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十九章 未雨绸缪

  陶树包好了手,便不再执着于自己的手机,只是还要找地方给田鹏打电话,如果手机真的坏了,就得让他想办法送一支新的手机过来,再把这支战损机拿去修一修,看看它还能不能苟延残喘一阵,里面还有些没导出来的拍摄素材,就这么丢了,陶树心疼。

  陶树在棚户区里逛了一会儿,来来回回绕了几个白天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却都已经打烊关门了,只好先回住处再做打算。

  受伤的是左手,陶树原本觉得自己运气还不算很差,至少惯用的右手还能自如活动,生活不至于太受影响,但在刚刚到家楼下开铁门上的锁头时,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平时看似并不重要的左手,到了真的要小心不用它的时候,好像整个身体都变得没那么协调了,他原本想直接把钥匙喂进锁眼,但没有左手固定锁头,捣鼓了好久才姿势诡异地打开了锁,陶树思忖着一定要想办法找人来换个正经的门锁。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里,陶树打开灯就找充电器,忐忑的把手机充电插口插上,没一会儿,桌面上就跳出了手机的LOGO,显示电量过低,要充到百分之二十才能开机。

  陶树长出了一口气,好悬是没坏,省下一笔钱,也能赶快联系上田鹏,他重重坐在床上,刚刚放松下来,就想顺势躺下去,却发现自己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又力挽狂澜做了半个仰卧起坐,直直坐在了床边。

  真不想动了呀!陶树崩溃捂脸。

  坐了不知多久,陶树的假寐都快变成真睡了,手机突然“嘟嘟”的发出开机铃声,把他从浅睡眠中唤醒。陶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了一条田鹏发来的信息,说玲玲的单采录音已经处理好了,效果非常好,但他把陶树叙述自己童年经历的部分都剪了个干净,尽量不让创作者自己的经历干扰他们拍摄的主题。

  饶是田鹏以前知道一些陶树的成长经历,剪辑时也是第一次听这么详细的过程,难受了很久。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发了句“知你从小不容易,我很心痛,千万珍重自己。”

  陶树看着这句话笑了起来,田鹏怎么还拽出了这么一句民国信件风格的信息?

  田鹏外形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北方男人,一把络腮胡下面却是极具反差的细腻善感,陶树估计是自己讲述的那些话点中了他心里的酸穴,想发一条信息过去笑话他,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自己心里却也酸酸涩涩的,他已经离那个噩梦很远了,彼时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足以自保的成年人,但感受到来自他人纯粹的好意和怜悯,依然会让陶树觉得眼眶酸涩,他这辈子接受到的温暖与爱,几乎全部都是来自于与自己毫无血缘的人,而那些和自己共享着基因与血液的所谓亲人,却可以在幼小的自己身上施加那么纯粹的恶。

  陶树闭一闭眼睛,把酸涩的眼泪逼回去,给田鹏发去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又去看未接来电。

  除了田鹏打来的两个电话,有一个居然是费时宇打过来的。

  费时宇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他不是让自己不要联系他吗?

  陶树想了想,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今晚在灯红那么反常,在柜台上又闹得动静不小,估计是费时宇安排的眼线告诉他了。

  但陶树不明白的是,自己反常,费时宇打电话过来做什么?他们俩之间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陶树打开短信,敲敲打打又删删改改。

  “谢谢你,我没事儿。”不好,万一他打电话是别的事儿呢?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吗?”也不好,这么说太冷漠了,费时宇正经帮了自己不少忙,做人不能这么卸磨杀驴。

  “啊……”陶树纠结地用右手搓自己的头发。

  心里有一阵强烈的冲动,陶树觉得费时宇是知道了些什么的,自己如果一直不回复他,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悬心?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听见自己的声音确定自己真的平安无事?陶树心跳得很快,纠结得两颊发烫,他在这个时候,也有一点点脆弱,有一点点想听见费时宇的声音,哪怕是听他不着边际地开一两句自己的玩笑。

  陶树还是按下了回拨键,心跳比手机传来的嘟嘟声还要猛烈。

  “喂?”费时宇接得很快。

  “喂……费时宇,”陶树喊他的名字。

  “嗯。”费时宇回答。

  “你给我打电话了,”陶树用着陈述语气,“你……”却不知道该怎么提出疑问。

  “眼线说你出了点儿事儿,我打电话来问问。”费时宇堪破了陶树的纠结,体贴地帮他解惑,“现在没事儿了?”

