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是晌午去,傍晚回,容苏明估摸着时间,在书房里打了会盹儿,直到迦南来敲门,说夫人问何时能动身出发。

  容家东侧门门前:

  容苏明站在台阶上,熬夜的困倦使她脑仁子发懵,可看着眼前几辆马车上的回门礼,她整个神思却变得清醒无比。

  按照歆阳的规矩,回门礼本就是容家该备的,她早叫人准备妥当,满满三车,便是门面也充得足够,可花春想竟自己也备了份。

  “我知你素来忙碌,”花春想站在容昭身侧,披着狐裘,笑意浅浅,更显面容姣好:“想来不当以这些杂事让你分神劳心,遂私自做主备下这份,不巧冲突了。”

  既是冲突,两份那般数量庞多的回门礼,装车时就当发现问题,那时为何不立马说,反而到了要出发的时候才风轻云淡开口?

  容苏明未点破花春想的心思,点点头,淡淡道:“既已装车,一起拉去就是,你爷娘养你十几载,莫说是这几车东西,再多也是送得的。”

  “谢谢你。”花春想挽起容昭手臂,脸上笑容加深。

  花家离容家不算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路上车马人流,容苏明靠在车微角落,低头小憩。

  白日的歆阳街上熙来攘往,各种声音混杂着传入车内,倒也不显得太过安静。

  便这样一路沉默到花家。

  马车勒停后,不用花春想开口提醒,靠在角落里小憩的人缓缓睁了开眼睛。

  容苏明两手搭在膝头,一动不动坐着,眸中有片刻愣怔,嘴角紧抿,似是没能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

  看来路上是真的睡着了。

  待容苏明怔忪几息,花春想拉了拉她的直袖袖口,道:“到我家了。”

  容苏明点头,按按眉心,从袖兜里摸出个五色琉璃小彩瓶,拔开瓶盖放到鼻尖嗅了嗅。

  “这是什么?”花春想好奇。

  容苏明无声一笑,将之重新塞好盖子,拿在指间递向花春想,让她自己看,她则清清嗓子起身下车。

  “哎等我!”花春想及时拉住容苏明一片衣角,顺手将小小琉璃瓶装进自己袖兜。

  花龄院里的一位嬷嬷领着丫鬟小厮正等候在花家宅门前,见容苏明与花春想二人先后下车,众人忙不迭上前迎接,一路将人领到花家正厅。

  正厅上,花家老太爷华世蛟端坐在堂,花家各房也皆派了人来,可见花家对花春想回门的重视。

  容苏明携厚礼而来,拜过花老太爷后向众人逐个见礼。

  自容家主进门始,花龄就在暗中观察这年轻人。

  只见这人与每房交谈虽仅有三两句,但却每一句话都让人倍感亲切,好似认识已久。

  花龄不动声色,觉得许太太在自己的描述中将容大东家弱化不少。

  花龄心说,花容两家结亲,人人都道是花家高攀了容氏,更有甚者还说是她花龄看上了容大东家的万贯家财,才将女儿嫁去容家。

  然而花龄却是再清楚不过,女儿嫁到容家,最吃亏的还是她女儿。

  容苏明到底是丰豫大东家,几乎一手拉起那家商行里独领风骚的丰豫商号,且这家伙身为歆阳商贾三甲,不仅精明到了随和中取利的地步,而且还是个极会揣摩人心的。

  小香椿那没心没肺的,若是用起心思来,怎生是这容苏明的对手?

  那怕是两百个花春想也敌不过一个容苏明的!

  出嫁的女儿三朝回门,说到底是花龄这房的家事,可拜过长辈后,花老太爷回自己院子,容苏明被花家各房的人拦住了脚步。

  花春想先跟爷娘回自己院子。

  花龄是花老太爷嫡长女,居花家西院,距离花家正厅不算太远。

  一家三口回到院子,甫进明堂,闻着屋里熟悉的香味,花春想当即就有些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她阿爷搓着手,欲言又止,扔下句“我去厨房看看”就忙忙转身出去,生怕走慢一步会被女儿看见自己眼眶泛红。

  花龄拉女儿坐下,嘴里有千万句话想问,开口却道:“听见苏明带来的回门礼有五车之多后,各房态度大大转变,看不成咱们笑话,如今倒是反贴上来,真叫人恶心作呕,其他几房倒不说了,老六房里的尤其让人隔应。”

  “六叔父?”花春想蹬掉鞋子,盘腿坐上暖榻:“他家怎么了?”

  花龄冷笑:“但凡他有点脑子,就不该让你六婶来向我提清秋的事。”

  “清秋何事,清秋怎么了?”花春想在袖兜里一阵摸索,将小小的琉璃瓶掏出来细看。

  花龄也投来视线,粗略打量女儿手里那一瞧便知价格不菲的小小琉璃瓶,随口说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六房瞧着你眼馋,你这瓶子哪里来的?苏明给你的?”

  “哦,这是她的东西,”花春想把琉璃瓶拿在手里转了转,拔开盖子递向花龄,道:“阿娘你闻闻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我从没闻过这东西,甚至分辨不出里头成分,只闻出有六安瓜片的味道。”

  花龄抿嘴一笑,以手作扇,就着花春想的手轻轻闻了闻味道,又仔细看了两眼琉璃瓶,道:“是种提神醒脑的药膏,会自动散成气味,产自秦地,你爹偶尔也用,不过这个更优,制作时调了香在里面,是以闻不出成分,非是你学艺不精,”

  说着,又看了眼琉璃瓶:“瓶子是都铎国所产,你祖父那里有一只类似的,比这个要大些,却不如这个小巧精美,装着鼻烟,你没见过?”

  “……”花春想歪头想了下,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在祖父那里好像是见过的。”

  她抿嘴一笑,将东西收起来塞进袖兜,欠身凑过去扒拉盘子里的瓜子。

  花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凑过来低声问到:“苏明被那些人拦在正厅,当真无事?”

  “无事,无事,”花春想嗑着瓜子,心大且随意:“丰豫和花家香在生意上素无往来,他们想拉扯关系,无非就是拿我作借口,阿娘放心,我在容昭那里可没有恁大面子。”

  话毕,觉得不妥,花春想清清嗓子,将瓜子嗑的一本正经。

  幸好花龄未作多想,朗声笑了几笑,温声道:“这个不急,毕竟你二人才成亲没几天,以后日子且长着,有的是时间。”

  花春香认真嗑瓜子,仿佛吃的是涌金楼里最美味的招牌点心,听了阿娘之语,她把头低得更甚几分,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