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鱼很少选礼物。

  她朋友不少,但也不多,大部分是泛泛之交——这或许是她的天赋之一,能很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善意或好感,却能更轻易地将自己隔绝起来。

  她边翻淘宝边和骆凝闲聊,划了半天才意识到骆凝的沉默。

  “怎么了?”转头问,对上她凝思的侧脸。

  “……你有问过她,她喜欢女生吗?”

  竹鱼手一顿,“没。”

  骆凝的担忧快化作实质,“不好开口吗?”

  “不是……”竹鱼想了想,“我更想自己判断。”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的判断——她是什么样的人?”骆凝认真道:“别太上头了,鱼,我真的害怕你被钓。”

  竹鱼轻拍她的背,软软地劝,“我知道你担心,但这都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呀。”

  她想了想,回答:“她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是个很含糊的表达,骆凝却神奇地捕捉到了其中含义——

  “她离我们很遥远,对吗?”

  竹鱼讲不出话了。

  她理解骆凝,也理解自己,倘若她真的毫不在意,现在应该断然否决。

  竹鱼不是理想主义者,甚至可以说,她比谁都现实。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对“艺术”充满幻象的年纪放下画笔,投身能看清未来的学习道路中的。

  她倏然冷静下来,说:“我再想想。”

  ……

  竹鱼说冷静就冷静,整整一周都只和折春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线上联系。

  前几日的旅程像是一场幻梦,是她循规蹈矩生活中裂开的一个小口。绮丽的风光一掠而过,她面对的依然还是那些枯燥和朴素累积成的日常——上课、下课、图书馆、食堂。

  没有任何改变。

  而折春似乎也忙,往往到深夜才回消息。

  一切都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着,直到下个周一,竹鱼按掉七点半的闹铃,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翻阅新的微信时,折春的新消息才出现在最顶端。

  折春:这周三下午六点,决赛,可以来听吗?

  折春:今晚我把票送给你。

  竹鱼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周没看过朋友圈了,点开,果然有决赛抢票的推送,时间已过。

  她熄了屏,还是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洗漱,准备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再做思考。

  可直到离开图书馆,去西校区上晚课,竹鱼都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回。

  为方便小组讨论,她还是坐在上周的位置——一排靠窗。余光中蔚子洺擦过她身侧,在二排落座。

  “竹鱼。”

  蔚子洺叫道。

  她转过头,面前是他推过来的礼袋,黑底,白色英文字母,雅致又简约。

  竹鱼打了招呼,疑惑地看向他。

  他又推了推那个袋子,“这是给折春的生日礼物,你帮我给她可以吗?”

  见竹鱼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补了一句,“有偿。”

  我靠。

  竹鱼简直要气笑了。

  有偿有偿,什么都是有偿,你能偿什么?——竹鱼这么想着,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你想要什么?”蔚子洺见有戏,眼睛亮了亮。

  “我要你偿一场雪。”竹鱼说。

  “什么?”

  “一场雪。”她正色。

  “噗嗤——”旁边传来一声笑。竹鱼这才发现,云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蔚子洺硬生生咽下“有病”两个字,把礼物又收了回去,脸色极差。竹鱼眼尖地认出了袋边的logo,某个著名的国际手表厂商。

  云穗却不管他什么心情,愉快地和竹鱼聊了起来,又问:“病好点没?”

  哦对,她那天说要来找自己,但竹鱼回:我在医院吊水呢,晚上才能回去。

  “你那天找我是什么事?”竹鱼抱歉道。

  “想邀请你来看我们社跳舞,”她遗憾,“但是已经错过了。”

  竹鱼也遗憾,说:“下次一定。”

  云穗眨眨眼,问:“下次一定?”

  竹鱼点头。

  “今晚也有哦,”她凑近一些,手肘撑在桌面上,捧脸,“来看我跳舞吧。”

  竹鱼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话语陷阱。

  但却没多少反感,可能是意识到云穗本身就是这样性格的人。

  “嗯……”竹鱼沉吟一会儿,答应了,“我会来的。”

  云穗“诶”了一声,似乎没想到竹鱼会答应,眼睛都亮了。她的兴奋感从上课持续到下课,直到蔚子洺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几乎是跳着来到竹鱼面前,说:“我们走吧!”

  “在哪里?”竹鱼跟在她身侧,艰难地系围巾。

  “就在礼堂。”她笑,“可暖和了,你大病初愈,我可要对你的健康负责。”

  竹鱼装作无语,“我哪有那么脆弱。”

  “可是你成天给我发信息都说不舒服呀。”云穗委屈。

  确实。

  每当云穗发来消息,邀请竹鱼去吃饭、购物,或者其他什么时,得到的往往都是她“抱歉,头有点疼”、“肚子疼”、“太冷了”之类的回答。

  成年人之间的疏离是一切都在不言中的默契,竹鱼靠这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遭到了挫败。

  云穗的热情和坚持好像用也用不完。

  “其实你不想来就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还是笑着,“我可以一直等。”

  竹鱼盯着她的眼睛,不去探究这句话背后的其他含义,口中答应。

  她们去小卖部买了些零食,云穗解释:“我们到的有点早,可以边吃边等一会儿。”

  可到了礼堂门口,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竹鱼问:“已经开始了吗?”

  云穗也感到奇怪,拉住旁边路过的社员问:“里面在干嘛呀,我们不是九点半才开始吗?”手机明晃晃显示着时间——九点。

  “还没到我们呢,里面在彩排。”

  “彩排什么?”

  “十佳歌手啊,决赛——”

  话音刚落,面前的侧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那场初雪后,竹鱼常常会感慨命运的神奇,无论是相遇、电影,还是吹晚风的那夜。

  但都比不上这一刻。

  天色很暗,竹鱼的视线落到了覆在门上的那双手上,透明的玉一般,是夜色中唯一的白。

  她对上折春那双无波的漂亮杏眼,辨不清喜怒,只有一片晦暗。

  长发在身后荡出弧度,折春向身后人道了声谢,就向竹鱼的方向走来。

  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避开。

  折春却停在了她面前,在交错的那一刹,伸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口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