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病重的小孩子,当是容苏明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

  别宅里诸仆使皆立在中庭,个个神色严肃,不断有人从厨房那边往西边那间屋子往来,而在前院听见的哭声,就是从西边那屋子里传出的。

  见容昭迈步进来,坐在石凳上的男孩噌地起身,神色仿佛迷路的孩子见到了指路人,却又旋即收敛起情绪,和诸仆使一起恭敬地向容苏明叉手行礼。

  一容颜颇佳的姑娘上前一步,向容苏明屈了屈膝,娇滴滴禀告道:“此前已经转好,两日前突然开始咳嗽,伴随反复烧热,吃药后有所好转,昨日夜里亥时前后又突发高热,梁先生用药压不下去,今晨才请到王稻中王老先生亲自过来,现他正与其弟子在屋内救治,方才两次传话,曰危急。”

  “如此,”

  花春想听见容苏明的声音,沉稳无波,淡静得犹如陌生路人:“兰氏……何时进去的?”

  貌美姑娘:“您进来半刻钟前,大夫传第二通危急时,那位悲痛欲绝突然冲了进去,哭声便未断过。”

  恰时,屋里骤然传出中年女人爆发的哭喊,声音撕心裂肺:“我的女儿,可怜的小五啊,你这是要了阿娘的命喽……”

  那厢,医者打扮的年轻男人挑帘从屋里出来,见容昭在院中,趋步过来,叉手给容昭通知:“吾等尽力,容家主节哀顺变。”

  孩子,去了。

  “有劳先生。”容苏明依旧脸色如常,平静地向对方叉手回礼,仿佛只是听人转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边屋里先后出来两人,须发尽白的为首者,便是济世堂堂主王稻中老先生。

  容苏明亲自送老先生一行人离开,屋里的哭声犹自凄惨,花春想转过身来,安静看向石桌前那两个孩子。

  年纪小的那个是个小女孩,四五岁模样,清瘦且矮小,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拉着旁边男孩的手,泫然欲泣。

  而那男孩,瞧着得有十二三岁大,高眉深目的相貌,消减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有的稚嫩气,他定定立在那里,垂眸看着地面,虽说泪流满面,却是咬着嘴唇无声哭泣。

  众仆使安静候在原地,规规矩矩的,无人交头接耳,似乎是在等容苏明回来吩咐此后事宜。

  花春想与青荷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此时她俩人立在此处,尤其显得像陌生外人。

  未几,此前在前院见过的小厮跑进来一位,向貌美姑娘耳语几句,随后离开。

  那姑娘移步过来,略微给花春想屈膝行礼,道:“家主在暖厅等着,请随我移步。”

  ……

  沿回廊向东走,左拐右拐,花春想随那姑娘来到宅子暖厅。

  花春想独自进门时,看见容苏明正坐在圈椅上烤火,一只脚还踩在炭盆边上,神色沉静,眉心微蹙。

  抬眸见花春想进来,容苏明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先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才温声道:“方才领你过来的丫鬟,名叫卫遥知,是何嬷嬷女儿。”

  “原来是何妈妈女儿,”怪不得与院子里其他丫鬟的衣着打扮都不同。

  花春想不知道容苏明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敢随意接话,便指了指容家主那只随意踩在炭盆边的脚,问:“鞋子何时磨破了?”

  容苏明看一眼脚上磨破的棉鞋,竟然跟着好奇:“咦,怪不得脚冷,鞋子何时磨破了?”

  “你这人,竟连这个都不上心注意些么,”花春想问:“此处可有替换的?”

  “没有,”容苏明摇头,眼皮半垂,视线落在炭盆里:“一时半会儿又冻不掉脚,待回去再换罢——遥知是个稳妥的,小五的……我安排她去处理,你可想跟着她学学?”

  花春想眨眨眼,明白容苏明之意后,她有点底气不足地问:“学她如何安排事宜,如何处理问题,你是想以后让我管家宅?”

  “嗯,”容苏明吃口茶,沉润平和的语气里隐隐藏了几分谨慎:“你……是不熟悉这些俗务,还是……不愿意?”

  花春想没有立时开口,容苏明无声勾了勾嘴角。

  说花春想花六姑娘不熟悉如何处理内宅事务?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花春想是什么人?

  花龄花大掌柜独女,花家香长孙女,八岁起跟在她祖母花老太太身边受教,从小作为冢妇培养,如此一人,可能乎不会理内宅?

  这样一个人,告诉你说她不会打理这些事务,其实她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帮你打点院子里那些繁杂琐碎的、鸡毛蒜皮的、杂七杂八的事情。

  容苏明没再多说,扬声唤门外的卫遥知进来。

  吩咐下几件相关事宜后,卫遥知领命退下去办事,容苏明也起身理了理衣袍。

  她道:“既如此,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我留下处理,若你觉无趣,我让迦南送你回家。”

  说罢,容苏明径直离开,似又恢复了那疏离冷淡模样,花春想对此并不意外,这本就是她拒绝容昭后应该料到的。

  ……

  花春想早上亲自做的腊八粥,容苏明终归是没吃到半口——接下来一整日的时间里,容苏明忙得没空回家。

  直等到深夜,穗儿回来说,门下小厮来报,家主依旧没回来。

  花春想困得坚持不住,终于决定不再等她,收拾后自己先睡了。

  次日三朝回门,容苏明不知去了何处,彻夜未归。

  花春想琢磨着,差人去向迦南打听下他家家主去向,结果,不待花春想用完朝食,辰正时分,容苏明自己回来了。

  几乎一个昼夜未见,花春想看向容昭,明显她面前这人精神头不算佳。

  眼睛里似乎有红血丝,眼下带着淡淡黑青,嘴角紧抿,眉心微蹙,俨然一副熬通宵的样子。

  “你回来了,”花春想静静坐在用饭的偏厅,隔着窗户问廊下的人:“用过朝食否?”

  容苏明往窗户里看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摆手道:“你吃罢,我回去收整收整,过会儿陪你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