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情况也并没有变得多好, 但白岚的出现却让她的心莫名地踏实了下来,说不出那种感觉, 就好像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现在却把脚踩在了实地上,能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那么虚幻,也能去鼓起勇气面对。

  白岚绕到前面搂着白璇的肩将她扶了起来, 兀述神色冷厉地看着白岚, 似乎随时都要动手一般,白岚却先他一步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气氛莫名紧张。

  白璇见情况不对,赶紧伸手压下了白岚的剑,握着她的手道:“是他救我出来的,不是敌人。”

  兀述这时也看出这是白璇认识的人, 便没有再理睬脖子上架着的剑,撇开视线向四周围环顾了一圈。

  白岚的出现既让白璇安心,又让她更加地担忧, 问道:“岚姐姐, 你怎么来了?”

  现在他们四面受敌,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岚顾不上给她解释, 急匆匆道:“先不说这个,那是沈晏的飞镖,上面淬了药但只能坚持片刻,过一会儿这些人可能就会反应过来了, 我们快走!”

  说罢,她一把握紧白璇的手腕就拉着她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身后的兀述在片刻犹豫之后也跟上了她们。

  白璇边跑边问白岚,脚下的雪和枯枝被踩得嘎吱作响:“沈晏呢?他一个人在那边吗?”

  白岚道:“他躲在暗处,现在应该已经逃到我们前面了,不用担心。”

  三个人脚步有些匆忙慌乱地往前跑,白岚挡在白璇身前,用剑把两边灌木的枝桠拨开,划出一条路来。

  但即使他们动作再迅速,也有两个那轲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一个不知从旁边哪条小路包抄了过去绕到他们前面,立时举起弯刀就要向白岚面门挥去。

  白璇吓得冷汗直流,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只顾着保护她,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身临险境的白岚,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去的。

  白岚也没想到白璇会在这样的紧急关头第一反应就想到推开自己,在弯刀要砍到白璇身上时,她举起剑挡了一下,但终究年纪尚小功力不深,没能抵挡得住,眼看着刀就落了下来,浑身的血液好像都一股脑地涌动了起来,满心的慌乱不安难以言说。

  “咻——”一阵凛凛风声从耳边划过,紧接着一支寒光凛冽的箭便自半空而来,正中那个那轲人的眉心,他立时毙命,向后倒去。

  白璇虚惊一场,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劲来,白岚忙伸手将她环住,紧紧地揽在怀里,回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对面的树林间一片漆黑,无数枝桠在寒风中摇曳摆动,如同暗夜而行的鬼魅,也看不出是否有什么人潜藏在暗处,但既然这人是要帮他们,现在也就顾不了那么多。

  沈晏已经到了前面小路的岔道上,正在向他们招手,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然后从右手边层层积雪的枝桠之下穿了过去,绕到了另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在穿过压低的枝桠时,白璇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林间似乎闪过一道残影,倏忽便消失不见了。她觉得那道身影莫名地熟悉,但现在乍一想却又回忆不起来。

  白岚和沈晏早已找到了临时躲藏的地方,就在林中的一个山洞中,虽然十分湿寒,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考虑到白璇可能会受伤,再加上冬夜漫长,也不能一直这样在树林里乱闯乱撞,至少要等到天亮以后再行动,否则必然会体力不支。

  山洞的位置隐蔽,离这条路的距离却并不算远,他们很快便赶了过去。

  洞中燃着一个不大的火堆,只能微微照亮一点周围的环境,白璇和兀述已是精疲力竭,一进去就瘫倒在了地上。白璇喉咙里是浓重的血腥味,胸口一阵阵闷痛,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现在连一步都不想挪动。

  白岚半搂着白璇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在铺了干草的避风角落里,然后把她揽到怀里,两人一起裹着斗篷,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着。

  刚刚逃过一劫,现在四个人都还是心绪难平。

  山洞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只有几个人疲惫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兀述还不习惯和他们待在一起,径自坐在山洞最靠外边的地方,也不顾外面呼啸的山风。微弱的火光下,他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他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了几块布子下来,一端拿在手里,又用牙咬着布子的另一端给自己包扎胳膊和手腕上的伤口。

  方才情急之下还没有感觉到,胳膊似乎在被踢打时伤到了,现在稍jsg微放松下来,就觉得连皮带骨头都是疼的,手腕也被他自己用刀片划伤,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尽数崩开,显得有几分血肉模糊。

