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三十六章

  三人在寒风中停留了许久,直到舅妈叫他们,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了。齐乐洋搓了搓手指,也冷冰冰的,像覆了一层冰碴子。在舅妈的催促下,他伸出手想要牵小妹进屋。

  小妹原本要牵齐乐洋的手这会儿落在了萧衍手里,萧衍呆呆地被小妹拉着往屋里走,齐乐洋的手在空中愣了一瞬,插进兜里,他在小妹身后怨幽幽地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帅哥哥,就不要我了吗?”他虽是说小妹,脸却是朝向萧衍的方向。

  萧衍了然,指桑骂槐。

  小妹一听,赶忙挤到两人中间,左右手都不空着,抓着他俩的手,道:“好啦好啦,我雨露均沾雨露均沾。”

  小妹是个人精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能说会道,齐乐洋舅舅舅妈都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和谁学的。两人笑着对视一眼,跟着小妹进了屋。

  舅妈招呼着两人坐下,沙发前摆了个电烤火炉,桌布往桌上一罩,热气都被锁在了里头,萧衍坐下,手往桌子一伸,在外头冻得快要没知觉的手儿瞬间回了暖。萧衍眉毛动了动,北方有地暖,冬天根本不需要这玩意,这也是他第一次见,不免觉得有新鲜,眼神偷偷瞟着这玩意。

  舅妈给俩人倒了杯热茶,埋冤小妹:“这人还没进家门,你就拉着说唱说短,外面天这么冷,等会儿把哥哥们冻感冒了怎么办?”

  小妹也不畏惧,和她争辩道:“这不是太激动了嘛,我一年才能见小洋哥哥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要理解理解我。”

  “我不和你吵哩,你这小丫头伶牙利嘴得很,争不过过你。”她转身从电视下的红木柜子里拿出几袋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年货,每种抓了一大把放在盘子里端到桌上,说:“你们俩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去准备饭菜,小衍你不要拘束,随便吃,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萧衍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回答:“谢谢舅妈。”

  舅妈乐呵呵地笑,淳朴的笑容挂在她开始生纹的眼角:“没事没事,说什么谢谢。”

  舅妈确实没把他们当外人,东西放下转个身就进了厨房。孟婷和舅舅在房间里谈事情,如今客厅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仨,电视播放着,小妹窝在萧衍身旁絮絮叨叨。萧衍到现在都有不敢相信,他真的到了齐乐洋儿时生活过的地方。

  他真的,又重新回到了人间烟火里。

  舅舅家只有一层,除了一家人的卧室,就只有一间客卧,原本收拾出来的客卧是打算给齐乐洋和萧衍的,晚饭时齐乐洋提议他和萧衍去外婆的老房子睡,孟婷在这睡,还可以和舅舅舅妈多说说话。孟婷深知他的用意,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小妹知道后,嚷嚷着晚上也要和齐乐洋他们一块儿睡,齐乐洋好说歹说,讲了一堆大道理,什么小妹是大女孩啦,不可以和哥哥们一起睡觉等等,小妹统统不听,就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齐乐洋说:赶明儿带你去赶集。

  小妹欢呼“好耶!”

  挂在眶边摇摇欲坠的泪珠以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小妹的笑容也很快取代了瘪下的嘴角。

  齐乐洋扶额,果然,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论什么年纪。

  外婆家还是老旧的红砖瓦房红木家具,老式电视,热水暖壶,煤炭灶台,水泥瓷砖碗柜等等,这些极富年代感的物件被一一保留了下来。

  孟婷帮俩人把行李提到门口就转身回了舅舅家。里屋收拾好了一间卧室,齐乐洋走前头把行李箱提进去,穿过堂屋时,萧衍撇头看了眼,堂屋正中央的墙壁上,有一个神龛,龛上供奉着一座小巧的神像,下方有一张四方木桌,木桌上摆放了一些苹果香蕉之类的贡品,三柱香齐齐插在香炉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儿。

  进了里屋,齐乐洋打开灯,喜庆的大红花被首先映入眼帘,齐乐洋微微愣怔了一下。他看着平平整整铺在床上的被子,莫名想到了农村新婚夫妇大婚当晚的喜床。齐乐洋汗颜,尴尬地看了眼萧衍,默默把行李箱推到角落里放着。这房间原本是给孟婷准备的,所以他舅妈估计也没有刻意去思考用什么样式的床单被罩,谁知阴差阳错让他俩给住了。

  洗过澡后,齐乐洋在收拾行李,萧衍坐在床上,思绪乱飞。忽然想到了堂屋的神龛,他问道:“外面那个屋子里供奉的神像是什么?”

  齐乐洋说:“那是地藏王菩萨。我外婆很信这些的,她去世前,每日都会给菩萨上香,希望菩萨保佑我们这些后辈平安健康,离苦得乐。后来她去世了,舅妈延续她的生活,也日日来供奉香火,为我们祈愿。”

  他低着头翻行李箱,露出的一截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白花花的晃眼,萧衍盯着那段脖颈看了半晌,从床上起了身。

  “等明天赶集回来了,我们也拜拜。”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话音刚刚落下,他撞上了一个暖和的胸膛,回头一看,萧衍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

  “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刚不是还坐在床上吗?”

