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七十一章 为爱释恨

  “国君设计杀将军的爹,将过错推到将军的爹头上,将军为证他们一族从无勾结外贼的反心,不得已收了世家公子的恣意潇洒,十三岁踏入战场,从一位小兵到令敌人丧胆的名将。

  征战十年,无数次九死一生,将军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可国君依旧忌惮他,甚至在大胜在即时同意外族的求和,下令将将军召回,幽禁府中两月。

  麾下将士还在疆外死守,将军忧心挂念,却不敢闯出府中,他清楚一旦出府,国君势必将他打成乱臣贼子,他麾下的将士也就成了叛贼,届时多年征战带给将士们的,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将军一再退让,始终容忍国君,最后等来的却是国君逼一城百姓谋反,联合他们对付他麾下的将士,给将士们下毒药,逼他们出城,最后死在早已得到信息,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的敌军手上。

  逃出皇城奔赴疆外,亲眼看见十万将士惨状的将军本可就此逃走,如此他虽会背上不耻的名声,但可捡一条性命,度过余生。

  可他不愿做乱臣贼子,不愿苟活一生。他只身回了皇城,要亲口向龙椅上的国君讨一个说法。没想到国君毫无悔意,早就在城墙上布下层层弓箭手,只等他出现,便要他的命。”

  听到最后,段书锦的指甲已经嵌进萧韫肉里,他却浑然不觉,只怔怔望着萧韫,眼角滑下一串清泪。

  段书锦想开口,却发现浑身无力,眼皮也沉重地往下坠。

  他知道,这是那杯下了药的茶起了作用。

  所以他只能望着萧韫,心中封缄诸般话,任萧韫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缓缓将他放到床上。

  “小锦,这样的深仇大恨你说我该不该报呢?左右景仁是景德的后代,也不算什么无辜,我杀他一位,泄我心头大恨,报我父及十万大军的仇,已算仁慈。”萧韫笑意冰冷,附在他耳旁说话,“我早说过我是奸臣,是你自己不信的。”

  “我知你聪慧,瞒不过你。但我是武将,最擅出其不意,一击必胜。你拦不住我,小锦。”

  萧韫在段书锦意识昏沉之际,爱怜地俯身亲向他的唇瓣。这次他亲得过狠了些,搅得段书锦嘴里全是苦涩的血腥味。

  段书锦努力睁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含着满口血腥,费力去牵占据他身体的萧韫的衣袖,却摸了个空。

  “萧韫!”

  因为药的原因,段书锦声音低而软,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处的绝望。

  “你若杀了他,我们便再无可能了。”

  萧韫脚步顿了一瞬,依旧头也不回地推门走进风雪中。

  此时皇宫里,御书房灯火通明,景仁身坐金座,底下是以段成玉、林玄泉为首的一众武将皆在。

  距乌尔木、乌甘孜等夷族王室被关押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大理寺以提刑办案闻名天下,有数不清的骇人刑法,却在这三日里没从夷族人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去边疆一来一回都要半个多月,打探消息的探子虽然派出去了,但燕朝仍旧不知道边境的情况,唯一能助燕朝解决困境的便是夷族。

  可是夷族人嘴硬,哪怕诸般酷刑用在身上,疼得他们惨叫连连,求生意志崩溃,也不肯说一句实情。

  他们宁肯死,也不愿向燕朝开口。

  “去催催苏拯,看他究竟能不能撬开夷族人的嘴,不能就叫他提头来见。”急得焦头烂额,日日肝火催心的景仁早已没了好脸色,他一本奏折砸在桌上,命御前伺候的德全去催人。

  夷族叛军事出紧急,又牵连重大,这三日苏拯都没出宫,也没去大理寺,而是日日吃住在天牢,苦思怎么用刑才能叫夷族人开口。

  德全得了景仁的命令,刚走出两步,御书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匆匆推开。

  “招了招了!皇上,有一个夷族人招供了!”满眼都是红血丝,眼下乌青浓重的苏拯,穿着一件审讯时被染脏的血衣就闯进殿中。

  苏拯声音急切,几乎要喜极而泣。

  不眠不休,整整三日,终于从夷族人嘴里问出东西,保住了项上人头和头顶的乌纱帽。

  殿中都是一群武将,见惯了血腥场面,因此对苏拯的血衣见怪不怪,半分害怕也没有。

  就连景仁,也顾不上虚礼,像是没看见苏拯脏污的衣裳似的,不治他冲撞龙体之罪,只问夷族人都招了些什么。

  “据夷族人招供,他们此次勾结了五个国家,兵力百万,分三路朝我朝边境进发。”