  白璇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她的脸色很苍白,唇上也失了血色,有些干裂,白岚捏着她的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放开,心里懊悔不已。她没有想到白璇居然看到了自己走进那条小巷,没有想到白璇会去找自己,更没有想到就那么片刻的功夫白璇就遭到了歹人的袭击。

  当时她觉得不对劲,从小巷出来时,却在巷口看到了一连串混乱的足迹,还有那块应当是被人无意中掉在地上的浸了迷药的手巾。

  她来不及细想就寻着方向追了过去,只担心去的晚了会再也寻不到歹人的踪迹,却没想到恰好在半路上遇到了沈晏。

  沈晏那时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结果等他又喝完了一杯茶,才反应过来白璇她们还没有回来,就有些坐立不安,也担心会有人来问自己,到时候不好回答,又总不好将白璇她们供出去。因此他就在临走前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倘若没事最好,若是真的出了事,别人也能看到这个然后去救他们。

  白岚那时也顾不上怎样去苛责沈晏,只能和他一同去寻白璇。

  雪地里行走最容易暴露行踪,再加上这些那轲人本就有让白温景知道他们去向的意图,因此就没有刻意地掩饰脚印,白岚他们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那个破庙。

  他们到时恰好白璇还在昏迷,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扇破旧的窗户偷看一眼,又见庙里人多,白璇身旁还有人看守,就没有轻举妄动,先想好了后路,然后才重新回到破庙边上的树林里躲藏着。

  白璇抓着白岚的手指轻轻捏着,问道:“可是如果我没有出来,你们要怎么办?”

  沈晏边用树枝挑着火边抢话道:“我们都商议好了,要是到时候等不到那些人带你出来,就用飞镖先伤了那小子,然后我再去分散开其余人的注意力,白岚就能带你出来。”

  白璇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还好她和兀述逃了那么一下,不然按沈晏他们这个法子,今天就得全军覆没在这儿了。

  再怎样分散什么注意力,毕竟也是寡不敌众,还好白岚他们没有为了她去冒这样的险。

  说到这儿,沈晏奇道:“那个用箭救你们的又是何人?一路而来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难道是哪个路过的高手?”

  白璇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是听见这话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怼他,道:“哪儿来的满世界高人,怕是另有隐情,可惜那只箭来不及带上,否则交给爹爹一查便知。”

  沈晏看在她受了这么大惊吓的份儿上,也不气恼,还将自己之前随手揣在怀里的几个果子拿给她们吃。

  白璇虽然嘴上饶不过他,但也知道这是救命之恩,无论沈晏他们的计划是周全还是荒唐,还好他们现在都已经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了,这份情谊她得一直记在心里。

  三个人分完之后,沈晏的手里还剩了一枚果子,他还要给白璇,白璇接过去拿在手里,却叫了兀述一声。

  沈晏粗枝大叶,只知道有个人和白璇一同跑出来了,却没有注意是谁,现在去好好地看清他的脸和眸色,才发现就是当时那个看守这白璇的那轲人,他猛地拔剑而起,被白璇急忙拦住了。

  兀述对沈晏的表露明显的敌意无动于衷,他抬手接住了白璇扔过去的果子,闷头坐在山洞边吃,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往沈晏那边看。

  白璇只得又解释道:“他是救我出来的人。”

  沈晏依然对兀述怒目而视:“可他不是那轲人吗?我记得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怎么会救你?”

  白璇便对他们说了自己在破庙时发生的事,只是没有说得那么详细,省去了很多兀述可能并不想听到的细节。

  “总之,他的确是救了我一命,还有当时在树林里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就先带他一起回山庄,让我爹爹去安排吧。”

  白岚静静地搂着白璇听她说话,白璇因为受伤,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也越发的轻柔,让她心里的慌乱慢慢平息了下来。

  之前她都没敢想过,如果白璇真的因为她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该怎么办?