  萧衍没说话,盯着他,乌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他身上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酒味——那是晚饭时舅舅执意要他喝的舅妈自己酿的米酒。舅舅说酒的度数不高,萧衍也就听话的陪着他喝了几杯,等到舅妈和孟婷把菜端上餐桌时,这场“酒局”才结束。舅妈骂舅舅怎么能让小孩子喝酒,舅舅理直气壮地说:男子汉喝点酒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看来,这酒的后劲或许很大。

  齐乐洋伸手想去摸萧衍的脸,探下温度,却在半空中被萧衍劫持了。萧衍把头埋在了齐乐洋的肩膀上,炙热的呼吸都喷洒在齐乐洋的脖子上,烧的脖子痒痒的。

  “阿衍,你喝醉了。”齐乐洋想要扶着萧衍去床上躺着,萧衍却用手箍紧了他的腰,不让他动弹,他说:“我没喝醉,我很清醒”,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月光下的一潭湖水,不起涟漪。

  齐乐洋这下信了,萧衍确实没喝醉,只是酒精容易麻痹神经,让萧衍展露出他从不轻易给任何人看的一面。

  萧衍贴得更近了,柔软而滚烫的嘴唇开始在齐乐洋的脖子上摩挲,齐乐洋没忍住打了个颤,萧衍的动作停止了。他埋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宝宝,今天你生气了吗?”

  齐乐洋一头雾水,“生什么气?我为什么生气?”

  萧衍抱得更紧了,“今天小妹说喜欢我,要嫁给我,我看到你其实有些不开心了。”

  齐乐洋有些诧异,萧衍的心思很细腻,一点点细节都被他发现了,“我怎么会因为这事生气,她就一小孩子,不至于。更何况她看到哪个帅气的男孩子不是说要嫁给他,以前她看到电视上的明星也说要嫁呢。”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他却是有些小小的不爽,他的萧衍这么优秀,长得又好看,先不说他家小妹,就学校里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又是偷偷送早餐,又是写情书的,他要心眼真这么小,得气死多少遍了?

  萧衍语气软软的,委屈地说:“可我今天看到你眼里的不开心了。”

  “没有的没有的,我才没有生气。”齐乐洋哄着他,像在哄小孩儿。

  “那你没生气的话,你就

  亲亲我,亲亲我我就不委屈了。”

  齐乐洋脑子轰的一下,萧衍这是在撒娇吗?天呐,这也太可爱了!真想拿手机录下来给他看。不过心里想法归心里想法,他捧起萧衍的脸,在他的嘴唇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萧衍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神忽然变了,像一只狼紧盯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他声音低沉地说:“不够,还要更多的。”

  齐乐洋心里竟有一丝的紧张,他和萧衍从没做到过最后那一步,最多的,也只是两人互帮互助,不过此刻,他在萧衍的眼中看到了似大火熊熊燃烧的欲/望,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摇了摇头,说:“这是我外婆的卧室,明天我带你去给她看看,再给你更多的好吗?”

  萧衍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了,他脸上多了窘迫,像是龌龊的思想被人揭穿后公之于众。他没法拒绝也没法应齐乐洋的话,只能点点头。

  房间的床靠近窗子,窗外是一片空旷的长满杂草的荒地。冷风飕飕地吹过,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红花被虽然样式夸张,但内里却暖和得很。齐乐洋仰躺着,身旁的萧衍手臂搭在脸上,沉闷闷的,他或许是觉得刚刚的事情太尴尬了,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便一直没再出声。

  齐乐洋在黑暗中憋着笑,萧衍平时一本正经的,又坦荡,怎么这会儿像丢了面子似的,还要遮脸。

  气氛并不尴尬,齐乐洋不想萧衍一直反复想刚刚的事,便在呼呼响的风声中开了口:“阿衍,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呢?虽然以前听你说过,但我觉得那都太片面了。能再说给我听听吗?”

  萧衍放下手臂,在黑暗中看了眼身旁齐乐洋模糊的脸庞,缓缓道来:“那是一个不超过二十户人家的小渔村,面积很小,赶不上京市十分之一大。夏天的时候,渔村的海风很舒服,村民们会打开大门,接纳吹来的海风,也接纳来串门的邻里。村子里的人都相互认识,所以渔村的人从不担心自己家的小孩会丢,如果孩子贪玩很晚都没回家,他们便只需要在家门口大声喊他们的名字,听到了,很快就会回来。渔村的景色也不算很好,但天晴的时候,海和天几乎连在了一块儿,有时候我会躺在我父亲准备的摇椅上,隔着树叶看透下来的阳光。每家每户门口每天都晾晒着渔网,那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我上学它们晾在那儿,我放学了,它们还在那儿。”

  他突然停顿,笑了一声:“我讲的很杂,是不是想象不出它是什么样子?”

  齐乐洋说:“不杂,或许我想象不出来,但通过你的言语,能感受的出那是个很温柔的小渔村。”

  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寂静的黑夜里,偶有野猫发出几声细小的叫声。萧衍沉默了,他记忆中的小渔村并不算温柔。夏季多雨,狂风携着骤雨袭来时,它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铁皮房屋,好似下一秒,顶盖就要被掀飞了。那时候如果父亲正在出海,那他整日整夜都会提心吊胆,心里压了个巨石一般喘不过气。虽然比起京市这样的大都市,小渔村自由很多,没有人际交往的束缚,也没有灯红酒绿的锁链。在这里,他可以永远自由。

  长久的静默后,齐乐洋说:“阿衍,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乡吧?等过年以后,带我去看看吧。”

  他的话语温柔,像渔村夏日的海风,轻柔地吹过萧衍的心海,唤起那些被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恍若隔世的美好记忆。

  萧衍几乎是没做思考,答应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