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悬鸟>第8章 意外

  关绪一口一口安静地抽完一根烟,裴断也沉默地站在对面。

  在这安静的角落,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关绪脑袋晕晕的,所有情绪都被酒精浸染得似是而非,此刻他提不起任何情绪面对现实。

  一根烟的时间终究还是很短,关绪将烟蒂摁熄在黑色墙面,抬眼对裴断说:“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要,我要自己打车。”关绪也不理他,摇摇晃晃地径直朝门外走去。

  走出酒吧的一瞬间,一股寒风似箭一样扎进关绪的皮肤里,还没等他打完一个寒战,肩上忽然重了一下,裸露的手臂被裹进严实的布料里。

  关绪回头,见是裴断将自己落在卡座上的羽绒服披在他身上。

  裴断从他身后绕到身前,关绪的脑袋也跟着他转。裴断拎着他的外套,轻声道:“手。”

  关绪懵懵地抬起手,任由他把自己的手塞进袖子里,从头到尾拉上拉链,戴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

  “我送你?”裴断微微倾下身道。

  “不要。”关绪脑袋里全是浆糊,但还是循着本能回了一句。

  喝晕了就打车自己回家,不要坐别人的车。这是关绪刻入灵魂的习惯。

  “……做得很好。”裴断叹了口气,“但是你现在自己回去可以么?”

  关绪忽然大声喊道:“我当然可以了!我怎么不可以了!我一直都可以!是你不可以吧!”

  声音大到在外面游荡的几个黄牛都侧目看了他几眼。

  裴断愣了一下,失笑道:“好好好,你可以。”他抬手抚上关绪的脸,温热的指腹在他眼下的皮肤轻蹭了一下,柔声道,“别哭。”

  关绪听他这么一说更想哭了,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颗一颗往下砸,把裴断吓得“哎呦”一声。

  “因为我喝醉了。”关绪泪眼朦胧道。

  裴断说好。

  关绪把头埋进裴断的怀里,闷闷道,“因为我头晕。”

  裴断揉着他的脑袋,说好。

  关绪被裴断抱着,安静地窝在他臂弯里掉珍珠。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在这冰冷冬天里给予他无限的迟来的安全感。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关绪渐渐止住了眼泪,依然没有抬头:“你明天能不能断片?”

  关绪感觉到耳朵旁的胸腔轻震了一下,盛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啊,我现在就已经断片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关绪脸埋在他衣服里咯咯地笑起来,“我被你打了,你要赔钱。”

  “赔多少?十万够不够?”

  “不够,我都被你打傻了,十万怎么够!”

  “傻了吗?那怎么还能跟我碰瓷?”

  关绪傻兮兮地笑着,又流下眼泪来。

  他知道自己没醉,或许有一点吧,但是他清楚知道现在自己的行为很矛盾、很怪异,明天酒醒就会后悔,可他依然不受控地抱住裴断。

  酒精会放大人的情绪,他只是很想很想,抱一抱裴断,像以前一样耍酒疯然后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哄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能是裴断的怀抱太暖和,可能是两年前的一滴眼泪直到今天才落下。

  一直到最后,关绪还是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去。把这个醉鬼送上出租车后座,裴断对师傅嘱咐了几句,一转头,看见关绪趴在车窗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裴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断片,你最好记得。”

  -

  第二天,关绪是被自己的催命闹铃吵醒的。

  宿醉,加上楼下住户不知怎的吵了一夜,又是摔玻璃又是尖叫,让关绪头疼的快要转世,眼睛也肿的没有力气睁开。

  他闭着眼睛接了电话,声音哑地仿佛刚被开水烫过:“喂?”

  打电话来的是顺丰的快递,说因为上不了电梯需要关绪下来拿,但是关绪根本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贵重的快递,还需要当面签收。

  关绪压抑起床气,套了个外套就趿拉着拖鞋下去拿快递了。

  靠在电梯厢里,关绪勉强在酒精中找到一丝清醒,觉得应该是江姨又买了东西给他。

  江姨是裴断的妈妈,虽然裴断和关绪两年没有联系,但是江姨和他关系一直很好,自从关绪在云城上大学,又决定留在这工作,她就隔三岔五给自己寄东西,有时候是名牌衣服,有时候又是普通日用品,之前江姨还在首都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星期都要喊关绪去他们家吃饭,像亲生儿子一般对他。

  签收完快递,关绪直接在垃圾桶旁拆开包装,见是一套毛绒绒的粉红兔子睡衣。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因为半夜踢被子,感冒了,和江姨打电话时被问了一嘴,就如实说了,没想到江姨立马就给他买了套睡衣,还如此少女……大概是她的私心吧,江姨一直致力于把他打扮成一个可爱的男孩。

  关绪正要掏出手机给江姨发个消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爆炸的巨响,他抬起头,见天空中飘起了滚滚黑烟。

  那个方向……好像是他家??