  不用说白温景会拿她怎么样,她自己就没办法原谅自己,当时赌着一时意气,心里觉得有几分不痛快,就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便闯了进去,自己倒是侥幸逃过一劫,却让白璇受了这样的罪。

  白岚用自己的手包裹着白璇冰凉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来没有想过,白璇会那样去救自己,在那个那轲人的弯刀向她劈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对白璇能有多好呢,何德何能让她为了自己身赴险境,又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白璇正靠在她怀里,白岚将额头抵在白璇的肩膀上,没有用力气,就那样轻轻地靠着,她恨不能去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到白璇的面前,让她这辈子不要再遇到任何的不幸和委屈。

  白璇裹着白岚的斗篷坐着,身体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冻僵的手脚也寻回了温度。现在他们尚未完全脱离危险,可她却不像之前那样慌乱了,能有心思去好好想一下他们现在的处境。

  这树林里有无数的野兽虎视眈眈,身后还有不知何时便会追来的那轲人,明明就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心里却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激动,想起了那日在容园中,被她、白岚还有沈晏摔在地上的酒坛,从此以后生死与共,虽然只是她与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立下的誓言,可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都被人放在了心里。

  这时识海里却忽然听到了滴地一声,白璇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了因为相隔时间太久,甚至觉得有些陌生的系统平静无波的声音。

  “恭喜宿主获得女主初级信任值与好感度,奖励宿主武力值两点。”

  白璇彻底懵了,方才胸中酝酿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忽然就听到了这条通知。

  系统也没有给她解释原因,只是说:“继续获得女主信任值、好感度与亲密度,可以换取武力值或各色锦囊。现在进行奖励传输。”

  系统话音刚落,白璇就觉得身上的疼痛感减弱了一些,她握了握拳,似乎也比从前有力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但应该也不至于继续在路上拖累别人了。

  系统的出现和消失都是猝不及防,从来也不会说多余的话,即使白璇有事要问,回答也总是语焉不详,说了等于没说,久而久之白璇也就没再想多问她什么。

  白岚担心白璇身下的干草太薄还是会冷,就又去抱来了一些,横竖这周围也就干草不缺。

  她连着叫了白璇几声,白璇却都没有听见,白岚连忙伸手摸了摸白璇的额头,担心她可能受寒发烧了才会有点儿恍惚。

  白璇的额头忽然被冰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被白岚搂着腰半抱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白岚在给她身下垫干草,像在照顾小孩子一样,脸上有点儿烧得慌,可是白岚动作很快,没等她拒绝就已经都弄完了,白璇只好微红着脸重新坐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的红晕就显得格外明显,但却不是正常的泛红,而是有些病态的潮红,白岚越发担心,可她的手是冷的,方才去摸也没感觉到什么,就凑过去靠近白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贴在一起碰了碰。

  白璇懵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白岚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这样十足亲昵的姿势,她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排斥。

  如果白岚真的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那该多好,自己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可惜这世上总不会有什么如果。

  不过她现在大概想明白这些各种值是怎么来的了,方才她给白岚挡了一刀,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可她心里却没有觉得多么高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尤其在看着白岚对她笑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就好像把感情变成了任务一样,她知道都是假的,可感觉到的所有心情又都是真的。

  有些jsg时候愿意清醒一下,好让自己无论何时都可以足够洒脱地抽身而退,有时候却不愿意清醒,宁可沉沦其中。

  因为被麻绳绑了太久,手腕磨破了皮,也有些红肿,白岚先用手帕给白璇把手腕包好了,此处没有什么能用的药草,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回到山庄再做打算。

  兀述原本一直沉默着坐在山洞洞口旁,他的弯刀就放在他身侧,手一伸就能碰到的地方,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坐直了身体,他将一手竖在耳边,神情肃穆,白璇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几声像是故意拖长了调子想要引人战栗的狼嚎声响起,渐渐地连绵成一片,在这凄寒寂寥的夜里显得颇为悲怆,更可惧的是,这声音离他们非常之近,简直就像是从山洞外响起的。

  兀述第一个反应过来,从火堆里抽出几根干柴作火把,递到了他们手中,向他们招了一下手,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往外冲了出去。

  白岚和白璇对视一眼,紧随其后,沈晏跟在后面给他们断后。

  白璇和兀述都多少受了些伤,只怕是身上的血腥味将群狼引来了这里,刚才还在庆幸逃过一劫,没想到却是屋漏偏风连阴雨。

  他们前后出了山洞以后,便齐齐地打了个寒颤,十几个绿莹莹的光点在漆黑的树丛间闪烁,带着森冷的寒气,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磨牙声就响在耳边,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们撕碎一般。

  兀述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惊慌,那轲人成日面对的就是狼群,经验更丰富,因此几人都听了兀述的,没有轻举妄动,依然站在原地。