  “嗯,我没事儿了,”陶树刚刚憋回去的眼泪无声地顺着面颊低落下去,却没有抽噎或哽咽,只平静地流淌,“遇到一个有点儿麻烦的客人,应付过去了,手上割了一条小口子,就提前下班了。”

  陶树避开了舔舐与呕吐,不管费时宇知不知道,他都不想再提起了。

  “没事儿就行了,”费时宇的语气非常温和,带着一些安抚的功能,和他平时说话的骄矜和玩世不恭有点不同,“手上有伤就别沾水了,洗澡什么的注意点儿。”

  “嗯,我知道了,”陶树用左手背上的绷带吸走脸上蜿蜒得有些痒的泪痕,“那,拜拜。”

  “嗯,拜拜。”费时宇挂断了电话。

  陶树放下电话,奇异地感觉到松弛,从心情到思绪都松弛了,他把手机充上电,又在厨房找出保鲜膜,别别扭扭地往左手上缠了好几圈,最后用牙一点一点地撕开切口,看着包得奇丑无比的手,陶树只好安慰自己至少包的牢实,不会泡水。

  陶树洗澡洗得小心翼翼,没有左手打配合,洗澡的时间比平时多出来一大截儿,等他艰难地换好干净衣服,胡乱吹完头发,抱着脏兮兮的衣服去阳台开洗衣机的时候,玲玲已经下班回来了。

  陶树惊讶地去看墙上的挂钟,才刚刚凌晨1点。

  “玲玲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陶树问她。

  “不放心你,今天又不是周末,晚上客人不多,我看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剑兰打了个招呼,让她盯着点儿,先回来了。”玲玲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把包往鞋柜上一放,又递给陶树一个袋子,“给,你走得急,自己的衣服都没换,我给你拿回来了。”

  陶树唯一一只好着的手里还抱着换下来的脏兮兮的工作服,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接。

  玲玲抬眼才看见他的囧态,紧走两步从陶树手里接过要洗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又麻利地倒洗衣液按开关,“手不方便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弄嘛,要是发炎了可有得罪受了。”

  陶树跟着玲玲,帮不上忙就在边上陪着,“我挺小心的,不会发炎的,诊所还给了我消炎药,”他又想起点事,问玲玲,“玲玲姐,你今天提前走,灯红……芬姐和红姐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没事儿,”玲玲按着自动洗的程序,“我打听了一下,今天晚上她俩都没在,出去办什么事儿去了,柜台上那个神经病也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我趁着她换班就拿了手机先走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心吧。”

  陶树心里一咯噔,孙红和芬姐都不在,那百灵不就一个人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单独见见她?

  “玲玲姐!那百灵呢?”陶树马上开口问。

  玲玲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当时也想到了,听说她俩不在,就去找百灵,结果一楼二楼都没找见人,我后来去打听,听保安说芬姐走的时候就带着走了,当真看得紧。”

  陶树听了这话,又低落下来,他今晚过得漫长又复杂,被那男人骚扰的时候,陶树想起百灵的境况,心中的难受与拯救欲一层层叠加,他承认自己过于容易与观察对象共情,田鹏的那句“尊重他人生命,放下助人情结”他应该罚抄一百遍,既然暂时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情绪上的波动就只会让自己的行事变得不干脆,反而抓不住事情的重点。

  “累了吧?”玲玲看陶树又在发愣想事情,干脆把他撵回去睡觉。和陶树相处这一段时间,玲玲已经能感觉到,他大多时候面上都看着温和单纯,但实际上是个心思挺重的人,凡事都喜欢往深了想,她以前的人际圈子里很少见这样的人。这样活着,谁都想顾,什么都想做到,不累吗?“累了就进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也遭罪了,好好睡一觉,那些糟心的事儿明天一觉醒来就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陶树接受了玲玲的好意,却并没有她那么乐观,也许玲玲也并不乐观,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不给自己一些过目即忘的暗示,给自己一些对他人遭遇的冷心硬肠,又怎么鼓起勇气专注面对自己未来的那些崎岖和麻烦?人生在世,有时候只活好自己,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手上有伤,陶树这几天都有非常正当的理由跟在玲玲和剑兰旁边摸鱼打下手,递一递工具,跑一跑腿,倒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也暂时不用接触客人,除了芬姐酸了几句“伤了手你还因祸得福了”以外,其他一切都非常愉快。

