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的犹豫立刻消散了,她拉开车门,在竹鱼身侧落座。

  车里的空调很暖,驶出一段距离,车窗内侧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竹鱼习惯性掏出耳机,手指在列表滑了一阵,戴上左边的。

  在家里、和骆凝走在一起,哪怕在跑步时,她都只戴一端的耳机。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她就失去了安全感。

  只有在睡觉前,躺在由被子、床帘和闭塞角落构筑的世界中,她才会把两只都塞上,彻底沉浸在另一片海洋。

  一只手伸至眼前。

  折春歪歪头,一副很无聊的样子,视线落在耳机盒上,问:“能给我分一只吗?”

  竹鱼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她边点头边想:或许这里还参杂了一点期望——

  不然她为什么会选这样一首歌?

  舒缓到昏睡的曲调,像是窗外小雨淋漓,躺在燃着篝火的房屋里,如正在一卷卷呢喃的海浪中荡来荡去。

  任何语言都显得突兀,于是沉默在后座蔓延。折春姿态放松,靠在车背上,视线停驻在廉价的毛皮坐垫上。

  竹鱼突然对科技的发展有些遗恨——倘若至今流行的还是有线耳机,她们就不得不靠得更近,衣角磨挲,气息缠绕,曲中的声线也更像她的耳语。

  竹鱼打开手机,准备点重播键,下一首歌却硬生生挤了进来。

  如果有“听前奏猜歌”比赛,肯定没有人是折春的对手。因为前奏刚刚响了5秒,她漂亮的杏眼就一抬,微讶。

  竹鱼手忙脚乱地按了“暂停”,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自然地按了播放。

  是那天比赛上折春在台上演唱的《仓颉》。背景音被用软件去掉了不少,却朦朦胧胧得更有氛围。人声和吉他声清浅,夹着电流淌进耳间。

  竹鱼开始小声解释,“我当时在台下录像了,回来之后本来准备帮你传到B站上,就提取了音频……”

  越说越乱,她鼓起勇气上移视线,映入眼帘的是折春嘴角抿不住的笑。

  对哦,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因为太好听了,所以就录了下来放在手机里。”她心一横,反而坦坦荡荡地对上折春的眼睛,立起气势。

  折春反而被她的直球夸赞弄得有些措不及防,避开视线点了两个头,忍不住笑道:“你喜欢就好。”

  竹鱼觉得有趣,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可行,问:“为什么不试着发出去呢?”

  “发到哪里?”

  “B站、网易云呀……只要坚持做下去,当音乐区的up主很有前途的。”

  涉及到和专业有关的问题,竹鱼侃侃而谈,“我就很喜欢在B站听歌。只要你弄出自己的特色——比如戴一个面具、一个玩偶出镜、或者设计一个卡通形象……”

  “或者你可以直接出镜——没有人看见你的脸会拒绝点进去的。”竹鱼重复道:“没有。”

  却没想到,折春想了想,竟然道:“我们一起做吧?你是老板我是员工,有收入就都归你,没收入我给你发工资。”

  “诶?”

  竹鱼懵了,还有这种好事。她忍不住问:“你是慈善家吗?救济贫困儿童的那种。”

  她对着竹鱼呆呆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伴随着汽车转弯,缓缓驶入学校前的小路,她才从窗边移过视线,取下耳机还给对方,落下一句:“竹鱼,你才是慈善家。”

  竹鱼手一顿,想不明白。

  但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比如为什么会在中心湖边碰见蔚子洺。

  他正低着头看手机,却被旁边的男生一个肘击,抬头。

  “折春!”他叫。

  起身,向前两步,他的视线才落到竹鱼脸上,又补了一句,“竹鱼,你也在啊。”

  什么叫“我也在”?竹鱼想,我本来就应该在。

  和竹鱼之前见到的样子全然不同,什么清隽温和,全都被抛到脑后了,蔚子洺脸上只有一些幼稚的欣喜,“折春,你上一场比赛唱的太好了,我有录像,如果你需要的话……”

  竹鱼正抿着唇作警备状,突然被搭住了肩。

  折春摇摇头,说:“谢谢,但不用了。竹鱼录了。”

  他很坚持,“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生日礼物送给你可以吗?”

  她叹了一口气,“蔚子洺,你没必要这样。”

  “快准备你的签证和雅思吧,”她说着,拉起竹鱼离开,“祝你在美国一切顺利。”

  走到十米开外,沉默的氛围才被打破——折春问:“他没追上来吧?”

  竹鱼向后看看,“没有。”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感叹:“希望他赶紧出国,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他经常这样吗?”

  “对。从我妈第一次带我去他们家时就这样了。”折春回忆,“我大一第一天在校门口见到他时,才知道他瞒着所有人改了志愿……不过,现在他们家人以公司作威胁,他支撑不了多久,还是会妥协的。慢慢就好了。”

  竹鱼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面对蔚子洺,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尖刻和攻击性,这让她感到有些慌张,好像有些不像自己了。可听到“公司”,她又开始想:他们从小就认识吗?那折春是不是也属于这个阶层?啊,她应该想到的,能这样从容生活的人,家庭条件怎么可能普通……

  想着想着,折春的声音响起:“到了。”

  大大的“七”挂在楼上,她这才想起昨天露馅的拙劣谎言。

  折春显然也想起来了,她好笑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难道每次我把你送回六号楼后你都还要跑回来吗?”

  你猜对了,竹鱼想,不仅如此,我还要再在六号楼等一会儿,避免被你撞上。

  “一步错步步错嘛。”她露出酒窝,意思是让她不要计较。

  折春确实没计较,她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

  她迟疑道:“你没什么想问的了吗?”

  竹鱼轻轻眨一下眼,眼中流露出迷茫。

  折春泄了气般,“破罐子破摔”地无奈提醒道:“生日。”

  “我拒绝了他的礼物,你能不能给我补一个?”

  竹鱼抿了抿唇,用很轻的声音问:“我的礼物难道是给他做替补的吗?”

  折春似乎明白了。她微微弯腰,对上竹鱼明亮的圆眼,带点笑意。

  发现竹鱼不适地敛下眸子,微侧过脸,她的神色又变得认真。

  “抱歉,这是我因为害怕被拒绝而找的借口……”她坦诚道:“你不是替补。”

  她说:“事实上,我只想要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