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疼吗?!”

  莹润如玉的手指被烧伤,血泡在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

  残损的左手早就不会痛了。

  寒止浑身僵硬,她下意识想解释,可谎话到嘴边,怎么都讲不出口,脸上的血色短短几瞬就褪得干干净净。

  被时璎紧紧抓住的,不是她的手,是她不完整的二十三年。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她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残存的理智让她几度张口,想掩饰,才发觉,已然无法出声了。

  “寒止?”

  时璎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慌忙缓和情绪,柔下声问:“疼得厉害吗?”

  寒止缓缓抬起眼,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抹花了时璎的面容。

  “什么少主啊,不就是个残废嘛!”

  “咱们魔教可容不下断手的废物!我要是她呀,不如死了痛快!”

  “孽障!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往事接二连三地灌进脑海中,寒止迟钝地转动着眼睛,她眨下两滴泪,才看清时璎的表情。

  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关切和担忧。

  寒止在她炽热的目光中哽咽道:“我疼。”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瓣,“时璎,我好疼啊。”

  “我们马上就上药,好不好?”

  时璎温声细语地哄,想用食指帮她擦泪,又霍然换成了小指。

  长年累月地练剑让她的食指指腹生出了薄薄一层茧。

  她不想弄疼寒止。

  一点也不想。

  “没用的。”

  寒止颤抖着唇,不停地重复着“没用”。

  见她这副模样,时璎无措极了,心被揪得生疼。

  寒止半身一晃,似要摔倒,时璎忙扶住她。

  “寒止!你怎么了?”

  “我……”寒止突然噤声。

  时璎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

  她毫不犹豫地将寒止打横抱起来。

  “小姐!”

  莲瓷听到了响动,紧随其后的叶棠也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

  失魂般的寒止蜷在时璎怀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但她在不停地打颤。

  时璎用手轻轻地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的胸膛,她挡住了寒止的狼狈。

  “没事,她就是有些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这药再煎上半个时辰,就能喝。”

  时璎用身体挡住了旁人的窥探,她将寒止保护得很好。

  直到两人走远了,莲瓷也没应声。

  “我帮你看会儿药吧,顺便也烤烤手。”

  叶棠察觉到三人之间的微妙氛围,一时难以分辨,但她扫见了莲瓷微微惨白的脸,就知恐怕大事不妙。

  “好,我也……烤一会儿。”

  莲瓷蹲在火炉边,神情凝重。

  能让少主这般失控的,也只有她那只左手了。

  ***

  被挑破的血泡迅速瘪下去,时璎一边上药,一边哄孩子似的轻拍着怀中人。

  寒止就埋在她胸口小声抽泣。

  裹缠完寒止的小指,时璎还吹了几下,“很快就不疼了。”

  她摸上寒止的脑袋,温热的手掌插进发丝间,而后揉了揉。

  “哭得我心都碎了。”

  寒止顷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会讨厌吗?”

  “不会。”

  时璎摸着她的头,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讨厌你哭,更不会讨厌你。”

  她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担心你。”

  寒止唇瓣颤抖,眼底尽是恹色,欲言又止。

  时璎径直吹灭了蜡烛,她让夜色周全了寒止的体面,而后试探着问:“是不是受委屈了?”

  寒止习惯了忍耐,但时璎的话一出口,她就彻底绷不住了。

  “嗯。”

  彻底失控了。

  时璎在一片昏暗中轻拍着寒止的后背,泪水逐渐濡湿了她的衣裳。

  寒止哭得肝肠寸断,单薄的身子一片冰凉,贴着面颊的胸膛一如既往地温暖,她在时璎温温沉沉的轻哄中抖个不停。

  她揪住了时璎的衣裳,死死攥住不肯松。

  “时璎……我……”

  我是废人。

  时璎将人往上抱,垂首跟她头碰头。

  “我在。”

  寒止抵住她的头,任凭眼泪淌下来。

  时璎心绪复杂,更多的是关切和心疼,但还有几分是兴奋。

  寒止竟在她跟前失了态。

  自也证明,她对自己少了些戒备,多的会是喜欢吗?

  寒止哭哑了,她伸出双臂攀上了时璎的脖颈,将泪珠全蹭在她颈窝里。

  “好些了?”

