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七十二章 自请离京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的萧韫翘唇,满身轻松,打算离开。

  经过寂空身边时,萧韫忽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三百多年前,景德身边的那个秃驴国师同你有什么关系?”

  寂空没想到萧韫明明不知道他让景仁命段成玉去掘他棺材一事,还能想到这一层。一瞬怔愣后,他才道:“是老衲被逐出佛门的师祖。”

  他一向深居慈恩寺,不愿插手俗世之事,唯独在景仁来慈恩寺烧香,请他时不时入宫祈福时应了下来。

  并非是他有多看重景仁,愿插手因果,护他周全。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解佛门留下来的因果,才只身入了俗世。

  三百多年前,慈恩寺师祖寂悟为护慈恩寺众僧人安危,免他们被燕太宗景德砍头的下场,不顾众人劝阻去皇宫做了国师,日日为景德卜卦。

  他卦象所显,大将萧韫功高盖主,会影响身为天子的景德的气运,或将覆国。

  景德因此更加嫉恨,早早射下毒计害萧韫殒命,燕朝也因萧韫一死而边疆大乱,险些灭国。

  寂悟出世乱了因果,慈恩寺不留他,他见百姓颠沛流离,受尽苦厄也无颜活下去,投江溺亡。

  一桩牵扯三百多年的因果,终于在他这一任慈恩寺方丈手中了结,再不亏欠萧韫。

  “天下秃驴果真一般讨厌。”想到生前诸多事,萧韫轻嗤一声,从寂空身边擦过。

  寂空的事很快被萧韫抛诸脑后,他满心想的都是回到太师府后,如何同段书锦道歉,取得他原谅。

  谁知御书房刚打开,他就对上了靠着柱子的段书锦清明澈亮的眼,这一眼冰凉凉,像是用剑在萧韫身上凌迟。

  萧韫顿时僵硬住,心踌躇不安,迟疑着不敢说话。段书锦也没开口的打算,望了萧韫一眼,转身就走。

  萧韫见他毫不犹豫离开,心顿时被冰冻住。他埋头顿在原地,像是失了主人的狼犬,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不打算回付了吗?”没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段书锦到底忍不住转头,蹙眉瞪萧韫。

  明明被瞪了,萧韫心间却像含了蜜一样暖,他忙点头,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像从前那样与人并肩同行。

  萧韫本以为段书锦肯让他跟着回家,就是不计较他骗他,背着他想要行刺景仁一事了。

  谁知车马上他想和段书锦坐在一起时,他偏偏移到另一个榻上。他不仅不同他说话,也不肯让他牵手。

  甚至到了太师府后,段书锦就自顾自进府,根本不管身后的萧韫。

  既然段书锦肯叫他回府,那他必然是会原谅他的,只是何时才会原谅,全看他的造化。

  跟着人回了府的萧韫深觉此事不能要脸,当即便腆着脸追了上去,跟着人进了房。

  “小锦,那杯茶我当时是看着你喝了的,你怎么没昏睡,反而出现在了皇宫。”见段书锦还是不理自己,萧韫故意出声挑起他的火气。

  心中有怨气发泄出来才好,若是段书锦一直闷着,他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和人亲近。

  背着人坐在床榻上的段书锦果然被激怒,转身红着眼瞪人,胸膛上下起伏:“我是任你玩弄的傻子吗。你都骗我了,我还敢喝下你的茶?”

  “我就是故意假咽骗你,借着咳嗽的机会吐了。这个真相你可满意了?”段书锦又心疼萧韫生前的遭遇,又气恼他骗他,他本不该同萧韫发火的,可是萧韫一问,他还是没忍住借题发挥,发泄起火气。

  他猛地抱起床上的枕头砸向萧韫,却忘了自己曾在枕头下藏了东西。

  哐当一声,一把没有刀鞘,刀刃锋利的匕首就掉在地上,映出寒光。

  段书锦神色顿时慌乱,也顾不上砸萧韫了,直接扑身去抓地上的匕首,却被萧韫扼住双手,动弹不得。

  萧韫眼神一凛,冷声问:“这是什么,小锦?”

  段书锦不肯说话,倔强地扭过头,不看萧韫。

  萧韫伸出手指扼住人下颔,强硬地将他脸转过来,手指危险地在他脸颊抚弄:“告诉我小锦,你在枕下藏匕首做什么?”

  “是我没有护好你,有人让你感到威胁了?还是什么?”

  段书锦再也不能忍受眼前这人关心他,却不知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的情况,当即便打开他的手,红着眼,哑着声音道:“萧韫,你非要问得这么清楚明白吗?”

