巴掌和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完事儿之后,男人整理好衣物,又是一幅道貌岸然的商务人士模样,看也不看一眼躺在按摩床上痛苦呜咽,企图用一张小小的毛巾遮掩自己赤裸身体的剑兰,哼着难听的歌出去了。

  过了良久,剑兰逐渐明白不会再有人进来帮助自己,为自己讨一个什么所谓的公道了,她颤抖着双腿从床上下来,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地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自己被撕得有些坏了的衣服,勉强穿上。

  剑兰有些小聪明,和前夫的扯皮中,她学会了要收集证据,于是忍着恶心,没有马上清洗自己,她稍稍缓和一些,便找到了孙红,要和她对峙。

  剑兰吃了这么多生活的亏,多少长了点儿教训,她知道孙红让自己去了包间,大约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的,更有甚者这就是她安排的一场蓄意的强奸,她找不到那个男人讨说法,却气不过要找自己一直信赖的孙红讨说法。

  然而自己这些从被动挨打中得来的经验和阅历,又怎么敌得过饱经社会风雨,深谙江湖门道的孙红?

  昔日笑语晏晏体贴照拂自己的红姐,此时冷笑着将剑兰入职时签的合同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剑兰随着孙红一句句的威胁和解释,明白了自己签下的是一份看起来诱人,内里却掩藏着怎样的不公平的合同,她如果要此时离开灯红,要付给孙红的钱岂止是自己挣下的千倍万倍?

  在剑兰气得发抖的时候,孙红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她气得发麻的手上,告诉她这是今天“表现良好”的报酬。

  剑兰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钱,她动摇了,想着母亲时常疼痛的腰,想着女儿佳佳还没有着落的下个月的奶粉钱,想着已经几个月没有找上门来的前夫。

  于是她在痛苦和麻木中,收下了这一沓钱,吃下了孙红摆在面前的紧急避孕药,又被孙红的人盯着,换掉了所有能够作为证据的衣物,洗去了身上所有肮脏的痕迹,就此完全成为了灯红里一名“合格”的按摩女。

  直到现在,剑兰已经不太在意自己做的工作是不是违背了法律和道德,她把自己舍出去了,只求能在荆棘丛生的生活里,和母亲相互依靠着,将佳佳拉扯长大,看着她不要再犯自己犯过的错误,获得她奢望过,但最终失去了的安稳人生。

  就在她似乎已经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时候,许飞出现在了灯红。

  剑兰原本也将许飞当做一个年轻的小弟弟,她想,既然玲玲都觉得他人不错,那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但许飞却时常透露出不应该属于灯红的一面,他观察着按摩女们,观察着灯红的客人,甚至观察着孙红,虽然他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但剑兰觉得自己从来看不透这个人,他来灯红似乎不为了挣多少钱,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直到玲玲带着他上门来吃饭的那天,剑兰才知道了他的身份,难怪他和周围的人那么不像,他原本就不应该是这个层次的人,纡尊降贵地要来拍她们,向她们暂时地展示着关心与关注。

  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是能让灯红消失吗?能让孙红倒台吗?能将拴着自己的合同与现实打破吗?剑兰不信。

  她知道许飞不会在这里久留,他不过从自己那个正义温暖的世界里短暂地探出头来,看一看底层的泥泞不堪,徒劳又不自量力地说着要改变现实,但剑兰见识过现实的顽固与强大,她不想飞蛾扑火地再去无谓对抗,也不想留下关于这段生活的记录,她幻想着有朝一日离开了灯红,便再也没有人能记得自己这段不堪的岁月,佳佳也永远不会再知道,自己的母亲最初是靠着什么养活了自己。

  剑兰开始怕许飞,怕看他纯澈无污的眼睛,怕他开口说那些自己早已知道的道理,怕自己清醒过来,发现人生的一步步,自己都错得那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