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庄的路上白璇一直睡得昏昏沉沉, 马车里实在比破庙不知强了多少倍,浑身的疲倦在躺到软褥上时都一扫而光了, 连指头都不想抬一下。

  沈晏也在一旁睡得很熟, 马车在一段石子路上颠簸了很久,他都没有一点要醒的样子。

  白岚似乎是没有睡,马车毕竟还是风大, 尤其木窗附近, 她便让白璇坐到靠里的地方,自己坐在窗边挡着风。白璇阖着眼睛, 但还是能感觉到白岚一直在捏着自己的手指尖, 视线也总是飘到她身上。

  白璇能理解她的忐忑不安,不管是因为这次的事,还是一直以来的寄人篱下。就像她从前在小姨家里的局促一样,那种无论怎么努力, 还是一直只能做个外人的感觉,尤其是今日白温景和沈慎之都在,白岚的不自在她都看在眼里, 其实有点儿心疼。

  只是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甚至连一句理解和宽慰的话都没法说。

  这里离山庄还有一段距离, 就算是抄小路怕也没法在天黑之前回到山庄,白温景就索性带着他们走了大道, 至少还安全一些。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重山山脚下,刚下过雪不久,夕阳的光似乎都显着柔和的暖jsg黄色,少了一些萧索的味道。

  白岚捏着白璇柔软的指尖, 有些心绪难平。

  她知道此番白温景定会对自己有所不满,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看在白璇的份儿上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这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日容园之后,她的确是按着自己说与白璇的,慢慢对白温景放下了成见。本就是一桩说不清的事,谁也不希望有那样的结局,她是恨过白温景,但这恨却不能恨上一辈子,她也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有时候想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记恨的到底是什么,是白温景一时胆怯的行为,还是自己多舛的命运。

  当年白温景在她父母身死之后,打点好了所有的事务,且在江湖上广而告之,白岧昔日若曾有过什么得罪的,账也都算在他头上。要知道白岧是最不怕事的人,得罪过的江湖门派与朝廷权贵自是不在少数,白温景这些年来为了她爹娘身后事,做了多少,承担了多少,她也都看在眼里。

  这些事,越是去想,就越是千丝万缕的理不清楚。

  白璇似乎是有些冷,在睡梦中往她身边凑了凑,将手也盖到了她裙摆下面。白岚笑了笑,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了一个披风过来给她盖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山庄里的消息向来是灵通的,尤其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雪柳和奶娘也都知道了现在白璇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心中着实担忧,一整天都守在山庄门前,坐立不安。

  在路上的时候白岚也有些迷糊了,等她晕晕乎乎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白璇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变得滚烫了。她赶紧去摸白璇的额头,才发现她发了烧,身上也都是烫的,可现在离到山庄还需要一段时间,她便赶紧去找白温景。

  白温景闻言马上命车夫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天幕彻底黑下去之前赶了回去。

  山庄正门前的明红灯笼已经被点亮,遥遥地照着归去的方向和山庄前连绵的山路。

  雪柳在看到白璇被白温景从马车上抱下来时急忙迎了上去,奶娘也已叫了郎中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去到了白璇的房间。

  白岚没有过去,只能站在门口的案几旁看着众人在白璇床前忙碌。

  沈晏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小声问她:“白璇怎么样了?刚才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白岚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受了风寒,而且脚也被冻伤了,才有些发烧。”

  沈晏宽慰她道:“应当没什么大事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白岚撇开了这个话头,转身看了看门外,兀述正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身旁有几个人在看守着他。

  “义父有说打算拿他怎么样吗?”

