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40、第百四十章

  摄政辅相赵长源下州府巡察检视新政推行情况,中枢日常政务由二摄政中的另一位林祝禺全权负责。

  文武公卿皆知林祝禺手段狠作风硬,寻常时候大小朝议也没人敢当那个出头椽子招林相注目,毕竟赵相在时,朝臣若惹怒林相使得林相要当场法办人,还能有赵相在旁劝阻一二,今赵相不在朝堂,连都察院里“以谏诤而死”为无上光荣的御史言官们都纷纷偃旗息鼓,不敢故意与林祝禺唱反调。

  万里江山,总有麻烦事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冒出来,大望元年刚出年,坞台川州牧上奏书急报,曰坞台川南部发生暴///动。

  奏本里写,部分坞台川百姓受倭贼统治久,不满朝廷统治而纠集起来寻意滋事,不仅打砸各地公府衙署,甚至占领公门学庠、攻击长右水军驻坞台川军寨。

  坞台川州牧正率领各地公门差役抗衡之,同时请朝廷允准长右水军出兵以武力镇压。

  在林祝禺看来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处理起来也不麻烦,但按照规矩得拿到朝议上大家讨论,去黎泰殿朝议前,帝柴聘戳着坞台川州牧请出兵的奏本和她小夫子打赌:“你今天肯定会下令脱谁乌沙。”

  林祝禺坐在底下圈椅里,正低头数荷包中剩余的炒黄豆,没抬眼:“你又知道?”

  “我不知道,”柴聘用手背托着脸看小夫子数黄豆:“但有些事吧,它原本没有一两重,不上称还好,一旦上秤,千斤砣都压不平它。”

  林祝禺从旁边盒子里抓一把炒黄豆补充装随身小荷包,小心翼翼系好口,仔仔细细挂腰间,口音微正道:“这又是哈子理论,赵相教你的帝王之术?”

  “是赵夫子教的没错,却不是帝王之术,是开合之道,”柴聘脸上不知何时褪去了公主时期的纯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一国之君初初积累的威仪,只是望着自己小夫子时,女帝眼中诚挚热烈毫不掩饰:“你昨个出宫见到赵相夫人了么?我的信呢?”

  女帝思维跳脱,也觉得有林祝禺在任何事都称不上事,事再大最后定都会被妥善解决,她无需过多忧虑,由是话题直接从坞台川///暴////乱跳到私事上来。

  “已送到。”林祝禺在帝聘面前总是有事要做,补充罢炒黄豆旋即又低下头去简单翻看朝议时需要逐条处理的奏本,忙这忙那,反正不会和柴聘目光碰上。

  “赵相夫人回复啥?可有回信要你带给我?”柴聘一连串问几个问题。

  问罢,林祝禺沉默。

  柴聘低低抱怨的轻快语气和旧日无二,含笑的眼睛里却有失落一闪而过,叫人察觉不到:“你总这样话少,不问不说,问也不多说。”

  林祝禺转过身去背对皇帝而咳嗽了几声,片刻后,烟嗓低缓道:“吴夫人说下月朔日,入宫来拜,以谢陛下牵挂。”

  “还要等到下月朔日……不过说起有人牵挂来,小夫子,”柴聘从大大的书案角落里抽出本奏文,朝坐在桌那边的人晃几晃,失落情绪一扫而空,语气和神色具有些八卦:“你猜这是啥?”

  林祝禺虽懒散,对于阿聘的调皮从来富有耐心,应声转头看过来一眼,答道:“奏本。”

  “啊是奏本没错,你猜猜这是啥奏本嘛。”柴聘表情促狭。

  林祝禺自然看见阿聘饶有趣味的小表情,手无意识间捏搓腰间小荷包里的炒黄豆,配合问:“弹劾我嘞?”

  平时女帝批阅奏本无聊,最喜欢拿着弹劾林辅相的陈条找乐子,没想到这回却不是。

  “给你说亲哒!”柴聘举着朱封奏本兴冲冲走过来,习惯性蹲到林祝禺身边和小夫子一起看奏本内容。

  柴聘边看边凑在林祝禺胳膊边说明:“呐,乔老国公恩养在府,难得递来份问安本,却只在开头问了句圣躬安,写这个奏本目的,便是人家老爷子相中你啦,想选你做孙姑爷。”

  乔老国公是哪号人物?

