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教主,少主与折松派掌门皆已到浮生观。”

  寒无恤正把玩着两颗骨核桃,“你当真看清少主的脸了?”

  回话之人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布,“教主妙手丹青,属下绝不会认错。”

  转骨核桃的手稍顿,寒无恤朝他勾了勾手,唤狗一般将人招到身前,“与你一同去浮生观的人都死了?”

  “是,教主既说这毒非解药不可除,我们逼少主用了内劲,催发了毒性,想必现下,这毒已深入她肺腑,彻底发作只是时日问题。”

  跪在脚边的人低眉顺眼,寒无恤抽走他手中的画布,眼神玩味地打量着其上的人像。

  这张脸生得太出挑,的确很难认错。

  他看了许久,神色几变,竟还咽了咽口水。

  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人听着他低哑而意味深长的笑,顿觉浑身不适。

  都是男人,他只一瞬就听出那笑声背后的含义。

  邪|淫|恶|俗。

  寒无恤用脚尖挑起属下的脸,居高临下地问:“少主美吗?”

  回话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他僵着脖颈,支吾片刻,谨慎道:“属下、属下……教主乃是武林至尊,少主生来金贵,自不是属下这等浊骨凡胎之辈可以妄议的。”

  寒无恤粲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下去吧。”

  “是。”

  重新靠回软枕上,寒无恤的脸色毫无征兆地沉下来,他凝视着即将跨出殿门的手下,将掌中的骨核桃猛地朝他后背扔去。

  眨眼间,站在殿门口的人轰然倒地,瘫软的肉|体在金砖上抽动两下后猛地绷直,鲜血缓缓从七窍溢出。

  骨核桃横贯大殿,带起的风扬动了满殿金幡。

  “师兄,内功又精进了不少啊。”

  女声不紧不慢,寒无恤瞥了眼暖榻后的屏风,“精进谈不上,不过是近来多有领悟罢了,寒止这个小孽障,倒是进步飞快。”

  女人拎起紫砂壶,“寒小姐天赋异禀,确是奇才,可她年纪尚轻,修为不稳,师兄内力深厚,难道还忌惮一个小辈?魔教心法传世百年,若师兄能参透心法奥义,一统江湖,就是指日可待。”

  她轻抿口茶,“更何况,寒小姐不就只是师兄手中的一枚棋子嘛。”

  寒无恤转向屏风而坐。

  “时璎前脚捡到画像,后脚就见到真人,岂不太巧?若是她知晓那小孽障的身份,反倒将人杀了,就是功亏一篑。”

  “我从小看着时璎长大,欲壑难填啊,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如今她做梦都想突破内力大关,寒小姐自己送上门去,她一定会留。”

  将茶盏磕在桌上,女人偏过头,“没有比魔教少主更诱惑的存在了,哪怕这个局,漏洞百出,人的欲|望才是最好的诱饵,我压根不担心她们有所察觉。”

  寒无恤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没有多看屏风上的影子,眼神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嫌恶。

  “时璎一旦明了寒小姐的身份,想借她的真气突破内力大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寒小姐心甘情愿,二是她能操控寒小姐,让其成为听话的傀儡。时璎多疑,哪怕寒小姐有心成全,她也未必信得过。时璎一定会选择控制她。”

  女人缓缓将打算全盘托出。

  “操控人心的法子就记载在她师父留给她的《百秘籍》中,师兄想要的,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法子也在其中,但这秘籍不在她身边,甚至不在折松派,让时璎得到寒小姐只是第一步。为了控制寒小姐,很快时璎就会去寻找秘籍,届时我们只需要跟着她,这《百秘籍》就已是囊中之物了。”

  女人的计划,寒无恤兴趣缺缺,他垂眸盯着寒止的画像,须臾装模作样地说:“若你真能借时璎之手,替我寻到长生不老的秘药,事成之后,我就帮你杀了她,让你取而代之。”

  女人站起身,从屏风后绕出来,“我自不会心软,只怕师兄会担心寒小姐的安危啊。”

  四目相对,寒无恤顷然冷笑出声。

  “寒止的死活,从来就不重要。”

  但他说这话时,不自觉攥紧了手掌。

  ***

  推开客房的门,莲瓷举灯,先踏进屋里,她巡视着每个角落,眸光最后停在榻上。

  时璎依旧抱着寒止,从东北方的树林到浮生观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她看了眼立在榻边的莲瓷,察觉她面色有异,便出声询问。

  “怎么了?”