  他们毕竟有四个人,手里又都有火把,群狼也一般不会轻易就去攻击,双方便僵持着站在雪地里。

  过了一会儿,兀述忽然轻轻地抬起一只脚,试探性地往后迈了一步。

  狼群迟迟未动,就在众人以为它们没有反应过来时,它们却齐齐地往前走了一步。从树林遮蔽的黑暗中走了出来后,白璇才惊惧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七八头狼,如果真的向他们冲来,有几条命都怕是不够的。

  兀述将火把挥了一下,火星子接二连三地落在地上,最前面的头狼很明显地往后缩了一下。

  沈晏见状也效仿兀述的做法,似乎的确是有效,至少暂时震慑住了狼群。

  几个人拿着火把强撑着让自己镇定,身体紧绷成了弓弦,控制住不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以免给狼群可乘之机。

  忽而一阵疾风骤起,树林间无数残雪枯叶被风卷到半空,吹了众人满头满脸,沈晏的火把本就火光微弱,这样一来干脆就被风吹灭了。

  一束火光黯淡了下去,气氛骤然紧张。

  兀述猛然一惊,转眼就见群狼蠢蠢欲动,他当机立断,破釜沉舟地将手中火把向着狼群的方向摔了过去,差一点儿就砸到了头狼的背上,然后回头冲白璇他们大喝一声:“跑!”

  白岚和白璇在他动作的下一秒也扔掉了火把,趁着狼群后退的空隙,掉转身拼命逃去。

  这里已经离璋水不远,兀述紧咬着牙关带着他们往璋水边逃跑,来时他记得看到那里住着几家猎户,此时天色将明,如果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遇到可以救他们的人。

  白璇此刻无比庆幸刚才有了那个系统奖励,否则现在一定没法坚持着跑这么久,看来也是机缘。

  沈晏在后面边跑边用剑砍断一些树枝,上面的积雪也簌簌地落了下来,勉强阻碍了狼群追上来的速度,眼见就要跑到璋水边,此时天光已经微亮了,露出了浅淡的鱼肚白。

  狼群嚎叫的声音引来了住在附近的猎户,几只利箭划破晨曦而来,追在最前面的两头狼应声而倒。兀述没有再逃跑,他拔出手里的弯刀,掉转头弓着身子扑到了其中看上去最为瘦弱的一头狼身上,弯刀下一刻就割在了它的喉咙上,立时血花飞溅。

  剩下的两三头狼看到了背着弓箭赶来的几个猎户,将牙齿磨得格格作响,终究还是掉头逃走了。

  兀述用尽了力气,身上伤口的疼痛又一波波袭来,终于支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沈晏盯着他手中染血的刀,还有那头倒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野狼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先放下了心里的成见,走过去将兀述搀扶了起来。

  几个人回头看向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劫后重生的庆幸。

  几个猎户将死狼捆绑起来打算带回家去,又看到方才兀述动作敏捷十分勇猛,赞叹不已。

  白璇他们身上的衣衫破碎凌乱,而且又沾满了灰土和雪,但明显还是能看出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猎户便上前问了几句。

  白璇先谢过了救命之恩,然后才说与他们自己是越剑山庄来的,在林中遇到了歹人,逃命时迷了路又被野狼盯上了。

  越剑山庄这名头着实好用,方才还多少对他们有些警惕的猎户,听到这几个字以后便变了态度,十分的亲切殷勤,还有一个一定要让他们先到自己家中歇脚。

  白璇要的便是这个,他们不能继续在外面奔波了,哪怕只是一个能遮风避雪的棚子都可以,再者如果白温景来找他们,也更容易找到些。

  那猎户帮他们背上了兀述,沈晏帮忙拿着弓箭,白岚和白璇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到了猎户的家中。

  ………

  另一边,白温景此刻却还站在破庙之前,他赤红着眼睛,心里恨不能将那些那轲人千刀万剐。

  他原本去了芜州城另一边的集市,还未将所有的摊子转完,集市上却忽然起了骚动。他派了手下过去询问,才知道竟有人在那边集市的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两具被积雪覆盖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

  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才来过山庄,并且被白岚怀疑过的米铺掌柜和他的跛脚伙计。

  当时白岚和他说的话他是的确放在了心上的,过后也曾派人去查,那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又因事务繁忙,便没有再多去理会,可现在他看着这两具死亡时间明显超过了一个月有余的尸体,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疏忽大意了。

