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Bluefire里一派纸醉金迷,酒香糅合烟臭蔓延,聚光灯下敲击和按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年轻的身体在音乐下扭动、摩擦、产生反应,二楼最中间的包厢里却安静至极,合上隔音孔,楼下的醉生梦死透不过巨大的玻璃墙,一个修长身影陷在单人沙发里吞云吐雾。
“扣!扣!”敲门声响了两声,没等主人同意便擅自打开。
裴断头也没回,抬手掐了烟。
谭尚竹被里面浓郁的烟味熏得直皱眉,在鼻尖扇了扇,站到裴断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是一蹶不振了?”
裴断抿了口红酒,云淡风轻道:“如你所见。”
真要说的话,从外表上真看不出多颓靡,发丝整洁、衣冠楚楚,衬衫解了两个扣,半露出结实胸肌,禁欲中多了份性感,下一秒去走T台都没人质疑,但是只有和他相熟的人才知道他现在有多死气沉沉。
谭尚竹从玻璃往下看:“关绪都没来表演,你看什么?”
一提到那个名字,裴断好整以暇的笑容便淡下些许,又点了根烟,在烟雾中眯了眯眼:“有事直说。”
谭尚竹坐在另一边的沙发:“金河的工作是不是你搞的鬼?”
“金河?啊,想起来了,高中一个班的?”裴断微微拖长音。
“别给我装,你和他当两年高中同学了,估计还一起打过球,别告诉我你不记得。”
“所以呢,他很重要?”
“好吧,是不重要,但是好歹同学一场,你为什么要逼他离职?就因为他在同学会上点破了你的心思?”
裴断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我不懂你的意思。”
“金河被公司辞退了,他在那个公司干了四五年,一直没出过错,他不服气,然后就想办法问了知情人,说是他们CEO和公司股东吃了饭,回来就辞了他,是你吧?”
裴断依然笑着:“你有证据么。”
“我没有证据,但是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关绪,他这么善良,一定会去调查清楚的,如果他知道真相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你现在……是不是和他在冷战啊?”
“你是在威胁我?”
裴断虽然笑着,但是浑身发着冰冷的气息,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谭尚竹知道他一向掌控惯了,不会允许有人试探底线。
但是谭尚竹清楚的知道,她必须露出强硬的态度,才能在这时占据上风,还好她此时正抓着蛇的七寸——关绪。
谭尚竹道:“是。”
裴断盯了她几秒,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应酬的时候提了一句罢了,他们做什么,和我无关。”
“你知道你这是以势压人吗?就因为他多嘴戳破了你们关系,你就害的一个人失去工作?!”
“工作丢了可以再找。”裴断说,“那关绪呢。”
谭尚竹愣了一下,一时竟无法回答,哪怕她觉得他的逻辑非常像“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可他失去了爱情!”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又响起敲门声。
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谭尚竹认得他是裴断的司机。司机向裴断递了一个什么东西:“那边说已经一切布置完毕。”
裴断低低地嗯了一声,谭尚竹远远望见银光一闪而过,似乎是钥匙之类的东西,没等看清便被收进手心。
裴断双脚交叠,慵懒地靠在后背,修长两指夹着烟,火光一亮,他的脸被隐在烟雾后,看不清表情。
谭尚竹看见他这样,心里忽然涌上不知缘由的不安。
另一边,关绪乘机回了一趟云城,他两手空空,一落地就前往恒北中学。
他本只想偷偷回去看看,结果门口的人脸识别已经删掉他的信息,他不得不打电话叫班主任来帮他开门。
班主任一见他便大力拥抱他,拉着他扯东扯西,似乎分外想念他:“哎呦,你这么一点都没变,还变小了!”
关绪听这句话都快耳朵长茧:“老师我整容了,打了很多玻玻酸呢,你要不要戳戳看?”
班主任娇嗔地打他一下:“瞎扯!”
班主任领着他去自己办公室,一路上絮絮叨叨:“唉,这一届的学生太闹腾了,感觉这两年我老了有十岁!还是你们那一届让我省心!”
“老师,你当年也说我们班闹腾。”
班主任哈哈一笑:“方一涵他们是闹腾,但是你乖,上课不吵不闹,就趴在位置上睡觉。睡了一年睡成吊车尾,结果高考突然反超,考到首都了是不?”