  陶树是一个容易产生戒备情绪的人,一旦从某人或某个群体那里受到伤害,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建立信任,他现在有些怕接触客人,总觉得他们中间会潜藏着同性骚扰者,甚至某个客人多问了自己两句,陶树也会警惕起来,注意避开和这些客人的接触。

  陶树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饶有兴致地录了一段自述,本想发给田鹏,却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跟田鹏说过自己遭遇了性骚扰的事情,录音文件都发出去了,陶树一个急刹车,赶紧给撤回了,田鹏莫名其妙地发了个“?”过来,陶树只好搪塞他,说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以前发过的文件发重了,他不能再去撩拨田鹏那脆弱的神经。

  陶树这时才发现,除了灯红里几个知情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费时宇了。

  陶树对费时宇找眼线盯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产生过什么反感的情绪,他甚至在遇见那个保洁阿姨时,能非常自然地和她点头打招呼,好像有些隐秘的安全感在自己周围,他自顾自地觉得,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连田鹏都对付不了的危险,至少兜底的还会有一个费时宇,这感觉实在没什么道理。

  陶树借着伤了手,工作比较轻松,将灯红两层楼的建筑结构摸了个清楚,才明白玲玲以前说的“等警车在门口停稳了,上面的人早收拾好了”是什么意思。

  灯红的结构非常巧妙,一层的大门一进去就是吧台,四周以非承重墙合围,只留下一人宽的门可以往里走,就算警察来了,只要有一个人稍作阻拦,他们都不能快速进入灯红内部,这个布局应该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肯定不符合消防要求,一旦有火情,从这个门根本来不及疏散灯红里密集的人群,灯红如果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口袋,那么这个门就是大口袋紧窄的口,把口一扎紧,插翅难逃。

  一层基本上都会安排第一次来的新客人和一向不涉足灯红擦边生意的老客户,警察如果不了解底细,先查一层的房间,查不到任何违法行为,这又为二楼真正的生意做了掩护,争取了遮掩的时间。

  灯红所有的走廊都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通往二楼的楼梯更是藏在一楼所有的房间背后,就算是灯红内部的员工,也没有近道可以抄,楼梯逼仄,一共有三个转弯,这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尽可能地拉长通行的时间。

  二楼便是真正的“安乐窝”,一切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这里滋长。二楼对向后面棚户区的阳台与其他地方的局促安排非常不同,这里宽阔,还开有侧门,侧门外面就是一条宽宽的楼梯,什么作用自然不言而喻。当警察们在一楼挤都挤不开地搜查时,二楼真正的嫖客和按摩女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疏散,等警察们突破层层阻拦,通过那些狭窄的走廊和楼梯到了二楼,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所有脏污都会顺着棚户区错综复杂的小路和胡同散开,泥牛入海。

  而灯红与棚户区之间的这条路也非常“巧妙”,路面非常窄,是一条单行道,但很少有人能把车开进来,长期都有住在周围的农户和菜贩子在这里摆摊卖菜,依托着棚户区惊人的居民数量,生意红火,卖菜的小三轮一堵,菜摊子一铺,不光气味迷幻,汽车更是有进无出。到了晚上,没了卖菜的摊贩,这条街的两头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违规停上私家车,这些车大多属于住在周边但没有车位的居民。

  陶树有些犯难,警察知不知道灯红有后门另说,就算知道了,也很难安排大量的人手和警车围堵住灯红的后方疏散口。

  进入灯红的最开始,陶树只是想以旁观者的视角,记录城市周边这个不为人所熟知的群体,他起初是好奇的,甚至是猎奇的,他也曾觉得那些出卖肉体和灵魂的人们并没有多少真正值得同情,但在灯红混迹了这么一段时间,陶树才开始明白这里的生存规则,要真正的改变,靠片子的影响力是远远不够的,文火煮不开一大锅混沌的脏水,陶树已经不自觉地计划起他离开灯红时的安排。

  他想玩儿个大的。

  作者有话说:

  陶树在灯红的潜伏到这里接近高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