  “你非要知道当你哄骗我,谋算如何杀了景仁时,我却在想我们何去何从。”

  “你要报你的难灭仇恨,我要忠我的贤明君主,但我又不愿你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情分断绝。所以我让寂空进宫布下杀局,只要你动手他便会杀你,而后我自戕去陪你。”

  段书锦每说一句话,萧韫手就颤一下,到最后他的呼吸完全乱了,猛地伸手把段书锦抱进怀中,箍得死死的,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中。

  “我没有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小锦。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能怎么办,萧韫?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丢下我一个人的。”段书锦声音带上哭腔,气息不顺,整个人都在发抖。

  萧韫察觉到他的颤意,忙伸手替人拍背缓解,却无济于事。

  萧韫从段书锦身前退开,仔细察看他的状态,才惊觉段书锦颤抖不止可能是心在作祟。

  他一咬牙,环顾四周,忽地看到了那把被人遗忘的匕首。他眼眸当即一亮,单膝朝段书锦跪下,手搁在他膝上,摆出臣服的姿态。

  “你……你做什么?”段书锦发着抖,想拉萧韫起来,萧韫却按住他手腕,跪得端直。

  “三百多年前,景德在位时,奢靡之风盛行。那些王公贵族为了昭显自己的地位,身后往往奴隶成群。为了证明这奴隶是自己的,他们还发明了一种刑法,叫黥刑。”

  “用的是尾指粗的银针在脸上刻字,再用特色的青色染料染色,这印记便一辈子消不去。”

  “小锦既然担心我会丢下你一人,今夜不如就用这把匕首,在我身上刻下一样的印记,以示我为你的所有物。”

  萧韫说得认真,段书锦却是瞪大了眼,气得脸颊通红,不可置信骂他:“你疯了不成?这是陋习,是耻辱,我如何能留在你身上。”

  萧韫并不理会他,而是抓着他的手捡起那把匕首,随后缓缓转身,伸手解开了所有衣衫,露出精壮但伤痕颇多的脊背。

  “好,萧韫。你非要留下我的印记是吧。”被逼着的段书锦发了狠,俯身一口咬在他肩头,逐渐用力,并不松口。

  他咬得极恨,萧韫皮肉立马就破开了,殷红的鲜血顺着背脊往下滚。

  一直咬得腮帮子乏力酸疼,段书锦才松开嘴,望见了萧韫肩头的惨状。

  萧韫至始至终都没皱过一次眉,甘之如饴受伤,段书锦自己倒是先心疼上了。

  他缓缓俯身亲在萧韫刚刚被他咬出来的伤口上,舌头细细舔吻,用涎液给人止血。

  最初纯粹的舔舐,在段书锦看见萧韫红透的耳朵后变了味。

  他的唇缓缓移向萧韫的背脊,顺着脊骨一路往下亲吻,最后将手探向萧韫的裤腰,伸手解开。

  萧韫呼吸粗重,刚想按住段书锦的手,让他不要作乱,就听段书锦用极为魅惑的嗓音附在他耳旁低语:“你不是说留下印记就证明你是我的人吗?我的人就要听我的,我要你现在要我。”

  哪怕彰显欲望的地方已经有了反应,萧韫还是极力忍耐,甘愿坐怀不乱。

  但偏偏段书锦主动走到他身前,坐进他怀中,勾着他的脖颈逗人:“赵彦请我去小倌馆那日,你独自走开在楼里闲逛,想必学了不少本事。今夜我便要试试你的功夫。”

  再也顶不住段书锦顶着一张纯良的脸,却说出此等世俗之话,萧韫额角青筋一跳,不再忍耐,狠狠俯身亲了下去。

  ……

  一夜折腾下来,两人俱是大汗淋漓,萧韫抱着人进木桶清洗后,这才搂着人沉沉睡去。

  他本以为经过这一晚,第二日段书锦会醒得很迟。

  没想到天刚亮,两人才合眼没多久,段书锦就推开他,忍着腰上传来的酸痛,撑着两条打颤的腿,起身穿衣服。

  “你要去何处?”萧韫不敢置信两人才颠鸾倒凤过,第二日段书锦就像负心汉一样,提上裤子不认人,要丢下他出门去。

  “我要进宫一趟。”事情紧急,段书锦来不及看身后萧韫怨妇一般的反应,匆匆穿好衣服就出了房门,让车夫送他进了宫。

  有了昨夜萧韫意图行刺景仁的事在,段书锦本以为景仁不愿意见自己,要多花一番功夫周旋。

  没想到他刚报名字,御前的司礼太监德全就引他入殿中去。

  “这次来的人倒真的是你。”坐在金座上的景仁打量段书锦半响,终于意味不明开口。

  景仁昨日因为皇家对萧韫的亏欠,到底没有追责萧韫行刺的行为,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毫无恼怒恨意,任由萧韫在他头上踩。

  段书锦听出萧韫话里的怪罪之意,当即态度恭敬,跪伏在大殿上。

  景仁见他这般举动,神色越发冰冷,几乎是怒其不争地开口:“若你今日没有进宫来见朕,朕便不去猜测计较你在宫宴上为何为命维护萧韫。但你今日偏偏来了,让朕不得不去深思你们之间的关系。”

  “段书锦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景仁骤然拔高了声音,气得从金座上站起,眸子紧盯着段书锦,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是。臣喜欢他,要与他生死与共,此生不悔。”哪怕到了当今燕朝最为尊贵的人眼前,段书锦依旧没有遮掩自己与世人不同的感情,坦荡直白。

  “段书锦你放肆!”景仁气得扫落一堆奏折,“你身为宣平侯的长子,朕最信赖的臣子,朕当半个儿子看待的人,你喜欢什么人不行,你偏偏要喜欢一个男子,还是一个死了三百多年的男子。”

  景仁有种自家宝贝被人几句漂亮话就哄走的痛心感,他气得口不择言,忍不住放了狠话:“朕昨夜就该叫寂空收了他。但敢行刺天子,拐走朕的半个儿子,他好大的胆子。”

  “皇上,是你们景家先对不起他的。”段书锦直言驳斥,打断景仁的恼怒,“太宗害他父亲,辱他杀他,还坑杀他麾下十万大将。他如何不恨?”

