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绪坐在卡座最里面,抱着酒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果盘里的一颗小番茄,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个境地。
耳边尽是富有节奏的音乐,红男绿女成双成对地走动,空气里飘动暧昧因子。在这其中,这一桌人就显得非常纯洁。
“开。”坐在正对面的裴断夹着烟,气定神闲地打开骰盒。
向念看了眼他的骰子,当即翻了个白眼,忿忿地猛灌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再来!”
“你确定?”裴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说了要开车的,可不会让你啊。”
“我需要你让?再来!”
再旁边,四个女孩嗑着瓜子聊的很欢,时不时爆发一阵大笑,关绪一个人缩在角落,无所事事地喝酒。
方诗敏在嬉笑间短暂赏了一丝注意在关绪身上,见他一个人喝酒,抽空说了句:“小绪,你这么无聊,跟向念他们来一局呗。”
关绪垂着眼摇头:“我就想喝酒。”
见他拒绝,方诗敏也没再管他。
关绪一杯接一杯地喝,到最后也数不清自己喝了几杯,但好在他酒量不差,平时在家兴致来了就调酒喝,酒吧里这点度数不在话下。
他发着呆,突然被摇了下胳膊,一抬眼,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咽下一口酒道:“怎么了?”
“刚刚喊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喝醉了?”方诗敏说,“你快把一整桶都喝完了!”
关绪摇摇头:“我没醉。我酒量好着呢,叫我干什么?”
陈久久接话道:“问你来不来玩游戏。”
关绪警觉问道:“什么游戏?”
如果是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之类的,他打死都不会在有裴断在场的场合玩。
陈久久阴暗一笑:“成语接龙。”
关绪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成语接龙!接不出来就喝酒,简单吧。来不来?”
“我不来。”关绪果断道,往角落里又缩了缩,“我语文不好,到时候你们肯定针对我。”
“怕啥,这里也没几个有文化的。”向念用下巴指了指陈久久和裴断,“这还有俩是留学回来的呢,裴断在国内统共待了两三年,能认字都不错了。”
裴断看了眼向念,没说什么。
陈久久反驳道:“话别说这么早,义务教育以后谁还记得高中学那俩成语。”
关绪有些犹豫起来,一是他确实无聊,二是这个游戏中规中矩,在他可以接受的程度。
向念见他没有直接拒绝,便替人做出了决定,招呼着众人:“他来他来!来,把酒都满上!”
因为关绪离酒桶最近,于是他便负责帮所有人倒满酒。陈久久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接着给众人分烟。
烟盒递到面前,关绪扫了一眼便摇头,没等摇完一个来回,那只手没有丝毫停顿地换到下一个人,仿佛默认他一定会拒绝。
关绪最后给裴断倒酒,当他把酒杯放到裴断桌前,裴断抬眼看着他笑了一下:“谢谢。”
感受到几束落在自己身上看热闹的视线,关绪自然回道:“不客气。”
游戏从谭尚竹开始。
“灯红酒绿。”
向念:“……绿肥红瘦?”
方诗敏:“瘦骨如柴。”
关绪:“……”
关绪:“柴门闻犬吠。”
陈久久思索半天:“这是成语吗?字数不对吧?”
“是的吧,也有五个字的成语。”裴断理性道。
“你诗句都能想到,成语想不到?”向念无语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很多成语都是从诗句变换来的,人的祖宗是人,为什么成语道祖宗就不是成语了?”关绪据理力争。
“人的祖宗是猩猩。”向念无情道,“快喝。”
“那是祖宗的祖宗了!你家族谱第一行会叫猩猩一号吗?照你这么说,成语的祖宗应该是甲骨文。”
“我草,你还跟我杠起来了?”向念翻了个白眼,指着关绪面前的酒杯,“别扯些有的没的,给爷喝。”
见状,关绪抱住方诗敏的手臂,喊了声:“姐。”
方诗敏清了清嗓:“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认为关绪说的有道理。”
向念瞪大了眼睛,指间颤抖地指着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人:“不是,你是我姐还是他姐啊?”
方诗敏推了推眼镜:“我是正义的姐。”
裴断这时开口道:“我也觉得合理。吠非其主。”
关绪看过去,看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眉间一跳,装作没看见吹着口哨移开目光。
嗯,很自然。
向念在一边眼睛都要滋出邪火来了:“我就不信你不会翻车,给我等着。”
关绪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是什么意思?”陈久久疑惑道。
裴断没解释:“三、二……”
“等等等等!主……主……主人您好?”陈久久绞尽脑汁地蹦出一句。
“不对,喝吧。”裴断点点桌子。
陈久久似乎也知道这行不通,认命喝了下去。
持续玩了几个来回,关绪靠“改革春风吹满地”“活到老学到老”等无法评价的词语活到了最后,和他进行最终角逐冠军的人选,竟然是刚好认字的海归裴断。
两个人在为冠军之争做着激烈的比赛。
裴断:“偷梁换柱。”
关绪:“柱……柱……注意安全!”
