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卿打车到家,除了拿一堆在医院要用上的东西,她还在翻一个最关键的证件——房产证。她判断母亲一定死活不让她卖房子,所以要在她之前,拿到房产证,把房子卖掉。可是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房产证。只翻到了自己两岁的时候和一身绿色军装父亲的合影。她不想去回忆过去,至少现在不想,不想给沉重的心再加一道伤痕,于是把合影扣过去,不去看它。

  她无奈的拎着大包小裹,拖着皮箱回到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她上楼之前,顺便买了两份饭。

  温卿卿回到病房时,母亲正和旁边的阿姨聊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们在聊什么?”温卿卿把东西放在柜子里搭话问。

  “给你介绍个对象。”温母虽是病态,但精神不错,她冲温卿卿招招手,“你曲姨有个侄子,想介绍给你认识。”提到对象,温卿卿想到了夏重暖,本来今天是想给她台阶下的,看来这个台阶要延期了。她翻了下手机,没有夏重暖的信息,轻微的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把盒饭打开时说,“妈,我不找对象,我一辈子陪着你。”

  “别说瞎话。”温母不高兴的瞪了温卿卿一眼,“不找对象怎么行,一辈子这么长,总得有个人照应着过日子。”

  “你就是一个人拉扯着我,不也一样过来了嘛。”温卿卿漫不经心说。

  “这怎么能一样,我还有你,有盼头的。”

  “先吃饭。”温卿卿把盒饭打开放到母亲面前。温母只吃了两口,不住摇头,“没我做的好吃,我这几日不出摊,肯定有很多人想我的担担面喽。”

  “那也得吃,你需要补充体力。”温卿卿埋头吃饭,往嘴里扒了很大一口饭,把嘴撑满说,“就像我这样。”

  两个人吃完饭,温卿卿拿着小椅子坐在床边说,“妈,咱家房子,房产证上还不是我名吧?啥时候改成我?”

  温母警觉看向她,“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死了以后,自然就是你的了。”

  温卿卿嘿嘿一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放哪了?我是说,咱家贵重物品,你都放哪里了?”

  温母警坐直了身体,收起了笑容,严肃问,\"温卿卿,你要做什么?\"

  温卿卿也不想瞒,坦率说,“妈,你从头到尾不问自己得了什么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母轻微叹息一声,语气异常的平淡和从容,“卿卿,妈的病,不用花钱治。我看过太多人财两空的例子了,咱们有那些钱,给你留着,让你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别费那个劲了,咱家房产证我早收起来了,卖房子治病,你想都不要想。咱家那是老房子,不一定哪天就拆迁了,我是绝不会卖的。”

  “妈!”温卿卿拉着母亲的手,她胸口却控制不住剧烈起伏,大脑痛得厉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及时做手术,癌细胞会扩散的,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吗!”

  激动的温卿卿眼眶泛红,眼白已经布满腥红的血丝,她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别哭,直到口中尝到咬破嘴唇的一片腥甜。

  “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卖房子的。”温母倔强的仰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房子是你爸留给我们娘俩唯一的东西,卖也不能从我手上卖出去,你想卖,在我死了以后。”

  温卿卿从昨天到现在情绪一直处在剧烈的起伏中,她现在异常的疲惫,身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现在她的嗓子沙哑又胀痛,就算是想和母亲争执,也没有精力。她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思考许久后说,“妈,房子我们不卖了,我借钱给你看病。”

  “借钱?朝谁借?咱们家没有这么阔的亲戚。卿卿,算了吧,人的寿命,都是天定的,强求不来。”温母言语中包含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无奈,以及看透一切的坦然。

  “朝暖暖姐借钱,她有钱,我会连本带利还她的。”温卿卿咬了咬牙,勉强又吃力地挤出这句话。若不是情势所迫,她是不会开口向夏重暖借钱的。

  因为,谈钱,真的伤感情。她不想让两个人存粹的感情,因为借钱变了味道。

  可是,她没有办法。在她认识的人中,有钱,又能借给自己的人,只有夏重暖了。

  迫不得已。

  “不行!”温母这次更加坚决,语气更加凌厉,“卿卿,决不能向夏重暖借钱。”

  “为什么?妈,只要我们开口,她肯定会借的。”

  “我知道,暖暖肯定会借,所以我们更不能开口。卿卿,暖暖小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我们的确照顾她几年,但这都是处于纯粹的善意,如果你开口借钱,这份善意就变味了,就会变成我们对曾经那些微末恩惠的索取报酬,这不是我们的初衷。”

  “可是钱我会还的。”

  “你不懂,”温母微微摇头,“只要你开口,性质就变了,和你还不还没有任何关系。卿卿,我不想让暖暖认为她曾经欠我们的情,就算她不会这么想,我也不想。况且,她一直给你辅导作业,从小学到高中,若是真有欠的情,早已还完。坚决不能朝她开口,听到了吗!”

