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阳人口百万,加上每日往来进出的人员,城内可容车辆万万乘,大街小巷里发生马惊失事类意外日不下百起,然鹅是谁也没料到,今次在致远车道上这场马车相撞的意外,缉安司最终会这般大动干戈,在望楼配合下抓了进去那么多人,甚至包括给容、方二人驾车的两位武侯。

  中年男人在缉安司干了十几年,缉安司西边这批房舍都是他亲眼看着建盖起来的,却不知在靠近司正司副们休息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座半地下式的监牢。

  时间刚过戌时,下职的温离楼换下官袍,着了件寻常布袍,抱着胳膊有些懒散地靠在刑具架旁,神色与平常无二,甚至唇边带着笑意,正在和心腹武侯范成大低声说话。

  “要是当真相中了人姑娘,明儿就叫你嫂子去给你说说。”温离楼声音低沉,不掩促狭。

  二十出头的范成大挠挠头,露牙一笑,黝黑面庞憨厚实诚,有些忸怩道:“先谢过大人和嫂子了,这事儿翠平是愿意的,就只她爷娘不想,不想让......嗐,二老看不上我。”

  “你可是我的亲信啊,吃官粮的武职,那两位竟然敢?”温离楼脸上笑意似乎减了几分,直直腰背霸道问:“是不是嫌咱们脑袋别在裤腰上,过了今儿个保不了明儿个?”

  “不不不不!”范成大摇头加摆手,撞上他家温司的眼睛后又心虚地低下头,抿起嘴不在出声。

  “狗日的,”温离楼笑骂一声,在范成大肩窝捶了一拳,道:“等忙完这阵子,忙完这阵子我带你们......”

  “大人?哥——”昏暗潮湿且闷热的监牢深处走出来一赤膊青年,分别向二人打了招呼。

  青年同样二十出头年纪,手里握着根血淋淋的鞭子,鞭子正嘀嘀嗒嗒往下滴着血水,活像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笑却是另一种模样的唇红齿白。

  他道:“人招了,东西就藏在锅台底下的墙砖里面,干,咱们就差把那锅台拆了都没找到,他妈的,灯下黑就说的这个罢!”

  余光一瞟,唇红齿白的青年看见旁边木架上绑着一个中年人,他往这边靠近两步,努力借火光看清楚被绑的人后,她诧声惊讶道:“嘿呦哈,这不咱们余头余大人么,稀客稀客呢,您咋上这儿来了?”

  “得了得了,”温离楼接下范二话茬,扭回头来对范成大道:“既然咱小范哥也出来了,你哥儿俩把人盘盘罢,我带人去一趟现场,去刨刨那灶台,是黑是白问个清楚,我温不周任上可不兴魑魅魍魉兴风作浪。”

  范家兄弟俩一齐叉手,神色俨肃:“敬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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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人可以不记往日恩情,那就太逍遥惬意了。

  听闻许太太登门,花春想抱着孩子亲自到门口接车,容苏明从卧榻上爬起,用力拍拍脸,使苍白的脸色转范起些许血色。

  许太太是抱着如意进来的,乖乖宝宝正逗着如意,见到容苏明就冷下了脸,鼻腔里不冷不热哼了一声,道:“这不好好的么,谁给我说人昏迷不醒的?!”

  “是昏死过一阵来着,”容苏明同样面色微沉,道:“奈何命大,又醒了,”指指眼睛,单边唇角轻勾,未显丝毫轻蔑,却叫许太太心底有些发怵,“姑,我爹和阿筝保佑,才免得我落个眼瞎。”

  如意在姑奶奶怀里有些认生,扭着小身子抻手要阿娘抱,许太太把孩子还给花春想,走到梨花凉榻前坐下,眉目低垂,花春想知趣,领身后女使并奶妈一起离开。

  沉默许久,许太太道:“要是你爹、我长兄还在,他不会允你用这些手段行事的,他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不会允你这般......”

  “他光明磊落是他的,”容苏明鲜少有过这般打断长辈说话的时候,此刻却没再顾及丝毫平素教养,冷笑道:“我手段卑劣又如何?他顶天立地他死了,我阴险狡诈我活着,这是容家长辈教给我的,姑母以为呢?”

  许太太横目看过来,被侄女的话噎得心口发闷,呼吸几口气才道:“他们到底也是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亲人?”容苏明两侧嘴角先后勾起,面上笑意渐渐漾开,神色间灿烂明朗,说出的话更像是在聊家常,眸子却犀利,似是在忍着什么:“家祠本就极少开,里头的檀香更是极少燃,知我行事前会去家祠上香的人也就只有身边几人,会害我的又会是哪几人?迦南?不会,改样?也不会,唔,巧样没那个胆子,扎实和保根没那个必要,姑母觉得会是谁呢?”

