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延寺山下。

  旷寂的山道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人,他口中不停地呢喃,“杀人了……杀人了……”

  他只顾着朝外跑,没发现脚下早已是一片猩红。

  一个都别想活。

  ***

  时璎被摸醒了。

  她昏昏沉沉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门中例银还是跟前年一样……”

  寒止半撑着身子,瞧了眼透着朦胧微光的雕窗,不待时璎嘟囔完,她便俯下身说:“该上药了。”

  时璎瞬间就清醒了,她当即闭上嘴,直直躺着装睡。

  “行啊,睡着了好。”寒止从床头拿过药膏,“省的待会儿乱动。”

  时璎闻言,倏然滑进被窝里,她闷闷道:“我自己脱。”

  “我昨夜只是……”

  寒止想辩解一下昨夜的“流氓”行为,还未想到合适的词,就被探出脑袋的时璎直勾勾盯着。

  一副静等她狡辩的模样。

  确实有些过分了。

  昨夜寒止只顾点火,情到浓处又收了手,“你伤还未痊愈,还是算了吧。”

  烈火烧了一半就被冷水兜头浇灭,火焰是熄了,可柴木依旧湿热啊。

  “算我欠你一次嘛。”

  寒止眼神真挚,态度诚恳,如若不是摸上腰腹的手又在放肆,时璎真就信了她的鬼话。

  “你我还说什么欠与不欠。”

  冰凉的药膏落在脊骨上,柔软的指腹碾过新生的皮肉,时璎瑟缩不停,侧腰紧致的线条愈加明显。

  “我自己讨回来便是。”她轻咛了一声,不知是冷还是痒。

  寒止被她的尾音勾引了,掐住她的腰压下身去,“你最好是。”

  凉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时璎呼吸微重,她侧过头同寒止脸贴脸。

  “说到做到。”

  寒止阖眸克制,但时璎的气息让她心下躁动不已,浅淡的清茶香在这一刻唤起了浓重的欲望。

  她掐住时璎的手不松,掌中的肌肉愈发滚烫,时璎的呼吸也乱了。

  单纯的色|欲远不至于让人失控,但有情爱的撺掇,一切忍耐都显得分外苍白。

  白雪消融,从挑廊上滑落的水在窗外滴答溅响,惊醒了同时陷入□□的两人。

  寒止狠狠吻住时璎的脸颊,缓了片刻才重新剜出药膏。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时璎将脸埋进床褥,藏住了难掩的笑容。

  用过午膳,时璎将寒止哄睡着,就独自离开了。

  但寒止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到了时璎,还梦到了那一方小木盒……

  阴暗的山洞潮冷,生锈的铁链一端深深嵌在石壁里,一端分成了四股,捆束着寒止的四肢。

  被磨破的手腕正淌着血,寒止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熟悉的无力感从双腿传来,她怔愣垂眸,只见脚筋已然被挑断了。

  她想伸手去摸,摸不到自己的腿,只摸到了一把又一把血。

  霉味里夹杂着刺鼻的腥气。

  寒止趴在地上,想要爬走,可套在脖颈上的铁圈又死死拉着她。

  脊背突然被人踩住,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让你跑!乖乖留下来,不好吗?”

  时璎的声音不再是温温沉沉的,而是变得尖利又刺耳。

  寒止呛出一口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做什么打我?”

  时璎反手就是一巴掌,“你这副皮囊有什么用?我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折磨你!”

  寒止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她不停地朝后挪,咕哝道:“你不是时璎……你不是时璎……”

  “我就是时璎!我才是真的时璎!”

  时璎掏出了她从华延寺镇山雕塑下挖出来的那方木盒。

  “不要……”

  寒止不知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只觉得恐惧。

  她越央求,时璎的表情越扭曲。

  领口被一把揪住,耳光眼看就要落在脸上,寒止猛地一颤,从噩梦中惊醒了。

  冷汗已经濡湿了她的里衣,真气更有混乱之势。

  午后日斜,阳光恰好落在榻上,寒止蜷缩着身子,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她如坠寒潭,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来。

  她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伸到了阳光下,这样的暖意,及不上时璎掌心分毫。

  可梦里种种让她心悸不已。

  寒止自觉惭愧,时璎的心意,她看在眼里,虽梦都是假的,可难保不是日有所思导致的。

  她知晓时璎有秘密,譬如那方木盒,但到底不该阴暗揣度。

  披衣起身,寒止微微动耳,院外无人。

  看时辰,时璎此时要么在孤鸾殿处理门中事务,要么在较训场指导门中弟子。

  她要到晚膳时才会回来。

  寒止犹豫须臾,又在房中转了三五圈,终究还是走到了时璎的妆台前。

  她早有留意,那方木盒,时璎就藏在妆台下的横木间。

  寒止探出手又收回来,她紧紧抓着妆台边沿,半晌还是放弃了要窥探的想法。

  爱人之间是应当坦诚,但不代表要毫无保留地袒露,将最赤|裸的自己展现在对方眼前。

  寒止允许时璎有秘密,她克制住了自己过分的占有和阴暗的猜想。

  直到这一刻,她还是坚信,时璎不会伤害她。

  ***

  被绑在刑架上的人呼吸微弱,他垂着头,蓬乱的头发上满是血秽。

  “时璎,整整五年了,你早就知道我目睹了一切,却拖到今日才抓我,为什么?”

