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脊背,寒止已然冷到了极点,她内里本就有损伤,适才为了逼毒,险些遭真气反噬。

  现下寒冽的气劲虽已被她压制住,但四肢百骸仍旧像泡在冰水中一般刺痛,甚至连每次呼吸都饱受折磨。

  寒止想忍,又陡然想到自己是在时璎怀里。

  她弃了强撑出来的伪装,轻轻地抖着,连同喘出的气也跟着颤。

  细微的颤抖让时璎不由放慢了脚步,她垂下眼,窝在怀中的人正紧紧抓着她的衣裳,面无血色。

  时璎又看了眼她手臂上的伤,血已经凝住了。

  难道是内里受损的缘故?

  时璎暗暗想。

  她已经在寒止身体里探过一次,如今虽还想再探,但也比在船上时理智了许多,随意往旁人体内渡气,一旦失控,这股气劲就出不来了。

  倘若寒止有修为,两道真气势必争个你死我活,她即便不死,自此也废了;若没有修为,那必死无疑。

  时璎很清楚,自己的真气太疯烈,寻常人是受不住的。

  落在臂弯上的重量很轻,时璎温沉开口,“很疼?”

  “不疼。”

  寒止下意识的回答是否认,但她的声音在不自觉地轻抖。

  嗅着时璎身上的茶香,她紧绷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

  很淡,却让人很安心。

  时璎停下脚步,又问了一遍,“寒止,你疼吗?”

  寒止转过头,四目猝然相接,思绪也一瞬停滞。

  她对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不见冷淡,只窥见了些影影绰绰的柔光,揪住衣料的手触到了时璎胸口处的肌肤,寒止仿佛被烫到一般颤了颤。

  心尖骤然跳急,她惶惑地别开脸,试图稳住神思,又听得自己的心跳正在一下接一下地狂砸。

  然而,另一道声音响起,让寒止彻底绷紧了脚背,微蜷起脚趾。

  时璎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听得一清二楚。

  好快。

  两人的心跳都很快,交叠而清晰。

  又一阵风起,吹散了多余的算计和试探,静在原地的两人,头脑皆是一片空白。

  时璎喉咙发紧,寒止方才转过来时,微湿的眼眸仿佛潋滟着碎光。

  她孱弱的脖颈微抖,带出一声轻喘,融进了这林间夜色里,又好像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勾得她心潮翻涌。

  半晌,寒止才开口,“我真的不疼,只是有点冷。”

  “好。”时璎的嗓音似乎染上了几分暗哑,但她没有多言,寒止听得不真切。

  下一刻,时璎就裹住了她的双手。

  这一次只是单纯的捂手。

  时璎没有再用滚烫的气劲,也没想再闯进寒止的身体里。

  她只是用温热的掌心裹住了寒止那双细瘦冰凉的手。

  寒止在时璎碰到她左手时,有片刻惊诧,但只是瞧了一眼,没有挣脱。

  丝丝热意从指尖钻入体内,比不上暖炉灼热,可绵长的温暖却让她心下微动。

  别样的感受转瞬即逝,寒止来不及回味,便散得干干净净,她由着时璎抓,由着时璎捏,没有丝毫抗拒。

  尽管左手比她的命门还要重要。

  她还是在这个夜晚,在这一瞬,由着时璎为所欲为了。

  “半炷香的功夫,就能到浮生观,再忍忍,届时生些炭火,饮些姜茶,就不会冷了……”

  时璎絮絮叨叨,自顾自说了许久,寒止听到最后,不禁笑了。

  “我本以为,掌门是寡言少语之人。”

  时璎没有笑,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分人。”

  “哦?”

  寒止瞧出她神色轻松,眼眸一转,笑中生出坏意来。

  “那我是能让掌门多说几句话的人吗?”

  时璎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也不回答。

  寒止轻轻顶了一下她的心口,“不答,便是认了。”

  两人走进微光照不透的树影下,时璎唇角扬起了浅淡的弧弯。

  待莲瓷追上她们时,浮生观早已近在咫尺。

  三人停在观外等待尚未赶到的折松派弟子们,时璎见莲瓷走近,想把寒止放下来,却发觉怀中人黏得很,根本“甩不掉”。

  莲瓷瞄了眼寒止的左手。

  时璎居然捏着少主的左手!她分明记得,自家少主最讨厌有人碰她的左手了,甚至连打量的眼神的都不喜欢。

  可如今——

  时璎不仅碰了,还时不时搓揉着骨节。

  而寒止本人正赖在时璎怀里,一副安逸模样。

  莲瓷:“……”

  再这么下去,少主岂不是要出卖色相了……

  莲瓷的思绪飞远了,寒止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只见她在一旁时不时地犯激灵。

  ***

  浮生观是云阖年间建成的道观,早些年,虔客不绝,靖兴三年冬,浮生观因故闭门,这一闭就是五十年。

  直到两年前,才又重新打开观门。

  夜色凄凉,月光照得观外杂草都病恹恹的,褪色的牌匾两侧悬着竹编纸糊的灯笼,昏暗的光投落在无人清扫的台阶上。

  风一过,只听得变形的大门咯吱作响。

  门闩被人抽开,刺耳的动静搅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寒止,她虚虚睁开眼,没有动。

  折松派弟子各个冻得直跺脚,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人愈加不安。

  “怎么门闩抽开了,还没动静?”

