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卿到达双流机场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多,她坐上最后一趟机场大巴回市区。

  虽然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但是雨天反复推车的梦加重了她的疲惫。她的脸色暗暗发黄,眉心不受控制的紧蹙在一起。

  终于,她来到了二院的住院楼,在一番繁琐的登机,核酸检测,核酸试剂检测后,终于踏入了住院楼,去九楼ICU病房。

  王姨见到温卿卿,木讷的双眼泛起一丝光,她压低声音说,“卿卿,你来得还挺早,我以为你明天能到。”

  “真的谢谢你王姨,谢谢你。”温卿卿双手合在胸前,不停地给王姨鞠躬,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滴落。

  “别这样,”王姨拉住她的手臂,“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么多年邻居了。”王姨从兜里掏出两张单据说,“这是我交得住院押金。”

  温卿卿接过单据,看了眼金额说,“我现在转给你,转到哪里?”

  王姨掏手机的过程中,温卿卿问,“王姨,医生说我妈什么病了吗?”

  王姨叹了口气,不住摇头,“说是肝和肺都有问题,这个年纪,就是各个地方都容易有病。”

  “我一会儿去问问值班的医生。”温卿卿把五万块钱转给王姨说,“王姨,你回家吧,我在这里守着,谢谢你,真的感谢,等我妈出院,我们一起去谢谢你。”

  “不用,不用,”王姨又叹口气,“那我走了,你要是自己一个熬不住,记得联系我,我来顶一顶。”

  目送走王姨后,温卿卿敲了敲医生值班室的门。她知道医生这个职业工作压力很大,很辛苦,能不晚上去打扰就不去,可是她真的等不了明天早上再去问,她一刻也等不了。

  温卿卿温和的敲门三次后,屋里传来了“来了”的慵懒又疲惫的声音。

  值班室的门被拉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一边戴眼镜一边问,“有什么事吗?”

  温卿卿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口罩因为一直在哭,已经浸湿,湿答答地贴在脸颊上。

  “医生你好,我是郭彩玉的家属,这么晚打扰你真抱歉,我刚刚回来,迫切想知道郭彩玉到底什么病?”温卿卿恳切的眼神加上红肿的眼镜,让医生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你坐。”医生后退两步,指着办公室的椅子,“你坐在那里等下,我去找找她的病历。”

  “麻烦了,麻烦了,感谢。”温卿卿微微鞠躬,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来。

  医生在一摞病历本中找“郭彩玉”的名字,抽出属于她的病历,打开看了一眼后问,“你是她什么人?”

  “女儿。”

  医生看温卿卿年龄不大,好像还没成年的样子,打量片刻后问,“你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

  “没有了。”温卿卿听医生这么问,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强撑着说,“医生,我妈妈到底什么病?”

  “急性肝衰和肺癌早期。”医生平淡的说出这几个字。

  也许在医生眼中,这两个词已经麻木成了纯医学专有名词。可是,对于温卿卿,这两个词确实猛然压顶的大山,晴天霹雳的雷电,奔腾而来的海啸,将她整个人压垮,穿透和淹没。

  多亏医生让温卿卿坐在椅子上,不然她现在肯定腿脚酥软到跪坐在地。

  短暂的因为强烈的刺激令她失神,她情绪很快稳定下来问,“医生,我要怎么救我妈?”

  “她这次昏迷主要原因是急性肝衰竭,现在已经控制住了。针对肝衰竭病人,要好好休息,别操劳过度。肺癌是早期,只要及时手术,术后存活时长还是能保证的。”

  “就是说……我妈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温卿卿满怀希望问,她极力避免用“死”这个字。

  “不过手术后要付用很长一段时间的靶向药。医药费加上术后用药,得一百万。”

  温卿卿听到医生说出来的金额,微微发愣片刻,片刻后她站起来,诚恳说,“谢谢你,医生,打扰你休息了。”

  离开值班室,她拐到无人踏至的步梯拐角处,后背无力地靠着冰冷的墙面,半仰着头,虚脱地蹲下来。

  楼梯灯光阴暗,只有安全出口泛着幽绿的光。

  温卿卿双手捂着嘴,想要控制,却又控制不住的哭起来。她把头埋在双膝,极力克制,楼道里只有时起时伏,顿挫感的呜咽声。

  在这一刻,温卿卿所有的乐观不复存在,只剩下无助和恐惧。

  她为自己不能帮妈妈脱离病魔而无助;为自己贫穷而感到无助。她最深的恐惧,是失去妈妈。

  虽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

  温卿卿哭了许久,把所有的压抑都排泄出来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救妈妈。

  她扶着墙站起来,一直蹲着让她的双腿发麻发木,她站在原地缓了许久才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