  林祝禺心道,“小小汴都城还没西南随便两座山的地方大,却如何会有这老多公侯王爵?数量简直和滇州菌子有得一比。”

  怪不得赵长源打贪官污吏动辄褫夺人家爵位还抄家,换我我也给这帮家伙全收拾掉,成天吃饱没事干,还跑这里选姑爷来了,烦人。

  无论心里作何感想,小林郡王那张脸始终无甚表情,不动声色把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收回,挠了挠手背并随意搭之在膝盖上,柴聘忽然凑近,呼吸打在她手背,有些痒。

  “你怎么又不说话?”柴聘仰起脸看过来,一双眼睛水润润,努力活络气氛道:“从奏本字里行间看,我觉得乔国公本意是写给你看的,结果他不知你和赵夫子素来不阅问安本,哈哈,竟直接递到我这里来了呢。”

  世人对女帝御六合颇有微词,赵长源林祝禺二人奉先帝遗命摄政辅国,故众皆以为中枢运作是二相把持朝政独断专行,殊不知所有奏本陈条包括九边军事之疏呈入大内要首经皇帝御览拟批,其次再转摄政馆复批,勾阅中若觉皇帝批有所不妥,则摄政当日与黎泰殿对辩。

  明面上流程如此,实际上为避免奏本在殿馆间流转耽误时间,摄政寻常直接在黎泰殿复阅,有意见不同时辅相可以当场与皇帝讨论。

  天下事何其多,即便中枢已在努力推行简政,架不住林祝禺本人更懒散,对于那些朝臣给皇帝问候的奏本陈条她压根不看,这无疑给了他人以可乘之机,比如熟知此情况的朝臣悄悄在问安奏本里给皇帝说林祝禺坏话。

  林祝禺浑不在意这些,从柴聘手里抽出乔老国公问安本轻磕硬封皮在扶手末端,半垂眼眸问:“赵相回呈的陈条,阅罢?”

  “呃……快了,快阅罢,还剩最后那么一点点。”柴聘讪讪不敢再乱言,小夫子总有办法轻而易举拿捏她。

  这厢话甫罢,伴驾左右的禁卫军大都督谢重佛按着身上甲胄进来禀报:“陛下,差不多该去黎泰殿。”

  “如此,”柴聘起身整理衣袍,像模像样吩咐道:“请大都督为我摆驾黎泰殿。”

  而在去往黎泰殿路上,鱼肚白的凉天光稀稀洒落,宫道长长,皇帝偷瞧几眼跟在御辇后方不远的摄政步辇,稍侧身过来低声唤:“道士。”

  “是。”护卫在侧的谢重佛应声靠近,敬听吩咐。

  “……”柴聘默了默,摆手作罢:“没事了。”

  见皇帝犹豫,谢重佛转身往后看一眼,主动问道:“林相惹陛下生气啦?还是陛下惹林相生气?”

  “我才没有惹他,都是他成天不爱搭不理我,”柴聘歪着身子和步行在侧的大都督小声说话,有几分窃窃私语模样:“乔老国公想把孙女嫁林相,给我递奏本提此事,方才出来前我同林相说了,他听后好像有些不高兴。”

  “乔老国公喏,”谢重佛琢磨道:“他家子孙都挺出息,家里门槛也高,听说涿郡王妃曾去乔府为其次子柴哲提过亲,柴哲在我禁卫军里当差,人特别不错,”

  说着偷指前面佩刀开道的高大禁卫背影:“那不柴哲么,恁好个儿郎乔家都看不上,乔家相中林相啥嘛,相中林相弱不禁风?”

  柴聘拿手指戳谢重佛未罩甲的胳膊肘:“不准这么说我小夫子。”

  “好好好不说不说,”谢重佛躲着柴聘戳她,正经起来继续八卦:“我觉着你小夫子这辈子可能不会娶妻。”

  柴聘不信:“为何?”

  “您自己看嘛,”谢重佛朝身后方向一摆手,身上甲胄轻碰叮叮悦耳,道:“他浑身上下哪里有打算和人成家过日子的样。”

  成天那副啥都无所谓的懒散样,真让人担心哪天他一不高兴直接撂挑子不干,先帝遗命啥的压根约束不住这位郡王。

  柴聘反驳:“那打算成家过日子的是个什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让谢重佛认真思考片刻,认真答道:“认真过日子最起码是赵相那个样,是于大统领那个样也中,再不济我这个样的也算。”

  柴聘好像对此话题颇感兴趣,继续追问:“具体点说呢?”

