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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盛皇帝预定冠礼这一日,有许多人有许多期盼。

  比如少年皇帝叶芑想要真正执掌皇权。

  后殿内,叶芑正站在一面落地大面铜镜前,他穿着玄色底纹冠礼朝服,宽大的袖袍上绣着精致的金丝龙纹,头发束起但不戴冠,而冠礼用的皇冠正摆在金漆面的托盘上,那冠冕垂着九条银珠,可以将他年轻稚嫩的脸庞掩住,昭显帝王之心不可揣测。

  帝王的冠冕将由镇国长公主亲手替他戴上,寓意皇权的转移。

  一个宫女帮他束起腰带,还有一个內侍垫着脚帮他梳理发尾,然而却不小心抽动了他的发丝,害得他抽疼了一下。

  听见皇帝皱眉抽气,內侍急忙跪下请罪:“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宽恕。”

  叶芑瞥着他的头顶,想着若是元春在此,必定不会这样毛手毛脚,因为元春心细如尘,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容易打结,会先上精油再慢慢整理。

  一直都在查探元春的下落,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叶芑心里其实隐约对元春的处境有所预感,但是却迟迟不愿意相信。当年皇姐亲自送柳容修下葬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她那时候会更绝望无助,因为柳容修的尸体就在她眼前。

  但叶芑深知元春如果落在皇姐手上必定会有消息传递出来,因为皇姐对自己始终存有血脉之情,不会那样绝情。

  当年他还是个寂寂无名的皇子,甚至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元春就陪伴在他的身边。后来做了太子,一些苍蝇闻着味儿就来了,年幼的他还不懂得如何应对,幸好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元春远比自己成熟老练,他帮助自己处理人际关系,代替自己出面和这些人斡旋,帮自己分析父皇母后布置下来的课业揣度他们的心思,他聪明机智,很快帮自己取得了一些人的拥戴,得到了父皇母后的认可,勉强站稳了脚跟。

  但他始终站在悬崖边上,稍一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在先帝后的眼中,叶芑永远比不上他们唯一的女儿叶蓁。说来也是奇怪,自古以来都是重男轻女,在先帝后这边却相反——他们只重视公主叶蓁轻视包括自己这个太子之内的其他皇子。

  元春对此忧心忡忡,几次三番都和叶芑暗示,深怕将来叶蓁会动摇先帝后之心,令储位动摇。叶芑却坚信他的皇姐不会这样做,因为如果叶蓁愿意,天下唾手可得。叶芑能看得出来叶蓁的心思不在天下,只在于朝夕,这是被全帝国宠爱着的公主,她可以无法无天。

  元春曾亲眼见证叶芑登基称帝,但是在威风凛凛的秦仪大将军和与他并肩而立的镇国长公主叶蓁衬托下,年少的皇帝叶芑显得孱弱而没有权威。

  底下跪拜的权贵和将士臣服的不是皇帝叶芑,而是公主叶蓁。

  时辰将至,叶芑整理好仪容,端庄沉稳地踏出宫殿,他要去前朝面对权贵大臣的恭贺,再偕百官去正午门楼上接受外邦使者和各地藩王的使臣朝贺,最终会到皇城大门城楼之上接受万民庆贺。

  等到那时,他会当众宣布诛杀逆贼秦仪,彻底拔除这颗眼中钉。

  他在后殿前的台阶之上停顿片刻,侧首遥遥望着皇城东侧,那里就是数万陇西大军的驻扎营地。此刻派去突袭陇西军营地的禁卫军应该已经就位,只等自己一声令下,毫无准备的陇西军营将会湮灭,孤身前来见证的秦仪会像是断了翅膀的鹰隼一样任人宰割。

  身为武将之首的秦仪在冠礼这日也有自己的期许。他渴望在今天向天下宣布自己和叶蓁的婚事,真正地拥有叶蓁。

  秦仪早早入宫等候,但是却迟迟没有见到叶蓁。他一出现就被众人围绕,文官们和他探讨军务,武将们则和他商议军事。自打五年前拥立皇帝有功又和尊贵的公主定下亲事,秦仪的地位扶摇直上。他不再是被贵族嗤之以鼻的陇西蛮族,而是堂堂大盛长公主的未来夫婿。

  随他入京一直驻扎在城外的陇西军赤营训练有素,忠心耿耿,是他在朝上一言九鼎的底气。站在人群中,秦仪抬起眼睛,透过间隙看见御座旁的那个小内侍。前几日巡防的时候找到一具尸首,虽然面目泡发了一些,但是可以辨识出那就是元春。

  想到此处,秦仪轻蔑一笑。

  他早就知道叶芑派了禁卫军想要对他的陇西军下手,并早做了防范。埋伏在营地外的区区几万禁卫军怎么会是他的陇西军的对手?简直螳臂当车,可笑之极。等到解决了外头的禁卫军,再放出狼烟为信号,秦仪就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让公主下嫁成婚。