  时璎面对她孩子似的行为,也只是放任着,由着她闹,听她哭声小了,才终于开口问。

  哼哼唧唧两声,寒止才咕哝道:“丢死人了。”

  “不丢人,我保密。”

  时璎含笑呢喃,帮寒止顺气。

  “嗯……”

  寒止哭得头脑昏沉,又闷又涨,她疲倦地趴回时璎胸膛上,静静听着她的心跳。

  宣泄过后,人又冷静下来。

  寒止阖上眸子,任由这些时日,同时璎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

  本是想拜她为师,待她放下疑心后,再提治手之事的,没想到竟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寒止能感受到时璎对自己的欲望,船头逾矩的试探也让她看到了时璎的心意。

  可是这份喜欢,还不够浓。

  寒止心生担忧。

  若此刻坦白,蓄谋已久的靠近,接二连三的欺骗,足以将这份喜欢碾成一地碎片。

  想到时璎厌恶的神情,她心里顿时一紧。

  坦白的念头再一次被压下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

  时璎早就清楚了她的身份,不会因为她的坦白而生气,反倒是正等着她坦白呢。

  被时璎拥入怀中,寒止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倘若时璎能爱她一辈子,这手治与不治,也不是那么重要……

  她浑身一激灵。

  疯了吧!

  怀中人突然一抖,时璎忍不住关心,“寒止。”

  “嗯?”

  时璎摸上她的头,温声说:“你的委屈,你若不愿说,我就不多问,你不必事事都要讲与我听,但只有一点——”

  她将寒止完完全全地抱紧了。

  “如果是有人欺负你,定不要瞒我。”

  “有人给你出头的。”

  “不要怕。”

  寒止没有立刻回应,时璎也不急,只是静静陪着她。

  “真的?”

  时璎垂下眼,只见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是。”她捏了捏寒止的脸,“真的。”

  寒止顺着她的力道,咧开笑,“好。”

  两人在一片昏暗中拥抱着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虽依旧是各怀心思,但已然不是危险的算计了。

  时璎偏过头,凝望着舱外的夜。

  她当年受委屈的时候,没人替她出头。

  寒止得有。

  过往种种,时璎记忆犹新,仇恨常常在夜里鞭笞她,逼着她不停地追逐,自卑与自厌几乎要了她的命。

  曾经任人羞辱的小女孩长大了,但她没法忘却往事,她不能原谅别人,更不能放过自己。

  时璎追逐得很辛苦,她想过认命,承认自己天赋已尽,可被欺辱的时光,更让她觉得暗无天日,痛不欲生。

  “你是可怜,但你更可恨,你可有半分为你的门派考虑啊?你可有尽掌门之事?追名逐利,贪恋权势,不择手段,残戾凶狠,传世名门迟早有一天会败在你手里,我等着看。”

  尤珀所言,对也不对,时璎自认不是坏事做尽的恶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善类。

  身不由己也好,发自内心也罢,不论如何,她那把掌门宝剑上也沾满了脏血,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

  只要能突破内力大关,武林之中将再无人能与自己比肩,多么大的诱惑啊,时璎放不下。

  须臾,她想到了寒止。

  这人至今都以为,去北境是要去取治疗寒症的秘药,她对小箜篌还丝毫不知情。

  要一直瞒着她吗?

  是欺骗啊。

  要坦白吗?

  时璎还是不够自信。

  两人亲密无间地贴着,时璎听着她的喘息,依旧难以抉择。

  她完全没有空将心思放在寒止的左手上,她没看出这手有问题。

  从没在旁人跟前哭得这般狼狈,寒止心绪复杂,绞成了一团乱麻。

  她慢慢理着思绪,只是理一条,就尝到些甜,再理一条,又尝到些甜。

  时璎要替她出头,这话,她当真了。

  隔着衣裳,寒止偏过脸,在时璎心口落下了微不可察的一吻。

  对不起,是我蓄谋已久。

  ***

  天光微亮。

  “啊!”

  莲瓷捂着屁股连连后退,“已经不肿了,我不要你揉了。”

  叶棠倚着拐杖,“那不成,我昨晚捏着还有硬块。”

  “不!”

  莲瓷莫名红了脸。

  此时,两颗脑袋从船舱里探了出来。

  “她脸红了,什么情况?”

  时璎压低了声音问。

  寒止摇头,“她脸皮挺厚的啊。”

  叶棠拄着拐朝前挪,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莲瓷心上。

  “不什么不!不揉开淤血,你会瘫的!”

  “你……”莲瓷被她逼急了,“我就是引狼入室!你手不老实!我不给你摸了!”

  作者有话说:

  寒止:?【吃瓜】

  时璎:?【吃瓜】

  莲瓷:呜呜。

  叶棠: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