关绪尴尬一笑:“我高三可是往死里学的。”
“裴断也厉害,他在国外待这么多年,在国内学两年竟然能考到TOP1,脑子太好使了。当然你也好使,我记得你高一都没掉出过年级前十。”
关绪笑容淡去:“那还是他厉害一点。”
“好几年没他消息,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大二去A国XX大学读硕士了,这段时间刚回来。”
“噢,挺好挺好。那你们没联系吗?我记得你们以前可是形影不离的,我当时还怀疑过你们早恋,哈哈哈。”
“……有的,前几天还见面过呢,就是他工作比较忙,等他有时间肯定会来看您的。”
两人叙着旧,不一会走到教学楼,班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问他要不要去里面坐会,关绪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您,顺便逛逛学校,您课间好好休息吧,我四处走走。”
关绪先是走到曾经的高二七班门口,现在已经是高一九班了,他站在后门偷偷往里探,靠窗的最后一排是两个戴着眼镜的小胖子,正抬着脑袋聚精会神地听课,关绪记得他们还坐在那的时候永远是一个趴着睡觉一个低头看书。
他每次从梦中醒来,都能看见裴断低垂的眼睛,他眨眨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便转过来,含着笑意。
他抬起头对旁边的人小声抱怨:“好困啊……”
那人便捏住他两颊的肉向中间挤,手掌托着下巴:“睡得像个小猪。”
关绪把头放在他手掌里,闭上眼瞬间睡着。
关绪离开后门,走到操场。高三的时候全年级延长晚自习,像他们走读的人也得待到八点多才能走,裴断晚课间要夜跑,关绪一开始信誓旦旦说陪着他跑,第二天就放弃,坐在内圈足球场吃着冰淇淋等他路过,后来有一次他偷来保洁大叔的三轮车,把裴断逗得笑到直不起腰,裴断在前面跑,他开着三轮在后面慢悠悠地跟,后来小情侣们也来凑热闹,男朋友在前面跑,女朋友坐车上聊天,裴断当领头羊,他做司机。
队伍越来越壮大,三轮车几乎坐不下,被校领导发现好一顿批,就不了了之了。
关绪安静地在操场走完一圈,离开走去学校后门,那里是猫的老巢,但是他这次过去发现猫已经换了一批,咪老师和学长已经不在里面了。他走过去,喵喵叫了几声蹲在它们面前,那几只小猫便蹭了过来,他常年混猫圈,身上一股小猫味,基本走哪都是猫界热门选手。
关绪挠着一只小猫的下巴,想这应该是咪老师二代或者学长二代,学姐也说不定。
他现在依然记得咪老师叼着手链跑到他面前,裴断笑着朝他走来的画面。
这里的一草一木,所有角落全是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地方,就算这里会是每一届学生的回忆,但不是所有人的回忆里都会有一个处处包容的裴断。
十七岁以前的关绪被父母打碎成阴暗破碎的“坏孩子”,现在的关绪是完整的,被裴断一片一片拼凑起来。
第四天。
“Geez!邀请了你三年,你这可是第一次来啊,裴!”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迎上来,笑嘻嘻地要和裴断拥抱,裴断面不改色地握住他一边的手和他碰肩,接着便在包厢最旁边坐下。
外国男人是他在X大的小组作业成员,泛泛之交,但是三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地邀请他来玩,裴断也坚持不懈地拒绝。
裴断扫了一眼包厢里面,外国人居多,几个亚洲面孔看着也像ABC。
外国男人从他一进来便拉着他兴致勃勃地说话,裴断没心情应和,只喝酒。
过了一会,门打开,几个衣着性感的女人排成排走进来。
“来中国,一定要尝尝中国妞的滋味!”外国男人嘿嘿笑着,裴断不置可否,意兴索然地扫了一眼便低头点烟。
“裴,你先选吧~”外国男人贼眉鼠眼地笑着,裴断随便指了个女人,那女人眼睛一亮扭着屁股走过来,伏在他旁边软软地喊,“老板好~”
裴断应也没应,低着头抽烟。
接下来其他几个男人各自选了喜欢的陪酒小姐,很快热火朝天地搂在一块。
坐在裴断身边的女人说了半天好话,也不见一点进展,看其他姐妹都已经亲上了,不由得有些焦急,就快把胸往男人身上按,而他依然无动于衷。
怕不是个不行的吧?女人惋惜地想,可惜了这张脸。
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口:“如果有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说喜欢你。”
啊,是失恋了呀。女人松一口气,化身知心姐姐温柔倾听。
“他做什么会让你接受他?”