  温卿卿再次低垂下头,“知道了,妈,你放心吧。”

  温卿卿感到异常的口渴,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她拿着水杯,站起来,讷讷地往出走。她刚出门,一个医生叫住她,“你是郭玉彩的家属吧,刚才找你你不在。你和我去办公室,谈谈你母亲治疗方案。”

  温卿卿只能忍着口渴,拿着水杯来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开门见山说,“刚刚华西医院空出一个床位,你要不要把你母亲转到哪里?如果要是转,我去打个招呼,给你转过去。华西医院正常预约床位得提前三个多月,这个机会不多。以你母亲的病情,转到华西医院治疗是最优的选择。”

  温卿卿丝毫没有犹豫,“转,医生,我转。”

  “手术费准备如何了?那里病房紧张,如果去华西医院,就得立刻手术。所以,钱得提前准备好。”

  温卿卿僵硬的身体立在原地,她苍白的唇微微张启,迟疑片刻后,她说,“会准备好的。”

  “行,那你先回去,我这边先给你联系下,转院的话,护士会通知你办手续。”

  温卿卿双腿无力又僵直的往回走,嘴唇因为干渴而起了一层死皮。人在情绪激抗或者消沉的时候,往往是冲动不计后果的。

  而现在,温卿卿既经历母亲昏迷住院的激抗,又经历了筹措不到手术费的消沉。她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直播账号,进入私信。

  榜一大哥已经好久没给她留言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及时查看私信。

  温卿卿苍白的手指摁在手机的九宫格上,指尖飞速点动,没有任何犹豫的发信息:

  你好,我家里出了点事,需要50万。你能不能先借我?

  她先把这条点击发送,因为她怕自己犹犹豫豫就没有勇气发送过去。

  随后她继续打字:我会还你的,以任何形式都可以。

  在打这行字时,她的手不受控制的猛烈颤抖,泪水不听使唤地噼里啪啦掉在手机屏幕上。

  她想了很多,她想到夏重暖,想到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想到脸色青黄躺在床上的母亲。

  她知道这条信息发过去意味着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与承受眼睁睁看着母亲放弃治疗,导致癌细胞扩散致死相比,出卖自己根本不值一提。

  她打完,毫不犹豫的点击发送。

  她很矛盾,她希望榜一大哥看到这条信息,又不希望他看到。

  温卿卿微微屈了屈僵直的手,把手机放入兜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裂开干燥起皮的嘴笑了笑,认为状态可以,才接一杯热水后往回走。

  温母看温卿卿脸色黯然无光,比刚刚出去还憔悴颓废,她不解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接水接这么长时间?”

  “没干什么。”温卿卿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搭着母亲的床边坐下,“妈,我听说华南医院最好,我们转到华南医院去。”

  “不去!”温母斩钉截铁拒绝,“我要回家,最晚明天,我肯定要出院的,我还得去支摊,都好几天没有营业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坚决,也行。”温卿卿咬了咬牙,目光清冷又坚决说,“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温母大惊失色,从小到大,温卿卿懂事听话,从没有忤逆她,她没想到温卿卿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气得抬起手,一个巴掌删在温卿卿的脸上。

  清脆的扇掌声让微有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温卿卿略低着头,神色没有一丝变化,非常坚定,不容拒绝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从小我听你的,长大了,你得听我的了。”

  温卿卿后退一步,没有管母亲的惊愕和愤怒,转而往病房外走。

  她掏出手机,去看直播账号,发现她发给榜一大哥的信息已经成为已读状态。

  看到这个状态变更,她心似乎漏掉一拍,身体的血液陡然间快速流动,如水落千尺瀑布般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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