  景仁一时哑口无言,想起了幼年的经历。

  他幼年就曾因和太宗景德长了一张肖似的脸而险些被父皇掐死,所以厌恶景德。登基之后,了解燕朝至今余留的弊病都是景德所致,他就更厌恶景德了。

  连他身上流着景德血脉的人都如此讨厌景德,那萧韫这个被景德害死的忠臣良将,恨景德入骨也无可厚非。

  但景仁到底咽不下段书锦如此维护萧韫的气,强装冷硬地质问:“你今日进宫,便只是想同朕说这些吗?”

  “臣今日进宫,一为如何处置乌尔木、乌甘孜等人建言献策,二为萧韫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希望皇上此后不会刁难于他。”段书锦磕头,道明自己进宫的原因。

  “古人常言,顺民者昌,逆民者亡。征战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举,是百姓最不喜看见的事,若我燕朝能将征战变成正义之举,敛尽天下百姓之心,必能得到助力。”

  提到正事,景仁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见段书锦说得有理,忍不住追问:“若要敛尽天下百姓之心,应当如何做?”

  “以求和的名义,安然送乌尔木和乌甘孜回到夷族。”

  段书锦一语激起千层浪,景仁当即蹙眉,出声反驳:“夷族王室在我朝作乱,不仅没得到惩治,我还要护送他回到夷族?”

  “并非不计较,而是借他人之手,兵不血刃解决除掉两人。”段书锦说得信誓旦旦,并不对自己的计谋感到怀疑,“皇上以为,夷族达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目光短浅,刚愎自用,野心勃勃。”

  “夷族达那的大计就是出兵燕朝,让燕朝俯首称臣。而这时候燕朝打着求和的名义送乌尔木和乌甘孜回夷族,无疑多了个让他不能出兵的理由。”

  “为了不妨碍大计,夷族达那必然心狠手辣,亲自派人除掉乌尔木和乌甘孜。”

  “何况我们燕朝哪里是真的要送回两人,我们要做的,是借护送两人之名,将军队光明正大调到边境,以便随时反攻。”

  景仁愣了片刻,忽而拍掌,大声夸赞:“奸还是你段书锦奸。”

  “但若按你说的送两人回夷族,我们又从哪里去撬开夷族的嘴,得知边境的情况?”想到这一点,景仁神色忽然淡下来。

  “皇上想知晓边境情况,无非是因为夷族联合各国兵力,兵分三路围攻燕朝,而燕朝能调遣的将领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臣的第二个请求便是来解决皇上之忧的。”段书锦忽然抬头看向景仁,“臣愿意同前朝名将萧韫一起,领兵前往边境,抗击夷族。只愿皇上从此不再过问我与他的事。”

  “段书锦,朕看你真是疯了。以你的身体,你也敢同他去边疆玩命?”

  听见景仁的骂声,段书锦只是直挺地跪着,并未改口。

  萧韫天生将才,用兵如神,立下的战功是如今的段成玉和林玄泉远追不上的,若让他去替燕朝打仗,景仁无疑欣喜万分。

  如今段书锦正是抓住这一点,来让他无法计较他和萧韫互通心意一事。景仁满心都是被算计的恼怒,但偏偏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国体大事,他无法拒绝。

  沉默良久,景仁才问:“你们二人何时调兵,动身去边疆?”

  “明日。”

  “可要知会宣平侯府一声?”

  闻言,段书锦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

  “若我有命从边疆回来,再与他们续亲人缘分吧。”

  没有话再言,段书锦行完礼后退出大殿,回了太师府。

  太师府内,久等段书锦段书锦不见他回来的萧韫满脸阴沉之色,周身杀伐气吓人。

  直到看见段书锦的人,他才收敛杀意,低眉敛目,装得委屈:“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向皇上求了个恩典,让他不计较你行刺直视,从此以后也不再过问你我的事。”段书锦也不拆穿萧韫,自顾自说话,只等着他自己露馅,“皇上应了我的恩典,条件是你我领兵上战场打仗。”

  萧韫唰地抬头,目光冷凝,作势就要进宫找景仁算账:“他想有人替他打仗,让我一个人上战场即可,牵扯你做什么?他明知你体弱,还做出这般决定,真是个昏君。”

  “是我要去的。”段书锦上前抱住萧韫,“这是我费尽心思才求来的恩典,保你我之事无人敢拦。再者,你昨夜才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如今不会食言吧?”

  萧韫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回抱住段书锦,认真道:“那你我便同上战场。我在一刻,就保你无性命之忧。”

  “我们何时启程?”萧韫又问。

  “明日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