女人毫不犹豫地回答:“给我钱。”
“多少钱。”
女人略一思索:“一千万。”
裴断轻轻吐出一口烟,低头轻嘲:“才一千万……”
如果关绪要,哪怕加两个零他也欣然奉上,可关绪不是出来卖的,他也不要钱。
他可以给他很多爱,也可以给他很多钱,这些他明晃晃摆在他面前,他却从不回头。
裴断对女人挥手:“你走吧,给你十万小费,记账上。”
女人愣了愣,欣喜若狂地站起来,毫不矫揉造作地粗喊一声:“谢谢哥!”
裴断在灯光暧昧的包厢里兀自坐着喝了会酒,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如果有人仔细看,会发现这是五年前的款。
屏幕亮起,锁屏上是一个做鬼脸的少年,挤眉弄眼的,看着干净可爱,他盯着锁屏良久,直到快要熄灭才划开,点进相册,里面只有几百张照片,他从第一个点开。
昏暗的天空,背后是一条灯光绚烂的小吃街,图片中央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手里拿着没有冰淇淋的甜筒,露出假哭的表情,下半张脸沾着白色的固体。
那是关绪在放学路上买冰淇淋吃,他边走边舔冰淇淋,舔着舔着,冰淇淋朝旁边歪去,他哇哇叫着,竟然试图用脸去接,结果脸花了,冰淇淋也没保住,他握着空荡荡的甜头,呆滞了半天开始假哭。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那么亲密,关绪平时依旧是一副高冷模样,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小孩子的一面,他觉得好玩便拿出手机咔嚓拍下,又给他重新买了一个。
他至今看到这张照片还是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心脏怦怦跳,拿纸巾擦掉关绪脸上的冰淇淋时几乎不敢看他眼睛,现在想来,或许那是他心动的开始。
心动只一瞬间,却爱了好多年。
第五天。
裴断拨打关绪的电话,对面响了两声接起来。
一接通,彼此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断开口道:“关绪。”
两秒后,对面传来很轻的:“嗯?”
“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么?”
“……什么地方?”
“你会喜欢的地方。”
对面沉默更久了,最终说了声好。
裴断坐在车里,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他刚一挂断,便有人给他打过来,看见备注,他嘴角扯起浅淡讥笑,面不改色地接了。
“为什么关绪把我拉黑了?”对面劈头盖脸地问。
裴断平静地说:“你应该问关绪。”
“别跟我打太极,我知道是你,你黑了我的手机还是他的?”谭尚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北星要和关绪解约?关绪要退网又是谁决定的?”
“你想我先回哪个问题?”
“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对、他、做、什、么。”
裴断很愉悦地笑了下:“我要对他做的可多了,你可能不适合听。”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谭尚竹语气很急切,“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断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我一直这样,你不知道而已。”
“你觉得你能藏他多久?你有自信我们找不到他?”
“我当然能。”
他在一处很隐蔽的地方买了一栋别墅,光是从城市开过去就要两小时,在别墅所有角落安摄像头,在卧室装铁链,别墅一圈安排保镖24小时巡逻,确保人进去了就永远逃不出来。
他亲手建造的乌托邦。
乌托邦外的事情相较稍许麻烦。他首先将他母亲送到国外,将唯一有可能束他手脚的人送走,接着黑进关绪的手机,将他手机里的所有联系人都拉黑,确保不会有人通风报信,然后让北星在第二天早上发布通告,关绪退网,这样所有人就会失去他的行踪。
同时他在向念和谭尚竹的手机里安插监听装置,如果他们要发到网上,下一秒就会吞掉,如果她们要找人帮忙,他也有的是方法让她们说不出话。
如果实在瞒不住,他就送关绪去国外,送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继续藏着。
所有的一切,计划的每一环,他都像编织蛛网一样精密而严谨地布置,他相信,只要他想,关绪可以一辈子离不开他身边。
“你这么做考虑过关绪的感受吗!?他根本不喜欢你,你还要这样强迫他!?”
裴断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不,他爱我,我知道,他只是不敢,我推他一把。”
“你疯了吗!?你这么做关绪一定会恨你的!”谭尚竹几乎是声嘶力竭。
“恨就恨吧,总比见不到好。”裴断轻笑,“我会疯的。”
“……你疯了,你真的疯的彻彻底底。你这样根本不叫爱,这是占有欲。”
楼下终于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淡蓝色的羽绒服,慢慢朝他走来。
裴断着了迷一般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想要立刻将关绪燃烧殆尽,又盛着一汪温泉,时时刻刻将关绪抚摸疗愈,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掏出来给他。
哪怕自己烧死溺死,或是化身恶魔,或是被审判流放,也要将人抵死缠绕。
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朝他走来,嘴角溢出温柔的笑:
“不,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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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啦,祝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