  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处理,又忽然收到了左楼派人传来的急报,白璇他们三人竟然都失踪了,且桌上留有沈晏的字条,茶摊旁的一扇木门上还有那轲人留下的半弧形特殊印记。

  白温景这才猛地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他火速赶了回去,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最后还是给了那轲人可趁之机,这两桩事断然不是巧合,一定是早有预谋。

  他现在最担心的却是白璇,那轲人想抓他把柄的话,白璇就是他最大的软肋,这是他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是他此生最爱的人给他生的孩子,不管她再怎么顽皮胡闹,都该是他的掌中宝,怎能受人欺辱。

  更不用说今天还是她的生辰。

  白温景越想越焦急,回去看过沈晏留下的字条之后,他便拔剑翻身上马,带人顺着脚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当他赶到了那个破庙时,却只看到了一个尚未熄灭,留有余温的火堆,和残损的佛像背后,白璇落下的一个小荷包,还有一片破烂的满是刀剑划痕的衣角。

  白温景挥剑狠狠地劈向红漆斑驳的庙门,怒火中烧。

  左楼听了白温景的吩咐后便在外面树林中寻找白璇他们的踪迹,结果在树林前发现了许多杂乱无章的足迹,有一些还故意被踩得混乱不堪,让人辨不清行去的方向。这些足迹明显比成年人的要小一些。

  沈慎之在听闻此事后也赶了过来,白温景就和他顺着那些脚印兵分两路进树林中寻找。

  此事不但是关于这几个孩子,还有混入城中的那轲人的踪迹,一旦能够找到,便能牵出背后的一整条线索。每年将近年关时,白温景都会收到那轲人许多明里暗里的挑衅,要么就是想要挑起争端,要么就是威胁他交出些钱粮,才肯放过住在芜州城中与周围的百姓。只是他没想到竟会让白璇这么早就被牵扯进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谨慎,当初根本不该让他们跟着过来,即便来了,也该再多派人保护着,到了现在追悔莫及。

  沈慎之心里的担心不比白温景少,当时赈济时不光是有白温景的手下,也有他自己的人在,可就是这么多人,却连三个孩子都看不住。

  他追去的那边脚印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就消失了,这让他更加慌张,却又只能将情绪压jsg在心里。

  白温景却恰好跟到了白璇他们当时被那轲人绑着的地方,刚一到便看到了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的那轲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死因无一例外都是眉心中箭,一箭毙命。白温景上前仔细看了几个人的伤口,伤口整齐,几乎没有出血,此人箭法高超,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让他奇怪的是,有几具尸体还有轻微的中毒迹象,虽然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但淬了毒的飞镖还在地上丢着,似乎是射中了几人的面门。

  直到沈慎之赶来和他汇合才辨认出这飞镖是他从风索楼的几个弟子那里取来的,丢给了沈晏让他在外防身用。风索楼也是三大门派之一,江湖有名的暗器门,所用飞镖最是轻巧灵便,夺人性命于无声。

  沈晏既然能用飞镖伤到这些人,看来现在他们至少还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白温景和沈慎之都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耽误,继续快马加鞭地寻着雪地上足迹的方向找去。

  这一路上是十足的心惊胆战,尤其是白温景看到了雪地里是四个人的脚印,唯恐是有人追上了他们,又在那个很可能白璇他们曾经待过的山洞前发现了狼的踪迹时,更是满心的焦急,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们顺着璋水行了过去,在雪地上看到了斑驳的血迹,那血里还沾着些狼毛,几个猎户在那里拖着死狼往家走。

  白温景上前询问,才终于知道了白璇他们的行踪。

  等白温景终于找到了白璇她们在的那个猎户家门前时,一颗心七上八下,已经经历了好几番折磨。

  ……

  白璇几人到了猎户家里时已是精疲力竭。

  猎户大哥帮他们把还在昏迷的兀述抬到了床上,又找了一些止血的草药和干净的布子过来。

  白璇和兀述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口,兀述主要是那时被殴打受的伤,白璇却是脚被冻得太厉害,隐隐地有要生冻疮样子。长时间脚都埋在雪地里,现在脚趾已经没法活动,完全是僵硬的。