  “无事。”

  莲瓷有些冷淡。

  时璎来不及多想,寒止就已经从她怀里撑起了半身。

  “掌门,放我下来吧。”

  时璎“嗯”了一声,将人放下时,慢而仔细。

  生怕弄疼了她。

  “掌门有要事在身,就不必管我了。”

  寒止跪坐在榻上,暖黄的光簇着她的脸,明眸中尽是笑意。

  时璎也不禁笑了笑,“好。”

  房门刚被关上,寒止就挺直了身子,再瞧不出丁点儿弱不禁风的模样,莲瓷同她相视一眼,放开声音说:“小姐,这榻太硬了,只铺一层褥子,您本就有寒症,这夜里凉,可怎么睡?”

  脚步声听似已经走远了,但实则没有。

  正如寒止猜想那般,时璎的确十分多疑。

  “凑合一夜吧,明日若还是求不到根治这寒症的药,我们就回府。”

  寒止瞟了眼纸窗,忽然又说:“今夜,你抱着我睡,就像从前那般。”

  莲瓷:“?”

  少主!做戏给时璎看,不是为了坐实您有寒症这件事吗?这又是哪一出?

  寒止双眸稍敛,威胁她快接话。

  “好……”莲瓷硬着头皮说。

  寒止却摇头。

  唇角连连抽搐,莲瓷抓起手边的床被,“小姐,我先帮您暖床,您先别解衣裳,待会我亲自帮您解。”

  寒止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窗外人影闪过。

  听墙根的人走了。

  莲瓷不解,问道:“少主,您方才是何意?”

  “做戏要做全,她明日若装傻,问我是如何捱过今夜的,我就说是抱着你睡的,这样才合情合理。”

  寒止说得一本正经,可莲瓷总觉得,她正憋着坏。

  “……”

  ***

  “请。”

  空承亲自奉茶。

  “旧相识了,还客气什么?”

  时璎一眼就看出是陈茶,她接过茶碗顺手搁在桌案上,“这行凶之人当真不是魔教?”

  空承神色自然,“魔教有没有趁乱使坏,很难说,但凶手应该就是我信中提到的那个疯子。”

  他抱着麈尾,整个人瘦得已经脱了形。

  “人都是怎么死的?”

  空承皱眉,“一具全尸都没有啊!”

  他回忆着满院的惨状——

  十几个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全都丢了脸皮,血泊之中全是白生生的头骨。

  时璎状若思考,她端起茶碗,拨弄浮沫的瓷盖挡住了她的神情,一瞬阴沉的目光也被挡得严严实实。

  “此番请你来,是我实在怕守不住道观。”

  茶碗中的茶水丝毫未少,时璎假意抿唇,皮笑肉不笑,“我知晓了,你放心吧。”

  “好……”

  空承话刚出口,忽然掩鼻咳嗽,露在烛光里的手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褐斑。

  时璎扫了他一眼。

  “对了,时掌门的小徒贵姓?”

  空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时璎猝然警惕。

  她感受到自己的紧张,却不知紧张从何而来。

  是因为替寒止隐瞒谎言?

  亦或是因为真的紧张寒止,不愿他人窥探?

  还有转瞬即逝的不悦,她也未曾察觉,所有的情愫都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句生硬的反问。

  “怎么了?”

  “随口一问。”空承灌了好几口热茶,“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当年在苍竹崖时,你可是信誓旦旦啊,说绝不收徒,如今就都变了。”

  “掌门嘛,总是不能太任性了。”

  空承听到“掌门”这两个字,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只可惜大师兄,大师姐死得太早了,这掌门之位白白落到了我的手上。”

  时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空承牙都要咬碎了。

  “行吧,时候不早了。”时璎站起身,“我就不叨扰了。”

  她顿了顿,“你这观中可有……”可有治疗寒症的药?

  话刚说出口,时璎就后悔了。

  寒止的事,与她何干?

  “有什么?”

  时璎干笑两声,摆了摆手。

  ***

  深宵人静。

  浮生观里灯焰尽熄,时璎左手撑着石壁,右手捂着前胸,几滴汗在她喘|息之间顺着脸颊淌下,又滑过脖颈濡湿了衣领。

  胸口处的钝痛一日比一日强烈,先前在船上试探寒止时,她尚能克制,现下竟隐隐有失控的苗头。

  喀嚓——

  枯枝被踩断的脆响让时璎遽然紧张。

  “谁!?”

  她一瞬掠到了墙后,待看清掐住的人时,已是杀招半出。

  “唔!掌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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