  沈晏环顾了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就凑到白岚的耳边告诉她:“今日我偶尔听到白叔父和我爹说起这事,像是有可能打算将他留在山庄里。”

  白岚正想说什么,那边郎中已经给白璇看完了病,就去白璇床边看了看。果然只是因为风寒,再加上之前心神一直太紧张了,现在乍一安稳下来,积攒下的疲乏就一起涌了上来,只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白温景伸手摸了摸白璇因为发烧而有些潮红的脸,还有汗津津的额头,叹了口气。

  白岚走上前了一步,小心翼翼道:“义父,我留下来照顾妹妹吧。”

  白温景点点头,道:“你照顾她我也放心,晚上注意些不要再受了寒,你也去换两件厚衣服,刚才叫厨房里做了些吃的,你先去吃些垫垫肚子。”

  白岚都应下了,白温景又守着白璇待了一会儿,才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出去的时候兀述还在院子里站在,好像连脚下的位置都没有挪动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已经天黑入夜的缘故,白温景觉得兀述看向他时眸子格外的黑沉,还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凶狠,就像一头真正的未经驯化的野狼一般,只是毕竟还是幼狼,尚不足惧。

  “你跟我过来一下。”白温景指了指兀述,兀述便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那轲族天生就与汉人不和,是世代的仇敌,这是他生下来以后,周围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爹娘都在告诉他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要在一个汉人手下为自己寻生路,可现在他却别无他法。

  白温景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只留下了左楼在,其余人都退避了出去。

  兀述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他习惯的是大漠孤烟,是天寒地冻时还搭在草原上的营帐,是夜里哀嚎的狼群,却从来不是这样的一方窄小天地。即使站在暖炉前,都会觉得有些局促,束手束脚。

  白温景先在榻上坐了下来,不用说白璇她们,就是他方才心里也是起伏不定的,现在才终于觉得踏实了下来,能有心思好好理一下那些千头万绪的事,他想了想,开口问兀述道:“你说你是那轲族人,又为什么想要逃出来,宁愿到中原谋生也不想回去?”

  兀述尚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给白温景讲了自己父亲被诬陷背叛那轲的事。

  白温景听了之后沉吟片刻,兀述说的话倘若都是真的,他的父亲确实没有去勾结汉人却反被冤枉的话,只怕不仅仅是私人恩怨。

  他前段时间也听说了那轲族的王过世的消息,现在新王已经继位,必然会想要清理一批从前对他父王忠心耿耿的老臣,再加上他的父亲非常得先王重用的大将,如果此时有小人趁机作乱,新王当然要顺着台阶下,把握好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收回原本分出去的兵权。

  兀述是当真回不去了,他如今单枪匹马,再加上年纪尚小,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白璇与兀述有约在先,再加上想要安排这么一个人,给些温饱,对白温景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白温景便想让他自己随意挑上一个地方,他会给他路上的盘缠,还有足够在那里安顿几年的银两。

  可是兀述却迟迟没有选,直到白温景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兀述才开口道:“我想留下,留在这儿跟着你做事。”

  白温景笑了两声,问道:“理由呢?”

  兀述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带丝毫的退避:“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且我很了解那轲族,我的父亲曾经每日都带我去那轲的军营,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白温景抬手拿起茶杯,轻轻撇开上面漂浮的茶叶,道:“你说的那些,只要我想知道便有办法去知道,又何须你来讲呢?再等几年过去,你知道那些也都没用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

  兀述一时间哑口无言,可他确实想留下来,如果离开这个地方,他想回来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而且想要报仇也不会再有什么资本。

  白温景一盏茶喝尽,兀述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足够让白温景留下的理由,只是坚持道:“我想报仇,留在这儿我才能有机会,你们汉人想做什么,我也会帮忙。”

  他张口闭口的你们汉人,却又恨着自己的亲族,白温景没有戳穿他言语里的相驳,不过心里也有了打算,就道:“等明日我再给你安排。”

  他没有直接说让他离开,兀述心知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给他安排的住处时,恰好路过了白璇的小阁楼,阁楼很高,他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是遥遥地隔着纱窗看到了那个摇曳烛灯下的模糊身影,他看不清那是白璇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可还是停下来看了几眼。

  一整天都没有再下过雪,天气便格外清朗,繁星从云层后显露出了踪迹,又寂寞又清冷。

  白岚将灯火挑起,便重新坐回了白璇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小声道:“快点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