“全心全意。”
“……意……大利面。”
“面面相觑。”
“去你麻痹……我不是骂你啊。”
……
这是一场看不到硝烟,也看不到结尾的战斗。
向念百般无聊地吃了个鸡米花,揽住谭尚竹:“真会玩啊。”
谭尚竹和她头靠着头,十指交叠在一起:“这是人家的情趣,我们可理解不了。”
向念低下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谭尚竹笑了一下,抬头亲了亲向念的脸颊,接着小情侣抱在一起自顾自地说起悄悄话。
“……我喜欢你。”
此话一出,这桌安静了一瞬,连裴断都愣了一下。陈久久看看裴断,又看看关绪,接着开始起哄,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就容易跟着做,小助理和方诗敏一头雾水地跟着起哄。
告白者本人关绪尴尬地摆着手:“我不是,我没有……不是,别误会。”
“谁误会,没人误会。”裴断偏头看了眼陈久久,“你误会了?”
陈久久笑意盈盈:“我可没有。”
……这话谁出来连关绪都不信。
关绪尴尬的不行,忙低下头喝了口酒镇定镇定。
“行了,我输了。”裴断一手拎起酒杯,斯文地喝下他今晚的第一杯酒,“结束吧。”
陈久久道:“你怎么就输了?接不上来还是不想接啊?”
“……”关绪低着头又给自己盛了杯酒。
兴许是注意到关绪的不自在,裴断敛了笑意,淡淡地看了一眼陈久久:“当然是接不上了,怎么,你接的上?”
陈久久笑嘻嘻地耸耸肩道:“我也接不上。”
方诗敏早就觉得今天关绪的状态不同寻常,异常沉默,以前他一上头可是人群里最闹腾的那一个,今天竟然一直头也不抬地喝酒,实在是奇怪。
于是她偷偷问道:“小绪,你和他们认识?”
关绪提溜着眼珠,顾左右而言他:“嗯……算是吧。我再点几瓶酒,都喝完了。”
方诗敏摇了摇桌上的酒瓶,空的。十几瓶酒一扫而空,而关绪一人承担了大部分,方诗敏转头看了看关绪喝到泛红的耳根和脖颈,担心道:“你悠着点,小绪。喝得太醉打车都没有人愿意接。”
关绪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放心吧,我有数哒。”
关绪爱喝酒这一点,亲近点的人都知道。只要有酒局,有人喊他一定会去,去了就纯喝酒玩游戏,长着一张让人不放心的脸却从不和女孩暧昧,也不会借着微醺和女孩亲嘴开房。
朋友们从没见过他喝到失控的样子,每次开始晕乎乎对着人傻笑,上一个厕所的功夫他就自己打了车回家去了,第二天又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
关绪喝酒,所有人都放心。
女孩们到舞台前面蹦去了,关绪也趁机去上了个厕所。
关绪脑袋晕乎乎地,贴着墙走出来,闻到厕所门口的烟味,身体里许久未触发的瘾又缓缓冒出了头。他走出厕所,见厕所旁有几个穿着时髦的男人,围在一起吞云吐雾,没有犹豫就走上前,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男人回过头,关绪微仰着下巴看他:“可以借根烟吗?”
几个男人都看着他,一时间没人说话,关绪见状,以为他们不愿意,于是抬脚就走:“打扰了。”
“等等等等。”男人笑着拦住他,“小漂亮,别生气啊。”
关绪被他一拦,脚步趔趄地晃了一下,立马靠在墙上,轻轻挣开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见男人转头对另一个人说:“借不借?”
“借啊,肯定得借。”一个寸头的男人笑嘻嘻地走到关绪面前,看了他两眼,从口袋拿出个烟盒,“不过我这烟不便宜,也不能白借。”
关绪比他矮半个头,矜贵地仰着下巴半阖眼睛看人,气场没有丝毫落于人下:“多少钱?”
寸头上下扫了他两眼,“两千。”
……你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要给我一根烟。
关绪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
“欸欸欸,等等等等!”男人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又被关绪甩开,他也顾不得身后伙伴们的笑声,急匆匆地挽留:“一百,一百就够了……二十?等等,别走啊……免费,免费行了吧?”
关绪停下脚步,转身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伸出白净的手心:“谢谢。”
“……”寸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抽出一根烟放到他手心,看着眼前的人低垂着眼,红润的唇微张,猫一样轻巧地含住烟蒂,喉结轻动,喃喃道:“好吧,也不亏。”
烟有了,还差火。关绪一抬眼,寸头条件反射地掏出打火机,一边疯狂咽口水一边把打火机凑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横空出现,揽住关绪的肩,把他往后带了带。
关绪的肩膀瞬间紧绷,在仰头看到裴断的瞬间又松弛下来。
裴断对寸头男笑了笑:“打扰了。”
在寸头反应过来前,裴断强势地揽着关绪走了。
寸头:“?”
裴断半推半搂地带着呆滞的关绪走到垃圾桶前,伸手摘下他嘴里的烟扔进垃圾桶,漠然道:“别乱抽陌生人的烟。”
关绪皱着眉,一脸“你破坏了我的好事”的不满:“我就想抽!”
裴断沉默地盯了他几秒,也不知道是叹气还是呼气,又拉着他去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口袋里拿出烟盒,轻晃出一根烟,烟蒂朝外举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的脸不说话。
关绪愣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就着裴断的手含住烟蒂,从鼻子里很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裴断的补偿。
裴断帮他把烟点上,关绪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餍足地靠在墙上,微低着头,露出的纤细后颈依旧泛着欲滴的红,在流光下像一簇浓烈的火。
“不是不让我抽陌生人的烟吗?”
“我们是陌生人么,关绪。”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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