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39、第百三十九章

  新朝伊始,朝廷近几个月来时常有新政令颁布,与土地及农耕有关的事宜吴子裳只粗略翻看过文书,未花时间做详细了解,因与盈冲居有切实利益相关的是商律等新规的颁布,新规与旧律多不相同,须商家大改大动,小商小贩还好说,大商号变动起来不是件简单事。

  “以往去公门办事有三难,人难见,话难听,事难办,而今大兴新政,专务有专司,衙门门口甚至张贴说明文书告诉百姓办啥事该找啥司署,不仅少去太多扯皮推诿情况,而且,一道申请只要手续齐全三日即能给办下来!”

  盈冲居二楼书房,刘启文挨近小火炉取暖,嗑着瓜子再度激动着感叹:“要么说还得是咱个长源才中,单说新帝登基以来,新政中哪件事放别人手里他都办不成。”

  斜对面,吴子裳坐在软和的圈椅里,捧着茶杯暖手:“赵长源的政令可是还要汴都各大商号立下军令状,保证吸纳足够人数的劳力,你那里妥了?”

  “绝对不能够不妥!”刘启文拍胸脯笃定:“长源搭起的台子,你启文阿兄我砸锅卖铁也要力挺。”

  长源为官绝不会害人,绝不会损人利己,刘启文自觉与长源是过命的交情,早在心中立下过誓言,哪怕有朝一日长源执政需要他毁家杼难,他也绝对不犹豫半下。

  “我还不够呢,”吴子裳摇头,秀眉轻蹙:“大几百人的名额,其中还有九成人死活不愿背井离乡,要我如何安置才好。”

  刘启文接纳下朝廷分给他商号的大几千人也是受了不小为难,忍不住接话感叹:“真不知忽然一夜之间从哪里冒出如此多没活计谋生的人。”

  “还不是因为你长源兄弟,操着心要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谋条活路来。”吴子裳隔着九洲海外商贸来周的透明琉璃看窗户外雪花飞舞,神色担忧:“今冬这大雪下得一场接一场,也不知赵长源近来情况如何。”

  简单一句话直接给刘启文问笑:“他是你相公,你官人,你不知他近来啥情况?”

  “嗯,不知,”吴子裳低头看手中茶杯时撅了下嘴,实话实说着,有些委屈:“她已经有月余时间没回过家了。”

  刘启文惊诧得瞪大眼睛:“真假,你家离皇城又不远,怎么就没空回家?再说,他不回家他住哪,三台衙署?”

  吴子裳声音细细,有些无奈:“吃喝拉撒都在三台摄政馆,而且她现在不在汴都。”

  “不在?”刘启文不由自主稍微往前倾身,语气虽是问句,却然对吴子裳所言深信不疑:“已到年关上,不好好待在汴都他去何处?”

  “不知她具体去何处。”吴子裳眼睛再望向临街窗户外的雪景,似喃喃自语,又似应答启文:“离开前只说大约年后会回来,她嘴巴紧,也没告诉我具体年后何时归。”

  “这可咋弄,”刘启文有些惋惜,目光也落向窗户外:“他们官场正严打奢靡做派,故我在家普通酒楼提前一个月订下两桌酒席,打算年底喊上老朋友们拖家带口聚一聚,原以为只老翁独个外派不在,眼下长源怎么也跑了呢,”

  喃喃着,刘启文目光灼灼看过来:“你哩?老翁他媳妇和大家不熟,不去情有可原,你是阿兄们看着长大,总不能长源不去你也不去吧?”

  昔日旧友们如今各有前程,不是高官就是权臣,朝廷新政又大力打击公门官员奢靡之风,不提倡公门铺张浪费参与私人聚会,尤其反对公门与商贾私下接触,刘启文很怕大家聚不起来,故特意在普通酒楼订位置,还挨家挨户亲自邀请。

  “启文阿兄恕罪,”吴子裳坦白直言道:“我也是去不了的,非因与兄长们见外,实在是不想都察院弹劾赵长源的奏书再多几本,你知前阵子我商号下一家大铺面粮油铺子因故迟了几日给伙计发薪资吧。”

  “听说了,咋的?”刘启文预感不好。

  果不其然,吴子裳道:“便是那件事,使得朝臣把赵长源弹劾了。”

  刘启文倍感滑稽,不解而笑:“你商号晚发薪资关长源啥事?!朝臣弹劾他弄啥?”

