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人了。”

  攀缠脊骨的酥麻让寒止战栗,她似嗔非嗔地轻哼了几声,时璎退开毫厘,两人依旧紧紧叠靠在一处。

  混乱的心跳在夜色里乱砸,寒止得了片刻喘息,发软的手还在轻颤,她抬起依旧潮热的眸子,水亮的眼里倒映着时璎动情的面庞。

  寒止轻轻推了时璎一下。

  不见抗拒,尽是调情。

  “真的来人了。”

  时璎捉住她的手腕,“你不专心。”

  寒止嗅到了快被惩罚的危险气息,她主动凑上前,啄了啄自己留下的咬痕。

  “我不敢的。”

  她没什么不敢的。

  乖顺都是假象,时璎沉溺在欢潮里,总是后知后觉。

  寒止看似予取予求,实则早已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每一次都这样。

  时璎察觉到唇瓣上的刺痛,她并没有觉得不适,只是贪婪地盯着寒止。

  “要是我没挨鞭子,就好了。”

  寒止抚摸着她的脸颊,“再忍一忍。”

  时璎蹭过她泛着凉意的手,烧心的燥热不消反涨。

  “可我当真是欲壑难填啊。”

  烛光扫过树林,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寒止在这即将被发现的时刻,半踮起脚,坏意地说:“我等你,要我。”

  要我。

  时璎要疯了。

  树林间有黑影晃过。

  “什么人!?”

  巡逻弟子纷纷握紧了长剑,烛光将林间照透,左右不见半个人。

  “看花眼了吧。”一行人转身朝山下走去,“快走,查完了回去睡觉。”

  脚步很快消失,藏在山坡后的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寒止用手扶着时璎的腰,生怕这人压到了后背的伤。

  “我很高兴。”

  时璎屈起手指,轻轻揩掉了寒止脸颊上的尘灰,“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月色笼罩着寒止,时璎不知是今夜的月色温柔,还是寒止温柔。

  “你懂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懂我。”

  一门之隔,寒止的字字句句,时璎都听得很清楚。

  她难以启齿的过去,她的脆弱,她的狼狈不堪……

  寒止都知道了,但她没有嫌弃厌恶。

  她很心疼。

  时璎能感受到她的珍重与爱惜,甚至是偏爱。

  她终于在这一刻释怀了。

  她向往的从来不是掌门高位、金钱权势,她追逐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要得到尊重和认可。

  时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她又一次觉得眼前种种,并不真切。

  她怕这是场梦。

  “不许掐自己。”寒止抓住了她的手,“这不是梦。”

  时璎眼里含笑,在这缀满白星的夜空下,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

  死在这一刻,都是一种恩赐。

  寒止忽然转过身,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你上来。”

  “你要背我啊。”时璎轻轻笑说:“我怕把你压坏了。”

  她虽然这么说,手臂却已经环住了寒止的脖颈。

  “我很行的。”

  寒止平平稳稳地将人背了起来,她提步朝山顶走去,脚下的枯叶被踩得悉索作响。

  很普通的夜晚,时璎记了一辈子。

  单薄的脊背托起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曾经被践碎的自尊心。

  “我信你是美玉。”

  寒止常对她说这话。

  爱胜万金。

  几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后颈上,寒止颠了颠时璎,“下雨了吗?还是有人在哭鼻子啊?”

  时璎用下巴压在寒止的发顶,“下雨了。”

  “那就要快些回去了!抱紧我。”

  寒止突然跑了起来,时璎环紧她,捞着双腿的手比她想象的更有力,也更加可靠。

  习武之人半提着一口气就比寻常人跑得更快,月色比方才更朦胧,时璎抬眼,瞧见了漫天白星。

  她挂在寒止身上,不再是折松派的掌门人,只是她自己。

  风里都是畅快和自由。

  “时璎,我爱你。”

  也许现下我还不够懂你,也许我这一辈都不能完全懂你,但是我爱你。

  时璎仰起脸,风吹干了她脸颊上的泪。

  “我也爱你。”

  ***

  五日后。

  “沙参乌鸡汤来喽。”

  莲瓷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搁在石桌上,慌忙捏住了自己的耳朵,被烫红的指尖微微发麻。

  长剑在时璎手里转出数道弧光,继而藏锋于暗鞘,她拍掉落在肩上的碎雪,提步朝亭下走去。

  她一抬眸就对上了寒止笑盈盈的目光。

  “我一直在看你。”

  寒止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厚氅,虽瞧着依旧清瘦,但面上不见恹色,已然添了几分红润。

  当真是喜气养人。

  莲瓷一边承汤,一边想,她给时璎多舀了一块鸡肉。

  “我知道。”

  时璎在寒止左手边坐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霜雪味。

  适才练剑时,寒止的目光就不曾挪开过。

  将剑靠在手边,时璎忽然说:“你怎么没有佩剑?”