  猎户家的大娘还给他们熬了一锅热汤,又热了一些熟肉,喝过热汤又稍微吃了一点东西之后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屋子有些破旧漏风,但屋里的炭火却是生得很好的,沈晏把自己冻得发红的手伸在上面烤着,又将自己没用完的几枚飞镖从怀里拿出来看了看,重新包好。

  白璇手里拿着东西吃,白岚坐在床边给她往脚上抹了些治冻伤的药,白璇觉得脚上有些冰凉,她把没拿东西的手搭在膝盖上,又将脸靠了上去,忽然想起早上未出门时白岚好像就是是这个姿势,坐在床边望着她,满脸困倦地想要赖床。

  明明才过去了一天,可这一天她却觉得过得却像一个月一般漫长,一刻也没能放松过。

  只是现在终于安全了,白璇也开始想起了白岚的问题。她不知道白温景会不会责怪白岚,毕竟是白岚先去了那条巷子,她和沈晏才会追过去的,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白温景才刚刚对白岚放下了戒心,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多少都会有些不满。

  好不容易渐渐培养好的关系倘若就这般被打回原形,那也太不值当了,自己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努力,想让白岚和白温景能互相接受,也都是白费了功夫。

  她还在想着,外面却已经传来了马的嘶鸣,接着便是一众人声,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温景和沈慎之的声音,莫名有些紧张,像做错事的孩子终于要见家长了一样,又有点儿终于见到家人的安全感,又觉得有些羞愧,因为自己添了那么多麻烦。

  白温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璇光着脚坐在床边,白岚正拿着一罐药给她抹的情形。

  沈晏浑然不知自己亲爹也随后就到了,还捧着汤碗在那儿美滋滋地喝,下一秒就被在白温景之后进来的沈慎之拎着衣领提了出去。

  白璇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支蜡,然后便有几分小心和局促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温景。

  白温景一时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劫后重生的轻松,他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自己的孩子了,还好掌上明珠失而复得。本来还想着这次要好好教训一下,但是看着白璇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样子,又有些不舍得。

  白温景走过来的时候白璇差点儿以为他要打自己,结果却猝不及防地被抱进了怀里,白温景没有说一句责怪她的话,反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别怕,什么事都没有了,爹爹来了。”

  之前没有感觉到什么,可白温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白璇一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也不是难过或者委屈只是觉得有些疲累,又发泄不出。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就使劲埋头在白温景肩上蹭了蹭。

  白温景就在她低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白岚。他的眼神很平静,里面没有怒火或者其他,却让白岚有些脊背发凉。

  白岚默不作声,她放下了手里的药,撩起衣摆跪到了床前。

  白璇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从白温景肩上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白岚,想了想,伸手扯了下白温景的衣袖。

  白温景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揪住了,白璇也一句话都没说,可他还是忍不住就要心软,原本想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将白岚拉了起来,道:“罢了,也不是你的错,以后再警醒些。”

  刚进来的时候白温景只顾着看白璇的伤势,一时间都没有发现躺在对面榻上还在昏迷的兀述,现在他一抬头忽然发现那边还有一个人,而且看上去并不像是汉人的样子,便略有些诧异。

  白璇就趴在他耳边和他说了兀述救她的事,也说了自己答应兀述要帮他脱离那轲人的控制。白温景听后微微点头,虽说听白璇所讲,这兀述似乎还像是个可用之才,但毕竟他是那轲人,总要先把来历弄清楚,不能这么草率地就做决定。

  “先将他一起带回山庄,问清来历之后再做打算,只怕是牵扯到了那轲的内乱,盯着他的人太多,这事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他们一直在那猎户家里待着也不是回事,再者白璇和兀述的伤还需要找郎中来医治。白温景命手下的人驾了马车过来,然后叫几个孩子上了马车。他对兀述还是不放心,就给他单独弄了一辆马车,让他跟在了后面。

  白温景给那猎户留了一袋银子,以谢他搭救之恩,又让手下之后再送些东西过来。

  折腾到快要回山庄时,已经是日近正午,白温景在外面骑着马守在马车旁,车里熏着安神香,点着暖炉,几个孩子在马车里互相倚靠着睡得正熟。

  阳光漏过路旁的树荫打到马车顶上,一片迷离斑驳,带着些许的暖意。

  白温景骑在马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一株雪松背后,隐约地有个人影,他手中的轻弓被阳光倒影在雪地上,冷冷地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