  关绪抱着睡衣跑过去,就见自己住的那栋楼里跑出来几个人,也跟着他惊恐地转头看——四楼的某一扇窗户正燃着大火,滚滚黑烟正是从那里飘出来,而那里……正是关绪家楼下一层。

  好像在做梦。

  关绪懵懵地抱着睡衣蹲在草丛边上,冷眼看着这一切。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停在楼前,人群汇集在这,有的是受害者,有的是凑热闹,混乱中有人躺在担架上被拉进救护车,有住民大声哭泣,有记者拿着话筒报道,更多的是漠然的路人。

  关绪抬头看了眼自己家,火势蔓延的很快,何况起火点就在他正楼下,他已经能隐隐看到自家窗帘正在燃烧。

  他家被烧了。

  这件事让他至今无法缓神。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应该都是会懵的。

  关绪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屏幕,却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电关机了,昨天喝完酒回来他用仅存的力气洗完澡脱了衣服就趴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哪有功夫给自己手机充电。

  他发了一会呆,猛地站起身,离开人群。

  这么傻待着也没有办法,不如先找个地方坐着,他相信消防员肯定会尽力抢救自己家的,最主要是,太冷了!他出门拿快递里面穿的还是睡衣拖鞋,在外面待了这么一会他人已经冻得不行了。

  不过说到快递……多亏了这个快递,他才能安全地活下来啊!不然他可能就跟家里的窗帘一样,在冷风中熊熊燃烧了。

  肯定是老天保佑,他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个家没了,肯定预示着他会住进一个更大的房子!

  这么想着,关绪的郁闷一扫而空。

  打到车,关绪想了想,报了公司的地址。

  到目的地,关绪把仅剩的塞在手机壳里的一百块钱给了司机。

  坐电梯上了四楼,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休息区围着不少人,他在里面看到谭尚竹和向念的背影。

  他凑过去:“干什么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朝他看来,气氛蓦地沉默下来,关绪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谭尚竹、向念、Zora、陈久久,还有很多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同事们都神色凝重,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鬼。

  在他们之中,裴断是最可怕的,关绪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冰冷的仿佛要把周围都凝结成冰。

  他手机放在耳边,一只手紧握着拳垂在身侧,整个人看着很紧绷,眉毛微蹙,把他原本就深邃的眉眼压得更阴沉,看过来时仿佛有一把利剑射进身体。

  “………………关——?!”向念的惊呼还没说完整,关绪就感到面前掠过一阵风,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过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

  裴断的眼神沉得可怕,上下仔细地看他,他的手往前伸了伸,似要触碰到他的脸,却又收了回去,他低声问:“……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裴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没事啊。”关绪抬头看着裴断。

  裴断颤抖的手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从头发、到耳垂、眉毛、眼睛、嘴唇,一路蜿蜒而下,力度很轻,给人一种很珍重的错觉。

  关绪被一把抱紧怀里,箍在腰间的手臂很紧,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揉进怀里。关绪上半身被迫微微后仰,条件反射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什么事都没有。”

  “关绪!打你这么多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谭尚竹红着眼眶对他喊。

  关绪弱弱地说,“我手机没电了。”

  “没电你不知道充啊!”谭尚竹流泪怒吼,“你知不知道我们看到你家着火的新闻,还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有多害怕吗呜呜呜……”

  向念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拍着背安抚,一边也不忘瞪关绪。

  关绪觉得此刻他应该去抱一抱谭尚竹,但是被裴断紧紧抱着挣脱不开,他就只能一边手上安慰裴断,一边口头安慰众人:“我昨天晚上喝醉了,就忘了充电,对不起嘛。但是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嘛,别哭的像我si……啊!”

  他“死”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裴断拍了一下后脑勺,关绪捂着不是很疼的脑袋推开他的怀抱,正要瞪他,就见裴断冷冷地看着自己:“咽回去。”

  “……”关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在他可怕视线下怂的抓了一把口气,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不过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关绪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但是不敢说,怕被打。

  他坐在沙发上,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裴断把自己的名贵大衣脱下来,包住关绪的腿和脚,又接了杯热水让他捂手。

  关绪抱着热水,语气随意地说:“就是这样咯。我也不是刻意不和你们联系,要不是我周到地在手机壳里藏了一百块钱,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呢。”

  向念细品了一下,评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快递哥。”

  “……不要给我取奇奇怪怪的外号!”

  裴断轻轻问道:“是我妈给你寄的快递?”

  关绪点点头。

  裴断吐出一口气:“我回去好好谢谢她。”

  关绪点点头,确实该好好感谢江姨,如果不是江姨那神来一笔的睡衣快递,他可能还真逃不过一劫。

  江姨,我的救命恩人!

  “安全就是最好的结果。”Zora松了口气,“看新闻警方还在调查爆炸的原因,如果是人为,你可能还得去警局做个笔录。”

  关绪想到昨晚一整夜的响声,没说什么,点点头。

  陈久久忽然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不过你家被烧了,你之后住哪?”

  “呃……”关绪一下子被难住了。

  这几天可以先住酒店,然后尽快找到新住处。但是一场大火让他经济损失不少,再加上他又是个有多少花多少的月光族,也不知道卡里有没有攒下租房的钱。

  “你可以先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谭尚竹道,顿了顿,“不过客房被我们用来堆杂物了,我们得先回去整整。”

  关绪刚想说“不用了”,结果刚张嘴,就被一个声音截胡了:“不用了。”

  你不用什么不用?

  关绪瞟了眼裴断,见他神色自如:“我在临江区有套闲置公寓,你先住那吧。”

  关绪顿了顿:“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

  “嗯……”关绪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了个理由,“你的房子,我可付不起房租。”

  裴断轻蹙了一下眉:“我不需要你交房租。”

  “不交房租……”关绪嘟囔道,“那更不合适了。”

  裴断没接话,垂着眼思索了一阵,忽然抬眼在那几个看戏的人身上一扫而过。

  那几人立刻心领神会,打着哈哈散了,留给他们私人空间。

  “嗯?怎么突然都走了?”关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关绪。”裴断在旁边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

  “我和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