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悬鸟>第9章 搬家

  关绪愣了一下:“道什么歉?”

  “很多。”裴断敛目沉默,像一尊忧郁而美丽的西方雕塑,他似乎在考虑措辞,“我不该……远离你。”

  他的话总是很简洁,如果是他不想说明的东西很多人是无法听懂的,就像现在,哪怕是知道很多内幕的谭尚竹他们恐怕也不理解:他们断联难道不是因为时间和距离等的不可控因素,而像社会上的很多成年人一样渐行渐远吗?这点事何至于道歉。

  只有关绪知道,不是的。他知道裴断道歉的是什么:以时差为借口的刻意远离。

  他挑明了。他承认了。

  关绪想他真的很厉害,总能一句话就能调动自己的情绪。关绪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微笑道:“为什么要道歉?”

  “别生气。”裴断无奈道,“我时常想,你过得越来越好了,交了很多朋友,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和我打视频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快乐,叽叽喳喳分享你一天的开心事,我为你开心,同时有没有我都不重要。”

  “你是这么看我的?”关绪气笑了,“不需要的人是你吧?你在A国遇到的都是比我好一万倍的人,他们比我健康、比我开朗、比我有趣,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个人都会看不上国内的朋友,是你不需要我……所以你抛下我很正常。”

  最后一句话关绪放得很轻,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像是第无数次重复的安慰。

  “关绪,我不可能抛下你。”裴断脱口而出,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抛弃无异,于是又蹙着眉转回头,沉默了一阵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托辞,但是我从没想过抛下你。关绪,你知道你是特别的,你和所有人、那些所谓的朋友是不同的。我也从不觉得你是‘应该被放弃’的人,你很好,你比他们好一万倍。”

  关绪抱着腿垂着头沉默,看自己手边的纸杯里波动的水纹,视线里所有东西随着思绪变得模糊了,所有色块都融化在一起,晕染交叠,然后在某一瞬间恢复原位。他忽然发现那是眼泪。

  熟悉的身影靠近,一个温凉的指腹贴上自己的脸,他的声音离得很近,放得很轻:“不哭。”裴断替他把脸擦的干干净净,然后一手撑在他身侧俯视着他,关绪没抬头,听见他很轻地呢喃:“总是这么爱哭。”

  关绪眼不见为净,赌气似的把脸埋进臂弯。裴断笑了笑,把手盖在他后颈,说:“我最开始只是想冷静一下,思考……一些事情。看到你每次为了跟我视频天天熬夜,为了来找我偷偷攒钱,我都很难受,我希望我给你带来的是快乐而不是负担。”

  关绪猛地一个抬头,用哭红的眼睛瞪他,裴断忙哄道:“但是我很快后悔了,我是全天下最蠢的人,有这么好的朋友还不懂好好珍惜,如果时间能倒流我肯定回去扇自己几个巴掌。”

  关绪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想到永远从容的裴断猛扇自己巴掌的画面,立马有点沉不住脸。

  “如果觉得道歉一遍不够,我可以天天说,你想听什么我都说,你也可以生很久的气。但是这一次,暂时原谅一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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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的时候,裴断开车载关绪去他的新家。

  新家是个双层loft大平层,屋内设计简约高级,从阳台可以看见全临江的景色。

  关绪随意转了一圈,对自己新家特别满意,一楼有厨房、客厅、和一间客房,二楼是主卧、书房,一个大露台。如果让关绪自己来,他肯定不会租这种公寓,毕竟这里一个月租金几乎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资了。

  关绪边参观边喃喃道:“这么大的房子,我打扫卫生得累死吧……”

  “这里每周两次会有人来打扫卫生,你不用操心。”裴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斜靠在门框边,笑着看关绪,“下午带你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这里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准备。”

  关绪嗷了一声,心里忽然纳闷,按裴断这财大气粗的性格,不应该在他来之前就叫人把所有一切都料理好嘛,怎么还需要他亲自去一趟超市采买?

  “饿了吗?”裴断问,“附近有个商场,去看看?”

  被他这么一打断,关绪也懒得管其他了,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饿了。

  他们去商场吃了顿海底捞,关绪想着感谢裴断给自己提供住处,偷偷买了单,裴断倒也没和他推辞。

  吃完中饭俩人又去超市逛,关绪被裴断领着买了一堆生活用品,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关绪还想买个锅,被裴断拦下:“不用买这个。”

  “为啥?”关绪拎起一个平底锅问,“我以后没事就做做饭,省了外卖钱。”

  以前的房子太小了,没有给他发挥厨艺的空间,但是新搬家,他可有大展身手的野心,虽然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但是百度一下还是很简单的。

  他觉得肯定是裴断不相信自己的厨艺,虽然自己炸过一次厨房,但也不代表他永远没有进步!

  没曾想裴断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理由:“有人会提供餐食的,你只要打电话就会有人送上来。”

  关绪一愣:“谁?”

  “物业。”

  “物业还管这呢?”

  “嗯,毕竟贵。”

  关绪将信将疑:“……好吧。”

  毕竟他以前没住过这么高档的公寓,或许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吧。

  “那我可以点菜吗?”

  裴断弯了下眼睛:“可以。”

  两个人拎着四个大购物袋,把所有东西都搬回家里,裴断留下来帮他整理。有了裴断,他们的效率非常高,半个小时就把东西全放好了。

  裴断的大衣脱在了沙发上,身上的白色衬衫解开两个扣子,袖口挽着,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刚洗了手,拿纸巾细细擦过以后便戴上表,不忘嘱咐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接我干啥?”