  “还有呢,继续说。”景仁眼眸迸发光亮,紧紧盯着苏拯,等着从他口中听到更为重要的军情。

  底下的那些武将也不例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拯,像看一件得意称手的兵器。

  苏拯顿感压力,冷汗不停从鬓角留下,脸色也惨白一片:“回皇上,没有了。那个夷族人只招这么多,就被暴起的乌尔木咬断脖子死了。”

  “你是怎么看人的!乌尔木手脚被缚,你还能让他杀了开口的人?”景仁怒不可遏,一下从金座上站起来,却因为气血不稳,险些往前栽倒。

  苏拯将乌尔木和夷族侍从关押在一起,也是出于自己的考量,想叫那些宁死不开口的夷族侍从看看他们的殿下有多无情,有多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哪怕他们在受极为残忍的酷刑,惨叫声不绝于耳,乌尔木也不会侧目一下,心疼怜惜他们分毫。

  连日的酷刑早已摧毁了夷族勇士的意志,他们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污,像是刚从血潭里捞出来似的。正生死徘徊之际,见忠心侍奉的殿下如此无情,有人终于忍不住崩溃开了口。

  谁知还没等苏拯审问出重要的东西,身后被铁链镣铐束缚住的乌尔木就生生折断自己的手腕,从铁链中挣扎出来,挡开在场审讯的三位大理寺官员,扑到开口的人身上,生生咬断了那人的血管。

  饶是苏拯办过不少案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乌尔木当时整个嘴巴都被染红,脸上也沾染上血迹,长发乱糟糟披散脑后,抬头癫狂地对着牢房中众人大笑。

  笑声刺耳,让每个人都后背生寒,感到不适。

  见苏拯当真被吓到,整个人因为三日不眠不休的审讯而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景仁到底忍不住缓了语气,挥手让他下去:“罢了。你也尽力了。知道他们有百万兵力,还妄图分三路攻打我朝,这已是重大消息。”

  “你继续下去审。三日后是我朝发兵反攻的最后期限,能不能正确排兵布阵,挽燕朝于狂澜中,全靠你大理寺了。”景仁给苏拯下了最后通牒,但其实他和在场的武将心里都清楚,恐怕再也撬不开夷族人的嘴,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夷族奸诈阴险,联合各国出兵打了燕朝一个措手不及,让燕朝在还没摸清边境的情况下就要出兵反击。如此两眼摸黑,不知会伤亡多少将士。

  燕朝有能力的将领,如薛尘霜之流,前几月就已领命,驻扎在疆外。朝中如今只有段成玉和林玄泉两位带兵征战过,堪当大任,其余皆是纸上谈兵的新将。而林玄泉年事已高,不宜再在战事上操劳。

  可夷族偏偏兵分三路,三路还兵力不明,叫燕朝如何用将,又如何将将领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景仁头疼不已,只恨燕朝人才不够多,无人替他排忧解难。

  头疼间,景仁忽然想到了段书锦。

  段书锦聪慧过人又会武,他虽然也没有带兵征战过,却比这群新将多了能用的脑子,能审时度势,因地制宜,转瞬间想出万种对策,兴许能上战场一试。

  但他偏偏惹怒天子也要偏私邪祟,毫无大是大非之念,简直令人失望。

  想到此处,景仁刚缓和的脸色又重新变得冷硬起来,对段书锦的怨憎失望又多了两分。

  为何段书锦就不肯向他低头,除了那邪祟,为燕朝考虑两分。

  “皇上,皇上,段……段大人求见。”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忽然闯进殿中,匆匆来报。

  景仁想着自己前两日才下令永不见段书锦,不好自己毁了天家威严,又记恨他为萧韫不顾大局,当即冷冷出声:“不见。叫他滚出宫去。”

  “段……段大人说,他要将功赎罪,献计皇上,解了燕朝之危。”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道,“况且……况且段大人已经提剑与禁军搏斗,就要闯到御书房外了。”

  “段书锦好大的胆子!带武器觐见,他是想弑君吗?”听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林玄泉当即出声发难。

