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气氛压抑。

  “你手底下的人揽私活就罢了!杀人杀到叶棠头上去了!”寒无恤将人踹出五步远,“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啊?”

  他恨不得将眼前的酒囊饭袋生吞活剥了。

  “教主息怒!这绝非属下授意啊!属下再是愚钝,也知晓珑炀镖局得罪不起!天家朝廷更是得罪不起!”

  “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寒无恤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扔去,碎渣四溅,惊得刚踏进大殿的女人微微一僵。

  “师兄,这些没规矩的通通杀了便是,何须大动肝火?”

  “杀他们是小,叶棠正同寒止在一处,那小孽障心思深得很,若是阴差阳错地让她察觉了身边有魔教跟着,怕是会多心啊!”

  寒无恤深吸一口气。

  “寒小姐就算有所察觉,难道还能把师兄给卖了?”

  “你还是不了解她。”

  寒无恤眼神阴狠,“她想治她那只爪子,想了快二十年了!主动袒露身份,告诉时璎,有魔教正跟着她,也不失为一张投名状!”

  “不会的。”

  女人走上前,“时璎这个人,多疑得很,寒小姐同她相处已久,想必早已体会得真切,主动袒露身份来换得时璎信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话虽如此,可人心易变啊,寒止生得那副模样,若时璎好女色,真动了心,又该如何?”

  女人先是一愣,而后笑出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十分笃定地说:“同内力大关比起来,寒小姐那副皮囊在时璎眼里又能值几个钱?况且,太多疑的人,势必多试探,寒小姐又岂敢更近一步?她们二人,绝无可能。”

  “但愿如此吧。”

  寒无恤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滚出去!把你手底下的人好生处理干净!从今往后,赤阴宗上下,谁敢接揽私活,后山上的尸体就是下场!”

  ***

  夜色一上,船舱里只有些许微光,时璎平躺在床榻外沿,而寒止则背过身蜷缩在角落里。

  整整五天了,两人都是以沉默相对。

  这几日,寒止翻来覆去地想,也许正如时璎所说那般,她只是本性使然,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寒止知晓时璎多疑,却不曾想过,她的多疑已经发展到了这种不可自控的地步,那么,有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时璎的试探比她的长剑更锋利,寒止有些受不了。

  她本就是缺爱的人,决心要爱一个人,几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如今还要她接纳时璎的性格缺陷,她突然觉得好难。

  亲手被爱人推进险境,她真的会发疯。

  寒止被浓重的无力感裹挟,仿佛不论她如何靠近讨好,哪怕坦白一切,依照时璎的性子,都不会完完全全地相信她。

  如若是这样,别提所谓的情爱了,就连治手,都是遥遥无望。

  从前是虚情假意,寒止大可另寻出路,可如今她动了真情,便不是想斩断就能斩断的。

  她在昏暗的夜色中胡思乱想,渐渐钻进了牛角尖,再度开始自我怀疑。

  或许,自己在时璎眼里,不过只是个新鲜的,可有可无的人,总会有腻烦的一天,总会被厌弃的。

  寒止木然盯着那只残损的左手,自嘲般扯了扯唇。

  瞧瞧吧,没人会真的爱一个残废。

  寒止麻痹自己,又不停地清醒,在反复拉扯间几乎耗尽了心力。

  她叹了口气,声量很轻,落在时璎心头,却砸得很痛。

  “寒止。”

  时璎转过身,凝视着她的背影,“我可以抓着你吗?”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抓衣裳也行。”

  时璎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寒止会拒绝。

  “怎么了?”

  寒止没转身,但语气并不冷淡,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却依旧没给时璎脸色瞧。

  “我怕睡着了,你就会走。”

  时璎又朝里挪了挪,她睡在外侧,寒止根本就溜不掉。

  “你也会害怕吗?”寒止还有半句没问。

  我走了,你会怕吗?

  但时璎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我会,我害怕你生气,害怕你会走。”

  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寒止掐紧了自己的指尖,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你真的在意我吗?”

  时璎已经离寒止很近了。

  “你总是这样问我,是因为,我总是不相信你,是我让你害怕了。”

  寒止没有出声,默认了。

  “寒止,我……”

  时璎想到了从前,她喉间呛出的气音十分压抑。

  “我不是做掌门的料,我从前是师父门下最愚笨、最不讨喜的弟子,我幼时未曾寻得半点依靠,被架上掌门之位后,才知晓何为高处不胜寒,我……”

  我也会怕。

  时璎哽咽了一下,她把自己的不堪缓缓摊开,只是想要挽留寒止。

  她也没办法了。

  二十六年,足以形成一个不健全,但十分顽固的性格。

  “我从前经常被欺负,我害怕被伤害,所以我总是很警惕,我总是会揣度每一个人的目的,我只是怕。”

  时璎没有碰寒止,她默然抓紧了被子,解释的话颠三倒四。

  “我也是那夜,才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了,我从前……从前没有人同我这般亲密,我没有意识到,我这么伤人,我没有、没有真的想伤害你,我真的很难相信旁人……”

  “那我呢?我也是旁人吗?”