  “好冷啊。”

  “三师兄快去瞧瞧。”

  时璎看了眼寒止苍白的脸颊,并未阻止弟子们的逾矩之行。

  弟子们口中的三师兄刚走上台阶,便觉得四下瘆得慌,走到观门前,他贴上耳朵去听,庭院里静极了。

  他的身后也跟着静下来。

  周遭死气沉沉。

  突然,几声孤鸦哀鸣吓得众人一颤,也惊得三师兄猛然攥紧了剑柄。

  “观中可有人?”

  他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无人回应。

  但观门缓缓开了一条极小的缝,他凑上去瞧。

  观内的颓败之景映入眼帘,他正要推门,一双没有眼白的眸子赫然出现在门缝中。

  漆黑的瞳仁正死死地,直直地盯着他。

  浓烈的血气刺鼻,三师兄猛然转过身来。

  众人皆探头,问:“师兄,怎样?可有人?”

  “有……”三师兄双眼一翻,滑倒在地,“有鬼。”

  寒止转过脸,朝莲瓷微点头。

  “是装神弄鬼吧。”

  莲瓷三两步跨上台阶,抓起已经瘫软成一坨的三师兄,将他推给师弟们,而后提刀的手一挥,便隔空将门震开。

  年久失修的大门“砰”的一声撞在石墙上,石灰飞扬,门后根本没有人。

  也没有鬼。

  而被两个师弟搀扶着的三师兄还在翻死鱼眼。

  “有失远迎啊。”

  时璎循声看去,是旧相识。

  “时掌门,诸位少侠。”男人举止谦恭,却是一脸疲态,他行礼时伸出的手上布满了褐色斑点。

  “近来魔教猖獗,又恰逢怪人作乱,观中不少人遇害,附近几个村子也多有死伤,在下实在分身乏术,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跟前人曾经也是翩翩才俊,三五年不见,竟浑身上下都是沧桑气,时璎心中唏嘘。

  “两派早有渊源,空承师兄不必客气。”

  同时璎对视片刻,空承轻轻颔首,庭院中有一瞬的安静。

  “观中多发命案,只怕不便见客,此番只请了折松派来,这位小姐……”

  空承言尽于此,看向寒止时,面露歉疚之色。

  寒止瞅了他一眼,贴得时璎更紧了,煞有其事般说道:“我也是折松派弟子。”

  她仰面去看时璎,“她是我掌门师尊。”

  寒止视线灼热,时璎惊疑,垂下眼帘盯着她,不置可否。

  空承大惊,“时掌门收徒了?”

  他顿了顿,“我记得当年在苍竹崖,时掌门可是说,此生绝不收徒。”

  莲瓷眉头一皱。

  寒止抿着唇,被时璎裹住的手挣出半截,微不可察地磨擦着她,像是在求。

  时璎静默片刻抬起头,一群人将她围在中间,全都死死地盯着她。

  有惊讶,有不解,甚至已经有人在嫉妒。

  偏偏怀里那人还眼巴巴的,盯得她受不了。

  手被轻轻摩挲着,酥痒让时璎没法继续思考,“先进去吧。”

  她没有认,但也没有否定。

  模棱两可,听起来就充满了遐想。

  “也好,诸位请随我来。”空承负手走在最前面,折松派弟子们尽数跟了上去,莲瓷接了寒止的眼色,也先行一步。

  “为何唤我师尊?不唤师父?”

  时璎眸色不明,待人群走远才问。

  “传道为师,武林魁首素来又是九岳三十六派之尊,掌门自然当得起一个‘尊’字。”寒止自顾自地说:“我就乐意这么叫。”

  她笑得纯粹,仿佛说的都是真心话,而非在谄媚讨好。

  时璎听到她的话,愣了片刻,而后捏紧了寒止不停磨擦她指根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他们闭门谢客,恐怕不会给你治疗寒症的药,方才不如走了,何必说谎留下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兴许他们就松了口,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寒止朝时璎的脖颈凑近了几分。

  温热的气息撩过命门,时璎没躲,“就如何?”

  寒止轻笑。

  鼻尖蹭过时璎侧颈跳动的命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点到为止。

  “就求求师尊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