  许太太脸色发白,手心已沁满汗湿,嗫嚅须臾吞吐道:“那,那......”

  “姑母呐,”容苏明头晕未恢复,片刻便显力虚,半靠在床头唤许太太,语调像儿时的撒娇耍赖,又分明带着六七分的无奈与妥协,“自幼至今,我对向箜掏心窝子,诚未有过半分毫孬心,用心甚至超过对阿筝,可到头来,姑母,到头来您如何对我?”

  “我对你如何?!”许太太怒目看过来,重重捶自己大腿,再三指着容苏明点食指: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容苏明,你生下来就是我带着,吃饭穿衣拉屎撒尿,你走路说话都是我教的啊,再后来,家里出了那些事,不还是你姑母我一针一线继续供你在书院读书?冰炭两敬每月束脩我哪次缺过你少过你?就是之后春想嫁进来,作为姑婆母,我也敢拍着胸脯说我从不曾亏待过她!”

  “姑母所言非虚,”容苏明觉得有只无形的手,重重按在她胸口,让她想长长地叹一口气出来,“本想留住最后一点情分,姑母似乎不太愿意,至于娶花春想之前姑母和我岳母商定了什么协议、祖父母留给我安身立命的东西最后又落到了谁手里,不想问,半句都不想再多问了。”

  斗米恩,升米仇,说不清楚。

  许太太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额角冒出层层细汗,隐在袖下的手越抖越狠,再三张嘴硬是半语难言,她心道,有舍有得,有支有付,她又没做亏心缺德事,手里那些东西,都是她这些年来该得的!

  “姑,”容苏明歪头靠着床柱,道:“你一直觉得我,说话难听,目中无人,正好这次向箜也到升职时候了,若我这一摊实在让你为难,便借这个机会,您和我也断了关系罢,姑,我好累。”

  随着容苏明声落,钧窑白瓷茶盏碎地的声音清脆响起,许太太脑袋发蒙,扶着榻几站起身骂道:“好啊,好啊!你容苏明如今翅膀硬了,嫌弃我老家伙没用了,好啊好,我用血肉养了头白眼狼啊!”

  许太太发好大火气,气得走不成路,被许家仆下连搀带扶地弄走,花春想冲进屋里来,一地狼藉中,她看见容苏明疲倦地靠在床头,脸色较许太太来前更为苍白。

  “她走了,她已经离开咱们家了,”花春想坐到容苏明身边,轻轻将人揽进怀里,像哄如意入睡般一下下拍抚着这人的后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周身缠绕的压抑与疲惫。

  她捏揉容苏明的后脖颈,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人的紧绷。

  “阿昭呐,你累了罢,”花春想听见了屋里的争执,却在这场是与非中插不上半句嘴,只能让容苏明埋首在自己颈窝里,一遍遍安抚,“没关系,累了就睡会儿,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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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武职大体有三派,一为边境守战之军,二为各城驻守之兵,三为治理防备之侯,易墨属一,温离楼属三,前者是军中校尉,后者是司中缉安,二人本该八百世轮回也无交集,但诚然,驻街武侯把易校尉抓来了缉安司。

  “易军官刻意来此,不知意欲何为?”温离楼松垮垮坐在虎头案后的椅子里,手肘撑在扶手上,单手托着下巴颌,眼睛一眨一眨的,颇为无害。

  站在堂下的易墨动动手腕,铁链哗啦啦作响,道:“无奈之举,望温司海涵。”

  温离楼依旧托着脸,一副死磕下去的姿态:“哦?那还真得多些易军看得上这破落地方。”

  罢了,易墨轻叹息,道:“我被父将卸职,软禁在朝歌,今次逃出,只为来见故人。”

  温离楼手一滑,没撑住下巴,清嗓子道:“你也不用这么直白诚挚,让我险些以为你这故人说的是我。”

  易墨微微一笑,端的是一如往常的知性温婉,身上不见丝毫为军的气息,“这步棋,我果然没走错。”

  “可是我能有甚好处?”温离楼问道。

  易墨抬了下手,道:“司正想要甚么好处?”

  温离楼道:“帮我在军中查一个人。”

  易墨道:“云醉军中上至统帅下至役夫皆有册,但问姓名年纪与籍属。”

  “容禄,四十余五,原歆阳人氏,曾有灞上军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