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该晨起练功了!”

  时璎被人从床榻上揪起来,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入目只有师娘那张僵板严肃的脸。

  “你师父南下远修,临行前才嘱咐过你,要勤学苦练!你瞧瞧你师兄师姐,天资聪颖,还知上进!你再瞧瞧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时璎还未完全清醒,后颈就被人掐住。

  她下意识想反抗,手却使不上力,微微一动落在师娘眼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反抗。

  “我管不了你了!行,我倒要看看,这折松派上下,还有谁愿意管你,愿意将一个呆笨、愚蠢、又懒惰的人收入门下!”

  时璎被推搡着,丢出了门。

  屋外夜色正浓。

  “师娘,师娘我错了……”时璎跪在房门口,哀求道:“别不管我!师娘……”

  夜里的山风又湿又凉,时璎冻得瑟瑟发抖,刚想蜷起身子,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冷酷的命令。

  “去阴阳桩上扎马步,天什么时候亮,你什么时候下来,若是让我再发现你偷懒,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好……”

  时璎顶着冷风爬上了阴阳桩,袖管滑退到她的肘弯,露出了小半截细白的手臂,此时,还不见干净利落的肌肉。

  而她,也尚且不能保护自己。

  时璎在阴阳桩上站了半柱香的功夫,双腿便支撑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强撑着,不想掉下桩子,也不敢掉下桩子。

  年少时的天真烂漫被通通碾碎在这浓郁的夜色中,除了惊惶,再也瞧不出别的情绪,隐忍得太久,便滋生出了扭曲与偏执。

  “唔——”

  时璎终于站不住了,从阴阳桩上跌落,狠狠摔在地上,她甚至还未察觉到疼痛,耳边就传来了严厉的训斥。

  “好啊!我让你练功!你跑到这里睡觉!”

  戒尺落在臀上,也落在腰背上,毫不收敛的力道,轻易便能打出内伤。

  眼泪模糊了时璎的视线,她看不清,恍惚间摸到了一滩血,方才摔伤的手臂好像擦破了皮。

  其实已经摔折了。

  “我从没见过如你这般愚钝的弟子!”

  戒尺落得又重又密,前一下疼痛未起,后一下就已打伤了肌肤,时璎颤得厉害,咬唇忍住了眼泪。

  师娘不喜欢她哭。

  她无助地望着泛白的天际。

  “住手!”

  师娘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寒冽的霜雪气震散了四周的阴霾,时璎被冷香包裹,被安抚,被保护。

  “我管教徒弟,用不着他人置喙!”

  师娘想抽手,却动弹不得。

  “为师不教,只知一味责打,这就是你所谓的,对徒弟的关切?管教,她被人欺辱,受人排挤时,你管了吗?她记不住剑招,悟不出心法时,你教了吗?你有什么脸面,同我说管教?”

  寒止只是微微使力,就逼得身前人拿不住戒尺。

  “那你又是她什么人?”

  时璎仰望着正在对峙的两个人,双耳猝然嗡鸣,其间夹杂着无数人的讥讽与嘲笑。

  “这么笨,还拜在掌门门下。”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她师娘,恨不得把她打死算了,也算是清理门户!”

  “……”

  时璎惶惶张望,继而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想再听了!

  突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搭上了她的耳朵,“不要怕。”

  师娘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都被撕烂碾碎,时璎只能感受到寒止的存在。

  “那你又是她什么人?”

  师娘再一次问。

  时璎抬起头,抢在寒止回答前,说道:“她是我的爱人!”

  一夜的噩梦到此结束,时璎困在梦魇里,更是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生出了浓烈的反抗之意,她套着沉重的桎梏,在见到寒止的那一刻,才决意拼命挣扎。

  时璎这一觉睡得累极了,就连寒止抚摸她,她也丝毫不知情。

  反复摩挲着时璎手臂上的疤痕,寒止很疑惑。

  这条伤疤短而狰狞,不像是锐器所伤,更似被断骨戳伤。

  莫非这手臂断过?

  “我……”

  寒止俯下身去听时璎的动静。

  “我爱……”

  寒止凑得更近了。

  “我爱你。”

  寒止并不知道,时璎说这话时,人已经醒了。

  她怔了片刻,忽然被时璎掐住了后颈。

  “做什么不睡?”时璎问道:“我吵醒你了?”