  汤匙猝然撞响了汤碗,莲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少主还没同时璎讲过从前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寒止一眼。

  “我不喜欢用剑。”

  寒止依旧微微笑着,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我用内力更多。”

  “这样啊。”

  时璎点点头,仿佛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转头接过莲瓷递来的汤,“多谢。”

  “时掌门客气。”

  两人处久了,莲瓷习惯了时璎的客气,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时璎对旁人冷淡,是疏离,对她客气,也是疏离,只不过是看在寒止的面上,稍给了她几分面子。

  莲瓷不在意时璎的态度,如此便已经很好了,至少她们之间的气氛还算和谐,寒止不会难办。

  “我想自己喝。”

  寒止由着时璎喂了两口,笑着说:“我可以的。”

  时璎手一僵,面不改色地将碗放下,“是我喂得太快了吧,我下次注意。”

  她真想扇死自己。

  怎么又下意识把寒止当成不能自理的残废了……

  寒止笑而不语,她懂时璎是在维护她的自尊,但她不需要。

  不就是身有残损嘛,那又如何呢?

  她的脊梁永远不会弯折。

  寒止抬起左手,用腕部抵住了瓷碗,虚搭着碗沿的长指玉琢似的,瞧不出异样。

  她小口喝着汤,削薄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寒止骨子里就刻着清傲自持四个字。

  时璎欣赏她,也同样心疼她。

  莲瓷默然退到亭外,她知晓寒止为何没有佩剑,但她不明白,寒止为什么不愿意用剑。

  她十二、三岁时,除了练剑招会使木剑,其余时候都用别的兵器,后来通悟了内功,随手捡一片树叶都能杀人,她就连木剑都不拿了。

  可那日在华延寺,寒止又用了剑。

  究竟是为何呀?

  莲瓷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余光中出现了一个女人。

  是时璎的师娘。

  “师娘,您怎么来了?”

  时璎当即站起身,寒止紧随其后,她垂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师祖娘。”

  女人冲她淡淡一笑,不多话。

  “还不是听你师伯说,你这次出去,又受伤了。”

  女人在时璎身边坐下,屈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

  时璎随即将手腕递到她眼前。

  “你总是不当心,你是折松派的掌门人,你要是出了事,你让门中这么多人怎么办……”

  女人一直在责怪时璎。

  把完脉,她甚至打了时璎的手心一下。

  寒止咬了咬牙。

  “我错了。”时璎垂下手,没有多言。

  女人还想说,寒止岔开了她的话。

  “师祖娘,这天冷,您来得匆忙,先喝口热汤吧。”

  四目相对,女人眼神探究,轻轻颔首。

  寒止将汤碗搁到她手边,“请。”

  “难怪长老们都说你乖巧懂事,不像你师父,不让人省心!”

  女人铁了心要责难时璎,寒止打岔也是徒劳。

  时璎低下头,扫见了方才被女人触摸过的手腕。

  她心里瞬间生出了浓重的厌恶。

  女人斥责不停,时璎将那块皮肤都搓红了。

  “还有没有哪处受伤啊?除了我,你瞧瞧还有谁愿意管你。”

  时璎不想再与她多说话,可又想到了寒止的左手。

  “师娘,门中可有治疗手疾的秘术?”

  女人惊声道:“你的手受伤了!这习武之人,手很重要的!扭伤还是断骨?”

  她说着就要去抓时璎的另一只手。

  “不是我。”时璎这次避开了,“是生来便废了,自腕部到指尖都没有知觉。”

  她藏在桌下的手握住了寒止的残损。

  女人松了口气,“这人现下在何处?”

  时璎没有说实话,“是我一位挚友,尚在南疆。”

  “若天生如此,怕是不好治,但也不是不可能,至于具体的方子,我还需要再翻翻古籍,这样吧,过几日你来药阁一趟,先取几副汤药,看看疗效如何。”

  女人站起身,神色严肃,“一天到晚就操心别人!你倒是操心操心自己啊!都是做师父的人了,更要刻苦!”

  “多谢师娘。”时璎起身相送,“我记住了。”

  “别送了,你不要把手弄伤了就行,让我省省心吧……”

  女人临走也不忘敲打几句,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时璎才轻叹口气。

  寒止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帮她碾平了紧拧的眉心,“她说得不对,受伤,错不在你。”

  时璎颔首,笑得有些许勉强,每每同师娘相处下来,她都会觉得异常疲惫。

  “对了,来折松派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呢。”

  时璎摇摇头,“师娘没有名字。”

  啊?

  ***

  “前辈好。”

  刚从掌门院里出来的女人遇见了几个捧花的小弟子。

  她怔愣片刻,眼神从空洞变得阴狠,又变得平静,她转头看向时璎的院子。

  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

  她一路朝山下走去,袖管中掉出了细碎的药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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