  若说段书锦栽了最痛快的人是谁,那定是他林玄泉。

  段书锦害他与林花琼、段远青生隔阂,明明占着长辈的位置,却不能进入侯府,林花琼和段远青也没去将军府拜访他。

  他本该颐养天年,女儿在旁贴心照料,孙儿搁在膝头说着暖心话,如今却像孤家寡人一般,倍感孤寂。

  “皇上,书锦绝无谋反的心意。他定是心忧国事,有计要献,但皇上又不肯见他,不得已他才出此下策。”段成玉脸色一变,对林玄泉越发没有好脸色,当即出来为段书锦开脱。

  景仁自然没有因为段书锦提剑闯到御书房门前生气,反而因为他肯出谋划策松了口气,浑身畅意,待段书锦不再复之前那般冷淡。

  “让他进来。”

  一声令下后,御书房外站立的太监打开殿门让萧韫进去。

  萧韫占着段书锦的身体,身穿青色长衫,外披一件大氅。明明是十分儒雅的扮相,他手中偏偏提了把闪着寒光的剑,给自己添了几分杀意。

  “臣要献的计划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还是遣退左右吧。”萧韫一进殿就将剑丢在地上,开口让景仁屏退殿内的大臣。

  段书锦是景仁倚仗信赖的臣子,占据他身体的萧韫也得了这个便宜,他说的话景仁没有任何怀疑,仅思忖片刻就挥手让殿中的一众武官退到殿外。

  不知为何,段成玉总觉得今日的“段书锦”有些陌生,但因为找不出缘由,便把心中的异样压下去。

  林玄泉原本不想轻易离开殿中,想出声呛萧韫,指责他居心不轨。段成玉见状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威胁:“岳丈,远青和花琼已不愿让你出入侯府,也不肯去将军府拜访你。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又针对书锦,他们可会同你断绝关系?”

  “你威胁老夫?”林玄泉不可置信地瞪着人。

  “小婿不敢,小婿只是想让岳丈知道我们同书锦一条心,始终护他。”说罢段成玉率先走到殿外。

  林玄泉气息不顺地望了他背影几瞬,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出去。

  眨眼间,御书房就只剩下景仁和萧韫两人。

  “你不是说有良策要献?朕倒要听听是何良策。”景仁忧心国事,迫不及待开口催促萧韫。

  萧韫就势拿出前两日写的折子,却并没有上前将折子递上去,而是拿着折子,当着景仁的面缓缓躬身。

  瞧见萧韫这怪异的举动,景仁顿时心跳如擂,意识到不对劲,猛地起身往龙椅后躲。

  下一刻萧韫果然将地上的剑捡起,快步上前,举剑就要朝景仁刺去。

  他的眼眸赤红,眼前的人明明是景仁,他却想起了三百多年狠辣阴毒,立在城墙上冲他狞笑,挥手让万千箭矢对准他的君王景德。

  “你不是段书锦,你是谁?!”景仁厉呵,作势就要叫人。

  凭萧韫的本事,他本可在景仁开口的瞬间让他死得悄无声息,他也确实打算这么做。

  可是当剑尖快要落到景仁脖颈上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住,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一分。

  耳旁忽地回响起段书锦对景仁的称赞,他说景仁圣德贤明,心忧百姓,励精图治,是位明君。

  而偏偏他的小锦是位心怀家国天下,一心忠君护主的忠臣。

  想着这些,萧韫混沌赤红的眸子多了清明,他终于能看清景仁的模样,而不是一直想起景德。

  到底是不同的,即便到底是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景仁到底不是景德。

  他的眼中没有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算计,没有视所有人为草芥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令人生厌的君王的自负。

  哐当一声。

  萧韫手中的佩剑坠了地,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到底释然了。

  景德对他不仁不义,他却不能对旁人不仁不义。

  昏君和明君,应该有不同的结局。

  “来人!快来人护驾!”景仁不知萧韫为何突然丢了剑,他抓住这个机会,开口急呼。

  殿门霎时被撞开,段成玉和匆匆赶到宫中的寂空一起闯进来,目光紧盯着殿中的萧韫。

  景仁刚想开口让两人将萧韫押住,萧韫就忽地开口截过他话头:“皇上之前不是问我是谁吗,我乃三百多年前景德恨之入骨的叛将萧韫,也是皇上口中跟在段书锦身边的邪祟。”

  “小锦说你是明君,那我便信。你若真是明君,在知晓我的身份后,定不会同我计较。”

  萧韫话音坚定,说罢他不顾在殿中的三人,坦然自若地往殿外走。

  段成玉和寂空惊疑不定,摆出防备的姿态,打算随时将萧韫制服。

  坐回龙椅的景仁喘了几口气,忽然闭眼挥袖,大声道:“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