  “你梦见谁了?”寒止咬住她,但是没用力。

  “你。”

  “什么?”寒止心里生出了隐秘的期待。

  “我爱你。”

  寒止咬了时璎一口。

  “嘶……”

  时璎吃痛,却没反抗,她揉了揉寒止的脑袋,“再咬就要留痕迹了。”

  “那正好。”

  寒止不舍得真咬伤她,只是嘬了一口。

  时璎摸上脖颈,感受她的“杰作”,笑道:“没法见人了。”

  “哼。”

  寒止把所有的力都泄了,软软压在时璎胸膛上,“你方才说的,可是梦话?”

  “哪一句?”

  时璎明知故问。

  寒止没察觉到她的戏弄,只是把头埋起来,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爱我的。”

  许是同病相怜,时璎只一下就感受到了寒止的不安与惶恐。

  她把试图藏起来的人拎到脸前,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是真心话。”

  四目相对,寒止试图寻找时璎眼神里的破绽,可她失败了。

  时璎就是爱她,没有撒谎。

  爱意迎头砸下,寒止几乎被砸晕了,她无所适从,挣开时璎的怀抱,试图藏进被窝里。

  “我知道了,我有点害羞,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时璎何曾料到自己简单一句话,竟会惹得素日里稳重自持的人变成这般扭捏青涩的模样。

  分明从前接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啊……

  时璎轻轻笑了几声,“好吧。”

  寒止本以为她消停了,可后背突然被人贴住,耳垂也失了防守。

  时璎坏意地说:“你好烫。”

  寒止浑身都烧起来了。

  ***

  “明日是大年初一,刚好船到江槐,咱们去看花灯吧。”

  叶棠捶了捶案板上的面团,“江槐的酥糕是甜口的,每逢年岁大关,满街飘香,还有糖豆铺子,那红的绿的,一夜都吃不完。”

  莲瓷抬起沾满面粉的手,“所以小姐定会喜欢,小姐去,我就会去,对吧。”

  “欸——”叶棠笑道:“对!寒小姐愿意去,我想时掌门也会去的。”

  正在收捡干柴的时璎微微一笑,“都好。”

  “那就说定了啊,我去找寒小姐。”

  叶棠说着就想走,时璎霍然叫住她。

  “她有些累,还没醒。”

  叶棠眨眨眼,“有些累……”

  她重复了两遍,瞄向时璎的脖颈,忽然就笑了,“好吧,我待会儿再去找她。”

  莲瓷也扫了眼时璎脖颈上的红紫痕迹,顿时头皮发麻。

  时璎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想解释两人什么都没做,又觉得欲盖弥彰,干脆闭上嘴装死。

  “这鸡鸭鱼肉都准备好了,船上有米,还做面干什么?”

  叶棠绕到火炉边,捣乱一般揭开了正温着的鸡汤,“好香啊。”

  “盖好,别坏了火候。”

  莲瓷正揉着面,“除夕是小姐的生辰,我给她做碗长寿面。”

  时璎扔柴的动作稍顿,问道:“她素日里在家,如何过生辰?”

  莲瓷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寒无恤的不喜欢,寒止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生辰宴,若是有面粉,她便吃碗长寿面,若是没有,便也罢了。

  叶棠反应快,开口像个二世祖,接了时璎的话:“她一个高门小姐,还能怎么过,肯定全是繁文缛节,大操大办,规矩多得要累死人。”

  “是挺麻烦的,小姐不喜欢。”

  莲瓷希望寒止在旁人跟前是风光的,尤其是在时璎跟前。

  寒止是不曾被爱过,但不是她不值得。

  “那今年让我来吧。”

  时璎对莲瓷也笑,“你教教我。”

  “哟——”叶棠拉长了声音,凑到莲瓷身边,“我也学学呢。”

  莲瓷用手肘顶了顶叶棠,“你别把房盖掀了,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叶棠“哼”了一声,而后踱到了木盆边,她蹲下身,看似在观察鱼,实则余光一直黏在莲瓷身上。

  “小姐爱吃筋道些的面,虽然这天冷,但也不能用太烫的水。”

  时璎卷起袖管,将手泡进了盆中,“我记住了。”

  莲瓷点点头,时璎的态度实在太好,她一时觉得陌生。

  “小姐吃食清淡,能食辣,只是她身子不好,所以近来小两年,都不曾碰,这面,也是清淡最好。”

  时璎心下了然,寒止不只吃得清淡,她也吃得少。

  “她除了爱吃糖,还喜欢吃什么?”

  莲瓷想了想,“只要是甜的,小姐应该都不讨厌。”

  叶棠默默听着,突然给了盆中的鱼一巴掌。

  莲瓷,你也能将我的喜好,记得这般清楚吗?

  作者有话说:

  鱼:打我干嘛!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莲瓷:吃什么口味的鱼?

  叶棠:红烧。

  鱼: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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