  大殿的门口传来一阵喧嚣,挤在一团的人群自动分到两侧,让开一条道出来。有一人穿着绯色的宫装在万众瞩目之中款款而来,她就是大盛的镇国公主叶蓁。

  叶蓁怀揣着心事来到了殿上,她孤身一人前来,柳容修只命马车将她送回来参加冠礼,她自己则不见踪影。她没有和叶蓁说任何计划,也没让叶蓁做任何事情,只是沉默地将叶蓁送了回来。但叶蓁知道柳容修一定有谋划,而且她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秦仪深情款款地盯着叶蓁,纵然他身边美女如云,但过尽千帆,还是得不到的最为向往。叶蓁拥有大盛最尊贵的血统,她是大盛的明珠,英雄配美人,只有叶蓁才配得上他。

  叶蓁能感觉到这些炙热的视线,有渴望,有祈求,有尊敬也有隐约的杀机。但她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只想知道吴宜归在何处,叶芑的冠礼会有什么岔子,秦仪会怎么反击,柳容修想要做什么……

  一切繁杂都萦绕在她心头,像是千万条丝线在逐渐收拢捆住她一般,使得她越发动弹不得。

  “陛下驾到——”

  百官入列跪拜,叶芑驾临。他肃穆垂视下方诸人,落座宣布道:“平身。”

  叶芑询问:“国师还未到吗?”

  有人回:“陛下,国师抱恙无法出席冠礼。”

  叶芑脸色黑了黑,“知道了,等朕冠礼结束之后再去探望国师。大典照旧,开始吧。”

  “开始”是一个暗号,叶芑知道等到他说出这个词之后,礼部尚书会宣读文书,钦天监会读万年历法,内阁的各位宰相也会相继诵读一些冠冕堂皇的文章诵读。但真正的好戏在后头,等这些繁文缛节都结束,排列在殿前的礼炮会朝空中放炮,这是叶芑和潜伏的禁卫军约定的信号,只要见到礼炮他们就会行动。

  叶芑余光扫着秦仪,秦仪高大的身躯此刻在他眼中犹如脚下的蚂蚁一样弱小可怜,随便一踩就能碾压他。没了陇西军的秦仪,会被外头等待着的禁卫军精锐擒拿,叶芑准备将他当场格杀,然后把他的脑袋悬挂在殿前广场的高高的桅杆之上警示天下。

  宣读的文章冗长,令人昏昏欲睡,但是叶芑很兴奋。终于等着快要结束的时候,秦仪却站出来说:“启禀陛下,昨日夜间巡视护城河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东西,请陛下观瞻。”

  “等冠礼结束后再看吧。”叶芑回。

  但秦仪却命人将东西抬进殿内,担架之上俨然是一具尸首。

  叶芑脸色骤变,这是他的冠礼,秦仪居然抬一具尸首上来?!

  叶蓁站出来道:“定远侯,你想做什么?”

  秦仪走到担架边上,掀开罩在上面的白布一角,“我想陛下会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此人,因此马不停蹄地送来……”

  “嘶——这不是元司军吗?”有人认出了元春。

  “ 啊,仔细看看,这就是元司军呐!”

  叶芑的手紧紧握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唇上的血色褪去,脸也有些发白,在见到元春的尸体之后,他浑身都在颤抖着。

  “你……是你!”叶芑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秦仪,“是你杀了他!”

  “轰——”

  “轰——”

  殿前广场上的礼炮放出,在广场上空绽放几朵瑰丽的烟花。各国使者和各地使臣都在内城楼之上阁楼之中焦灼等候,等来的却只是几朵烟花。

  吴宜归和北荣王子拿兰微也在此处,婉平郡主另有要事。

  拿兰微鬼鬼祟祟地问吴宜归:“你就真的相信稻草人和你说的话?柳容修真的会放了公主?”

  “我相信她不会伤害叶蓁。”吴宜归眯着眼睛用手挡着日头盯着殿宇门口瞧,“时间已经到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叶蓁在分别的时候让吴宜归回到原来的地方,乍一听像是在赶她回家,但后来仔细一琢磨,叶蓁可能有另外一层意思。吴宜归原来的地方不是地球,而是她穿梭而来第一眼见到的柳容修的墓穴。

  但冠礼在即,来不及回到淮南城外的墓穴寻找叶蓁留下的谜题,吴宜归选择照常和北荣使团一起入宫观礼,即便知道这里危险重重,她还是不顾危险地来了。因为她想要亲眼看见叶蓁无恙。

  “看来的确出事了,你看——”拿兰微遥遥一指,指向殿前广场。

  吴宜归随之望去,只见广场上瞬间汇集了大量的人马,首先出现的是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卫军,再在四周城头上出现的则是穿着红色明铠的陇西军赤营将士。

  吴宜归喃喃道:“是陇西军闹兵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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