  “我也无法理解,”吴子裳喃喃道:“可有司就是下来查了嘛,盘查期间还勒令我铺子停业,这不昨个粮油铺子排门刚打开,错过置办年货高峰期,损失我不少钱,许多货尚囤在仓库,我正愁怎么处理它们呢。”

  “有病,这不是纯纯欺负长源不在家么!”刘启文一巴掌拍茶几,横眉怒目道:“这帮欺软怕硬的东西,圣贤书读到狗肚里,欺负到女眷头上来,那个关你铺子的官员叫个啥,你速与阿兄讲来!”

  “多谢启文阿兄关心,但你总不能去找那些奉命办事的喽啰算账吧,”吴子裳柔柔笑了下:“赵长源此时正是在外处处树敌的档口上,不把你再牵连进来才是最好。”

  刘启文朝外面方向一摆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什么牵扯不牵扯,你启文阿兄行的端坐的正,岂会怕那些魑魅魍魉!”

  吴子裳耐心道:“自然知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赵长源那人你了解,小心眼,若你也因我事而受到卑劣小人牵连,她回来后定然要下狠手找那些人算账,我不想她树敌太多,如此说法阿兄你可接受得?”

  “……你要这么说那的确很管,很接受得,”刘启文眨眨眼,沉吟片刻,不放心叮嘱道:“不去聚会便不去罢,回头等长源得空咱个再聚就是,此后你若有事,无论何时只管去找阿兄,阿兄不在时找你小九阿兄也管,记下了?”

  肖九如今也在汴都,混得有头有脸,再无人提过他旧时过往事,昔日权倾朝野的贺氏逆贼也似乎与肖九爷毫无瓜葛。

  “记下,牢牢记下。”吴子裳甜甜笑应。她时常觉着幸运,这辈子不仅能有赵长源,还有启文阿兄这些赵长源的朋友也关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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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新崩半年,熙宁历随着新岁除至的到来而走到尽头,大周国即将迎来女帝统治下的大望新历,朝廷为悼念仁宗皇帝、提倡新政节俭,节日不欲铺张浪费,宫宴预算尽量缩减,孰料大望元年的新年却过得比前几个年节更热闹。

  此热闹不在高门而在民间,汴都百姓最先受到新政之益,短短数月口袋里钱多挣不少,街上乞流变少,街户安定,大家高兴,点放烟花比公门多,花灯鳌山花样百出,除至这日汴都将于夜里解除宵禁,临近几日里大街小巷喧闹不已。

  在外游山玩水的陶灼特意赶回来陪孩子们过年,到家始知赵长源外下巡察不在汴都,除至夜,陶灼和霍如晦亲自下厨做年夜饭。

  后园小院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吴子裳从盘子里捏片腊肠丢嘴里,揶揄问:“霍大夫除至不归霍侯府团圆?”

  霍如晦准备炸鱼,正把拌好的面汁均匀往鱼身上蘸抹,笑着看过来一眼。

  陶灼在炒菜,转身拿调料时顺手戳了下阿裳脑门,忍笑道:“你是故意来逗你霍大夫的吧,有我在这里,你说霍大夫要去哪里团圆?”

  “喔,原来是这样呢……”吴子裳嘴里分明嚼着辣味腊肠,脸上笑容却更甜。

  被陶灼拍开她再来偷吃腊肠的手,假嗔:“臭丫头,别笑了,去给娘拿两个盘子来。”

  “娘?”吴子裳跳着脚躲开,视线在一灶之隔的陶霍二人间打个来回,正经问:“是哪位娘需要盘子?”