  “具体点……”谢重佛形容不上来想起家里人时心里的那种甜蜜而满足的感觉,简单举例道:“过日子最起码得知道要攒几个钱吧,你问林相他所有财产加一起值几两银子,成家后柴米油盐都需要钱,没钱怎么过日子,他都不攒钱,没半点过日子样。”

  众所周知,林辅相的钱全部拿出来补贴给了开山军。曾有人质疑林祝禺此举是为拉拢开山军,担心开山以后只认林氏不人柴皇,皇帝柴聘如此回怼那官员:“不然爱卿你也把家财捐开山吧,捐完了也让开山听你的,我没意见。”

  两代皇帝皆护着林祝禺,林祝禺自己也成天一副活不过三年的虚弱样,时日稍长后,文武逐渐放下了那份所谓“为江山社稷考虑而不得不提防林祝禺”的心。

  专供天子走的黎泰北门快到了,柴聘加快语速问道:“我赵夫子和他夫人也是你说的那样过日子?”

  “可不是咋的,”谢重佛笃定道:“赵相她夫人做生意挣钱养家,不然凭赵相那散财童子德行,她一家老小得跟着她喝西北风。”

  赵相当年置办宅子还是管她谢重佛借的钱,赵相那小可怜手里能有什么积蓄。

  “我有些想念赵夫子了,”柴聘低低呢喃:“她不在,有些朝政之外的事,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是好。”

  谢重佛随口应着:“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朝政也好私务也罢,万事有你赵夫子兜着底,陛下大胆去做,要发愁也是愁赵相去。”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讲理,可仔细分析如今情况,会发现谢重佛说的都是大实话,朝廷中枢的主心骨在赵长源而非林祝禺,而林祝禺更多是皇帝柴聘的主心骨。

  那赵长源不愧是仁宗皇帝挑选出来的人,忍气吞声苟多年,一朝大权在手,统揽六合八方,治大国似烹小鲜,简直易如反掌。

  柴聘摇头:“赵夫子所呈最新陈条昨日入都,他在陈条里说要在江左地区多逗留些时候……也不知阿裳姐姐是否想念赵相。”

  “那怎么会不想,”谢重佛滴里嘟噜的,完全不像是在和皇帝说话那样尊卑分明:“倘赵相确定逗留江左,只怕吴夫人会千里迢迢找过去。”

  “为何呢?”柴聘扶住扶手,御辇如履平地般稳稳过黎泰北门,她继续喃喃道:“思念果如书中所言,是如此的催人么。”

  越过黎泰北门,走上宽敞御道,柴聘回头看了眼林祝禺的步辇。

  自进黎泰北门,谢重佛注意力全在前后禁卫军的护卫布置上,眼睛把目之所及所有情况飞快打量,同时指了指后殿东南方向没有亮灯的殿角示意旁边一名禁卫带人过去查看,还能做到嘴里同时低声应柴聘。

  谢重佛道:“两个人过日子嘛,既然分别久,想念了就去见,无论千里万里那都是值得奔赴,这点上陛下可问林相,问他愿意千万里奔赴去见谁?天下人数以万万计,想来除去陛下召见,怕是阎罗王欲唤也要看林相有没有那个心情去哩。”

  “我们打个赌吧。”柴聘忽然如此提议。

  “啥?”谢重佛愣怔,没反应过来小公家想玩啥游戏。

  小公家不愧是赵长源和林祝禺教出来的学生,心思藏得极其深,半点未露给他人知,隐晦道:“赵夫子逗留江左而晚归于预期,我们打赌我阿裳姐姐会不会千里去寻夫。”

  “赌这个干嘛,人家两口子的事公家您不好拿来与臣寻乐子……”谢重佛嘴里说着正人君子话,检查罢周围环境转回头来看。

  只见她的小公家正朝她伸出两根手指,义正辞严的大都督毫不犹豫改口:“我赌吴夫人会去江左——您宫里摆的那两颗翡翠白菜?”

  南月国进贡的,大都督相中好久了,说拿回家摆正客厅绝对好看,这赌注真是诱人。

  “是白菜旁边摆的那对襄宝玉如意,”柴聘晃着两根葱白手指:“阿裳姐姐最是稳重,政令新变档口上首要顾着铺子生意,数千伙计饭碗系在身,我赌她不会去贸然江左,道士你应不应?”

  “应,”襄宝玉如意虽不比那对白菜好看,但同样可以拿回家讨好媳妇,谢重佛与柴聘击掌为约:“我即刻着人把赵相逗留江左的消息告知她家里。”

  说着,谢大都督拖长调子悠然低语,无尽促狭:“最是相思羞语,莫敢教人知,玉如意归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