  “去你着火的旧家,你不要那些东西了?”

  “噢噢噢,对,我都忘了这件事。”关绪一拍脑袋,“要,肯定要!也不知道我的琴是不是还健在……”

  说起这,他忽然有些伤心,那个他住了三四年的小家承载了太多回忆,也还有很多记忆的物质媒介存放在那,如果一把火就全没了,他真的会难过好久。

  “别想了。”裴断拍拍他的脑袋,“早点睡,我明天八……十点来接你。”

  送裴断走后,关绪洗了个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趴在床沿,打开手机。

  谭尚竹在中午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他一直在裴断旁边根本顾不上看消息。

  【谭尚竹:你们和好了?】

  关绪懒得再和她纠结他们究竟有没有吵架,打字道:没有啊。

  【谭尚竹:好吧。】

  【关绪:怎么了?】

  【谭尚竹:没什么,就是觉得……】

  【谭尚竹:算了,没什么。】

  【关绪:。。。】

  【关绪: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车到你家?】

  过了半分钟,谭尚竹发来一条12秒的语音: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你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我以为你会很讨厌他的,结果好像你也没有拒绝他,裴断更不用说了,和以前一样,但是你们又很别扭,啧。”

  发梢的水滴滴在手机屏幕,关绪只是垂着手指,想说点什么,但是手指和脑子一样梗住。

  谭尚竹又说:“今天你家着火那件事还是裴断先发现的。早上他突然打我电话问我你在不在公司,让我给你打电话,后来你一直不接,他就到你们小区找你。看你不在家,又赶到公司等你,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也没出现,他肉眼可见的紧张。你应该能感受到他的状态,要我说吧,他也很在乎你,你也拒绝不了他,迟早会和好,干脆早点说开算了。”

  关绪又走了神。

  谭尚竹拍了拍他,“人呢?别装看不见。你都不知道你俩有多明显,Zora姐都来问我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有过节,我都不知道从何解释。”

  关绪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发送“睡了睡了”,也不管对面什么反应,息屏直接将手机扔到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关绪心里烦的要死,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拉开冰箱门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意外的,冰箱里的东西很丰富。

  有他以前经常喝的品牌的牛奶、几瓶酒、汽水、小番茄、芒果、火龙果等等,都是他爱吃的,满满当当填在冰箱里,在冰箱幽冷的光下透着关绪许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温度。

  他家的冰箱永远是空的,不论是高中那间一个人住的公寓,还是大学附近简单的房子,他不做饭也没人给他做饭,懒得买水果,就算买了也总是因为忘了吃而腐烂,饮料都是想喝再买。

  他过得很随意,记忆里上一次打开如此充足的冰箱,也是裴断还在身边的时候。

  他不知道是裴断特地吩咐打扫这里的人准备的,还是这仅仅是高级公寓应有的服务。

  关绪不愿多想,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坐在阳台上发着呆喝完,才重新回到卧室拿起手机。

  头发在夜风中吹干了,他倒在枕头上,看了看账户余额,找到裴断的微信给他转了三千。

  【关绪:先欠着,等发工资再还你。】

  即使不特意去翻,也能看到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三年前的圣诞节。

  【关绪: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关绪:】

  【裴断:可能回不来,学校有点事。】

  【关绪:你都半年多没回来了!】

  【裴断: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比较多。】

  【关绪:江姨可想你了,你确定不回来看她?】

  【裴断:你不想我么?】

  【关绪:】

  【裴断:那我不回来了。】

  【关绪:好吧,我也想你,想你伺候我。】

  【裴断:乖乖,我真回不来。】

  【关绪:】

  【裴断:回来给你带礼物,我保证。】

  【关绪:什么礼物?】

  【裴断:我想给你的东西,秘密。】

  【关绪:好吧,我不喜欢的话你就别回来了。】

  【裴断:哈哈,好。】

  后来大多是些视频通话,从三天一次,渐渐变成一周一次、一个月一次,从两三个小时,到最后十几分钟。在聊天记录的结尾,在两年前的除夕夜。

  关绪发了一张烟花的照片,七个小时后,裴断回:“抱歉,刚刚在忙。”

  关绪没有再回他,于是他们的关系断在两年前。

  关系看着他的那行字发呆,忽然一道消息跳出来,关绪返回,见裴断把转账退回来了。

  【裴断:再说。】

  关绪不服,立马又转了三千。

  这下裴断没有马上退回来,而是拨了个电话过来。

  关绪按下接通,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有说话,而裴断也没有开口。他应该在开车,对面有微弱的风声,沉稳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传进关绪耳朵。

  彼此沉默了一阵,裴断先开口了,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一字一句轻轻敲打关绪的耳膜。

  “关绪,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关绪愣了一下,五指轻轻捏紧手机,随后又放松下来,从床边扯过被子,把它当成巨型抱枕懒懒地趴上去。

  他语速很快很轻地说了一串英文,关绪的英语水平仅限于四级,且毕业一年他早把几个英语单词忘进肚子里了,裴断这一串流利标准的英语对他来说无异于他没过的六级听力。

  关绪恼火道:“不带这么嘲笑人的啊。”

  裴断轻轻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说我傻的无可救药。”

  “啊?”

  裴断总是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关绪大多数时候是听不懂的,但他很少追问,因为裴断不愿说的话别人是永远没法知道答案的。

  果然,裴断只是说:“别想这么多,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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