  她撑着酥软的身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ICU外坐下来。

  做主播这一年,温卿卿其实没挣到多少钱,每个月只是混个温饱。不过……这不包括榜一大哥给她的打赏。

  虽然温卿卿不想动这些钱,但现在不得不动了。但这些钱加起来也不够一百万,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凑出这么多钱,温卿卿想到唯一办法是——卖房子。

  早上八点,医生都上班了,主任医生检查温母状态后嘱咐说,“这个病人今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随时观察。”

  当护士推着温母出来时,温卿卿克制住的情绪再次失控。往日的母亲虽然瘦小,但是脸色至少有血色,可现在的母亲,脸色土黄发青,似乎笼罩着一片死亡之气。母亲露在被子外的手枯瘦如柴,像是被一层黑灰色的褶皱树皮包裹。

  别哭,别哭。温卿卿告诫自己,把泪水憋了回去。

  转到普通病房后,护士嘱咐说,“病人醒了以后可以吃一些清淡的流食。还有,你再去续点钱,余额已经不够了。”

  王姨给她的单子上,先是已经交了五万块钱的押金,仅仅一天晚上,余额就不够了。

  “还要存多少?”温卿卿细声问。

  “至少存三万吧,病人得住院一段时间,不能马上出院。走廊里有缴费二维码,输入住院号就可以缴费,不用非得去大厅。”护士好心提醒说。

  温卿卿在走廊里扫二维码,把钱续上。回到病房时,发现她妈已经睁开已经,正看向自己。

  氧气面罩护士刚刚给撤了,所以温母说话已经没有障碍。她灰青色的脸满是不解,声音细弱问,“卿卿,你怎么回来了?”

  温卿卿勉强笑了笑,握上母亲冰凉的手说,“我是你女儿,你都生病住院了,我不来谁来。”

  “没事。”温母疲惫地把眼睛闭上,“老毛病了,不要紧,喝点药就好了。”

  “喝药,还喝药!”温卿卿听到母亲这么说,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失控大喊,“就是因为你总乱喝药,你才急性肝衰的你知不知道!”温卿卿全身都在不可控制的颤栗,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对你自己健康负责啊!”

  “乖啦,卿卿。”温母没想到女儿能激动这样,对自己大嚷,从小到大,温卿卿从来没有顶撞过自己,她还是第一次见女儿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妈没事的,我感觉好多了,你去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

  “早着呢。”温卿卿抹了下脸颊的泪水,“你得住几天。”

  温母拉住女儿的手,忧虑说,“医院就是个无底洞,住在这里就花钱如流水。卿卿,你去和医生说说,让他给我办出院,我今天就能出院,明天都可以去摆摊了。”她说着,欠起身子要坐起来。

  “你好好躺着,我去找医生。”温卿卿摁住母亲的双肩,母亲再次沉沉躺下来。

  温卿卿离开病房,并没有去找医生,而失去给母亲买早饭,她买了两碗小米粥,放在床头柜上说,“妈,吃点东西。”

  温母急切的问,“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好了就能出院了。”温卿卿把粥盖打开,扶着母亲慢慢坐起来,在她腰后放了个枕头,让她靠着说。

  “什么时候能好?”温母追问。

  “好好吃饭就能好。”温卿卿避而不谈,她了解母亲的性格,若是说让她一直住院,她这顿饭肯定不会吃,一定会自己下地急急闹闹去找医生,让医生给办出院。

  温母端着粥碗,有些不放心,“卿卿,妈这病没事,你还有事情要忙,不用陪着我。”

  温卿卿喝了口粥,口中没有任何味道,她木讷的“嗯”了一声,端起粥碗,仰起头,一饮而下。仰头时,几滴眼泪偷偷落下,没有任何人看见。

  喝光一碗粥后,温卿卿吸了下鼻子,抓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脸和嘴。

  温母这才注意到女儿肿胀的眼皮和通红的眼眶,她把粥喝完,再次说,“卿卿,妈妈没事,别为妈担心。”

  “嗯,好好住院,配合治疗就没事了。”温卿卿站起身,“妈,你得住几天院。我现在回家收拾东西,你在医院等我,别去找医生让他们给你办出院,我已经和他们交代过了,没有我签字,你不能出院。”

  “你这孩子……”温母急切说,“怎么越大越不听话。”

  “躺下再睡会儿。”温卿卿收拾好粥盒说,“我去回家收拾东西,一会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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