  时璎半靠椅背,翘着一条腿坐,她整个人都陷在火光照不亮的昏暗里。

  男人见她不答,偏头啐出一口和着血的粘痰。

  “因为你从前压根就没想过要替他们伸冤,你的师兄和师姐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拿你同他们比较了。”

  他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让我猜猜,要是你当上了掌门,他们还活着,你会不会杀了他们啊?”

  时璎眼神漠然,男人双肩不停地发抖,他已是强弩之末了,现下不过是虚张声势。

  “你巴不得他们都死了!这样你就能显得没那么愚笨!”

  “对。”

  时璎淡淡一笑,肯定了他的说辞,“你说得对,我当年就是这么想的,我甚至想过要杀了你,这样就再没人知道真相了。”

  她半倾身,“他们从未庇佑过我,他们的死活,我本来就不在意。我当时嫉妒他们,凭什么他们享尽了夸耀,而我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臭虫,日日受人唾骂。”

  时璎之所以又想要得到这个真相,并非是她想替自己洗脱罪名,只是她对过往的一切都释怀了。

  毕竟是同门,她还是要替师兄师姐讨个说法。

  这也是她五年来,第一次正视从前或阴暗扭曲、或狼狈不堪的自己。

  直面昔日种种,需要勇气,被寒止坚定地选择,就是这份勇气的由来。

  时璎想到了寒止,笑意愈深。

  哪怕只有寒止一个人坚定地站在她那边,她都无所畏惧了。

  男人一怔,他没想到时璎会说得这般直白,她丝毫不顾及所谓的体面,连丁点儿伪装都没有。

  “你就是叛逆混账!”

  “二师叔,我是混账,你又是什么君子呢?”

  时璎走到猩红的火光下,“你虽不是师祖的内门弟子,可师父待你一直不薄,你知晓他的爱徒是如何被人杀害的,却迟迟不肯说出来,是不是……”

  她踱到男人跟前,歪头看着他,“是不是你也妒忌师父啊?你想他门中人才凋敝,想见我狼狈让位,想见师父的牌位被扔出正殿,是不是啊?”

  男人下意识咬牙,可被打松的牙齿一碰就痛,喘息间都是浓重的血气。

  时璎瞅他那副模样,便觉得心下愉悦,当年她备受欺凌时,这人就装聋作哑,不肯主持公道,折松派危难之际,他贪生怕死,险些害得上百名弟子殒命。

  “快气死了?”

  “你这么对我,就是欺师灭祖!”

  男人恼羞成怒,只得又搬出这套礼教规矩来,他不提还好,一提就是踩了时璎的尾巴。

  时璎早就受够了。

  “徒有年岁,没品没德的东西也在我跟前逞长辈,配吗?”

  时璎骂他,也骂折松派其他人。

  男人梗着脖子,“我一定不会告诉你,你的师兄师姐是如何死的,你就替凶手背一辈子的骂名吧!”

  一把掐住男人的下颌,时璎沉下眸子,“我早知你不会老实交代,所以我带了个好玩意儿回来。”

  时璎从袖管中掏出了小箜篌。

  暗房中响起了空灵的曲声,男人的眼神渐次变得呆滞而空洞。

  “告诉我,杀害大师兄和大师姐的人究竟是谁?”

  “是魔教。”

  “什么模样?”

  “没看清脸,十多个人,领头的穿白衣裳,其他都是魔教装束。”

  时璎半身微晃。

  白衣裳?

  寒止?

  ***

  九阳县。

  “我要是有小箜篌就好了。”尤珀斜窝在姹芜怀里,她红唇半张,“想吃马蹄酥。”

  姹芜一手搂着她,一手捻起马蹄酥就往她嘴里送,“慢点吃。”

  尤珀心满意足,她其实也用不上小箜篌,姹芜够宠她了。

  “话说小箜篌不是南都宝物嘛,你怎么会没有?”

  姹芜用指腹揩掉尤珀唇角的食渣,没忍住,低头吻上了她红润的软唇。

  尤珀阖眸受着,喘息间断续说道:“真的小箜篌十多年前就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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