  陶灼唰地红了脸,慌乱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落向何处,铁锅里将熟之菜忘记翻炒,冒腾起浓浓白烟。

  “菜,阿灼,翻菜,”灶台对面霍如晦淡定提醒,继而宽慰手忙脚乱翻炒菜的陶灼,道:“一碗饭吃不出两种人,你家阿裳丫头伶牙俐齿,跟赵相是越来越像了。”

  “……”吴子裳瞬间收敛起脸上肆无忌惮的笑,默默把菜盘拿来放到陶灼手边。忍了忍,没忍住,她退到旁边低声嘀咕:“原来霍闻昔性格是随的霍大夫,侄女赛家姑,老话诚不欺我。”

  霍如晦微笑着去炸鱼,没再同小阿裳斗嘴,陶灼盛出菜来掩饰般唤她:“阿裳来帮忙端菜。”

  吴子裳来端菜,顺带又偷吃一片炒腊肠,辣得她直嘶溜嘴。

  家中仆从护卫除去必要留小院的其他都在前宅过团圆,连洪妈妈也带着儿孙在前头,后园小院里只有陶灼和霍如晦带吴子裳三人团聚。

  赵长源不在家,以至于这个除日夜过得虽不算冷清,但也不能算热闹。

  天光尚亮,开饭还早,陶灼察觉吴子裳有几分心不在焉,趁机拉霍如晦站在屋外廊下低声商量:“要不饭后咱俩领阿裳出门转转?外头很热闹,总比她待在家里强。”

  霍如晦认真考虑陶灼所言,略有些担忧道:“年轻人多是和长辈玩不到一起,咱俩带她出去她定然会答应,唯怕她勉强答应出门也仍旧闷闷不乐。”

  “唔,”陶灼为难:“可渟奴过年不在家,咱个总不能任阿裳独自伤神吧?别人都在新岁团圆,阿裳只能陪着家里俩老,想想都觉着失落,偏阿裳旧日闺中友如今无一人在汴都,连个能陪她上街耍的人都无。”

  既是不得团圆,那出门看街上成家成口不也照样不好受?霍如晦思量须臾,提议道:“不若我喊霍闻昔过来吧?反正每年这时候她都在家里磨耗时间,我不喊她她也出不来。”

  霍闻昔爱到处玩,尤其前些年四处疯跑,她耶娘近几年看她紧,非要她过年老实待家里,以前霍如晦在家时,每个除至霍闻昔都是在她身边待着。

  闻此建议,陶灼灵机一动,晃着霍如晦手道:“我也喊狮猫儿过来吧,之前曾听渟奴说,自她祖母不在后,狮猫儿那丫头每逢年节都是独个在外面过,也不回侯府。”

  那丫头与侯府上下都不亲近。

  言至此,陶灼有些懊恼:“我怎么没早想起这茬,下午时就该喊狮猫儿来团圆的,可怜那没娘的丫头,我这脑子真是不中用!”

  “莫懊恼嘛,现在时间还早,想起的不迟,”霍如晦无论何时面对何种情况总能做到不急不躁,温声细语:“你着人去喊你家狮猫儿,我也抓紧回一趟霍家,把霍闻昔那只猴子带出来?”

  “妥的妥的,不要耽误时间,”陶灼说干就干,推着霍如晦下连廊,至院门口又想起什么,拽住霍如晦胳膊问:“你回霍家后,还出得来?”

  霍如晦笑,故意道:“这个说不准嗷,主要看你想不想我再出来和你一起过年,阿灼,你想不想嘛。”

  陶灼一愣,羞恼拍霍如晦,边拍边推她往前走:“不想的话疯了多嘴问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快去接你侄女!接不来人你也别回来。”

  两位亲长打闹着走出小院,吴子裳趴在敞开的窗户前看热闹,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后园没点爆竹,冰冷的虚空里却到处都是烟火燃放后的味道,她吸吸鼻子,想把方才看到的二老互动场景写信给赵长源。

  “大约等新柳抽芽时我就回来了。”赵长源那日离家前是这样说的。

  吴子裳伸出手,伸长胳膊试图接一片空中悠悠洒落下来的碎雪花,院子角落里那棵梅花树正盛放,枝丫探出墙头,簇簇花朵上落着雪花,在风中朝着陶灼霍如晦离开的方向摇摇晃晃。

  那枝探在青瓦墙头上的梅花有些像现在的吴子裳,梅花爬墙头,她趴南窗前,都在等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