  寒止转过头,对上了时璎泛着泪光的眸子。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像藏着蛊惑,又好像没有,时璎辨不清楚,但她听着这声儿,就想哭。

  “你不是!我是真的想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不会害我!只是我、我没有控制住我自己,对不起。”

  时璎面上的凉薄和锐利都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改的。”

  她有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不是想迷惑寒止,只是怕自己再伤到她。

  “你要,我就要给吗?”

  寒止骤然冷下脸。

  时璎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顿时慌了神,“我、你……你要我怎么做?”

  “你做错了事,你问我?”

  寒止扫了眼她暴|露在外的身子,将被褥扔到了她身上。

  也不怕着凉!

  时璎被闷进被子里,她嗅到了属于寒止的香气。

  视线被短暂地遮去,时璎在黑暗里感受到了自己躁动的欲望。

  已经不是单纯的色|欲了,她真的很想占有寒止,占有她的一切。

  一只精瘦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要不你咬我吧,怎么咬都行。”

  “谁要咬你?”

  寒止话音未落,只见时璎冲着自己的胳膊就下了口。

  “你做什么!?”

  寒止慌忙去拽她,第一下没能撼动,再想抓,时璎已经松了口。

  她小臂上赫然是一圈冒着血珠的牙印。

  “你疯了!”

  寒止将她的手拉到眼前,肌肉扯动间挤出了更多的血。

  时璎尝到了自己齿间的血腥味,她盯着寒止,“你还是会担心我,你还没有对我彻底失望。”

  “疯子。”

  寒止咕哝一句,想起身去取药,手臂却被时璎反抓去。

  看着被拉到时璎唇边的手臂,寒止惊道:“你敢咬我……”

  等待她的,只是极尽温柔的一吻。

  时璎在她手臂上,相同的位置,留下了印记。

  像是羽毛掠过,轻软又酥痒。

  时璎抬起眼,“寒止。”

  “原谅我好吗?”

  寒止面无表情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时璎沉默片刻,“对不起,是我伤你太深。”

  寒止依旧没接话。

  时璎掀开被子,“我去小舱睡,不碍你的眼。”

  “时璎,你除了会道歉,会逃跑,还会做什么?”

  寒止沉声说:“看着我。”

  时璎乖乖偏过了头。

  “别——”

  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寒止就已经咬上了自己的手臂,咬上了她留下的印记。

  时璎想阻止,但为时已晚。

  “也算是啮臂为盟了。”

  寒止咬得更狠,她手臂纤细,薄薄一层皮被咬穿,血已经淌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

  啮臂为盟,私定终身。

  “时璎,我对你什么心意,你不会不明白,我可以原谅你,你我对彼此都不够坦诚,或是,你我对彼此都还不够了解。”

  寒止咽下唇齿间的血气,“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你说你在意我,那我就再信你一次,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也请你信我。”

  她知晓自己性格敏感,却还是选择了接纳时璎的多疑,这是在赌。

  “我们试一试?”

  浅淡的血气弥漫在舱里,不知是谁的血,暗夜里翻涌的都是收敛不住的情意,冲动让时璎开了口。

  寒止很快点了头。

  时璎蓦然笑了,“多谢……多谢啊。”

  多谢包容。

  多谢抬爱。

  三两滴眼泪砸在被褥上。

  寒止涩声说:“不要哭。”

  时璎抖着唇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能。”

  被圈进滚烫而熟悉的怀抱,寒止缩了缩脖颈。

  时璎真的只是抱了一下,便退开了。

  “其实你能再用点力。”寒止小声说。

  “什么?”

  时璎仿佛没听清

  “我说,我讨厌你。”

  寒止作势就要走,人又被搂住。

  “我听见了。”时璎的下颌紧紧抵着寒止的肩颈,“你让我抱紧一点,我都听见了。”

  “时璎。”

  寒止仰起头,“你不怕吗?我们之间,似乎还有很多秘密。”

  “你说你不会害我,我信,别的,都不重要,我不会再那样试探你了,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等你准备好了,我也会试着去了解你。”时璎勒着她,“至少现在,不要离开我。”

  “我想走,是不是也走不掉了?”

  “不是。”

  寒止勾起她的小指,“说实话。”

  时璎默然片刻,“是。”

  寒止笑了。

  “那你打算如何留下我?是打条链子把我锁起来,还是把我腿打断,让我哪儿也去不了?”

  时璎摇摇头,“我会变成狗皮膏药,你甩不掉我的。”

  她勾紧了寒止的尾指,“永远甩不掉。”

  “哦。”

  寒止答得随意,但眉眼间笑意愈浓,她靠着时璎,好一会儿才说:“答应我一件事。”

  “好。”时璎下意识就应了寒止,罢了才想着要权衡。

  但她没有再揣度寒止。

  “不许再说自己愚笨了,不要再听他们胡说八道。”

  “可我……当真不聪明。”

  寒止在她温热的掌肉上落下两个字。

  美玉。

  “时璎,你不是朽木。”

  时璎抓紧了掌中二字,也抓住了寒止的手。

  “我答应了你的,我信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