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12、第百十二章

  取悦了新任“大公子夫人”的不知究竟是那碗热腾腾的裹腹面片饭,还是“大公子”悉数上缴了成亲所收红包钱,吴子裳心情挺不错,大方分半出张卧榻给赵长源,没让堂堂开平侯府嫡长子鸿胪寺典客署首官丞抱被褥在腊月天里打地铺。

  新打的松软暖和大喜锦被上到处撒是“枣生桂子”,连褥和枕头下散落都是,赵长源去泼洗脚水,拐回来看见吴子裳光脚坐在被子上弹莲子玩。

  “不冷?”她踢掉鞋掀开被子一角坐进去,把被子上吴子裳弹着耍的莲子掀滚得四处都是。

  吴子裳也不恼,探身把莲子挨个再捡回来,两腿平放一曲一伸坐在里侧继续用手中莲子找着准头去弹别个莲子,嘴里道:“你先把被里暖暖热。”

  如此平静地应答,果然不再是此前生气的模样。

  赵长源撑了下卧榻准备躺下,手不知碰到个什么,摸出来一看,是张被遗漏的交票子,伸到吴子裳面前晃晃,无尽促狭:“暖被子还有酬劳?”

  “哎呀!这里还遗漏一张呢,怪不得刚才那些咋都凑不成个整数!你等会儿……”吴子裳不弹莲子了,开始把被褥上的花生桂圆乱七八糟拢起来,扒拉翻找时还从被子下找到条素色绸缎方帕。

  抖开看,怪大哩,遂毫不犹豫拿它兜裹床上这些硌人的干果子,边收拾嘴里边说道:“你再找找看被子里还裹有票子没,加上这个也还不够个整数呀,快找找看。”

  赵长源看着她浑不在意拿那方巾帕裹干果子,直想笑,听话地在大被子里翻翻找找,结果钱没找到反而找到几个零散干果子,以及一个做工精美的三指宽高而约四寸长朱漆木盒。

  今个成婚所有礼节数百道,每道礼节都各有说法,二人头对头看木盒,委实没想起来这是弄啥用的,打开看,原来里面装着二人两截红绳同系的头发,“结发为夫妻”的结发便是这个。

  “你收着?”赵长源低声试探问。

  “不要,你收着吧。”吴子裳把打成包袱的干果子拎起来,横越过赵长源,胳膊一伸,方巾裹成的小包袱被无情丢在卧榻边地上。

  赵长源捂住眼睛低低笑出声,吴子裳奇怪睨她一眼,回身钻进被子,脸往枕头里一埋便睡。

  那边桌上一对精美绝伦雕龙刻凤的巨大龙凤呈祥红烛不能吹灭,需任它自燃到天明,赵长源望眼红烛,也是脑袋沾碰到枕头立马被困意席卷,床帐都懒得放下来。

  感觉身边人躺下不动后,吴子裳翻个身,仍旧脸埋在枕头上,赵长源察觉她乱动,心知这女子从小睡姿千奇百怪,纠正多次失败后赵长源干脆懒得再管,此刻也只是默默躺外侧把床边挡严实防止吴子裳半夜跌下床。

  吴子裳翻几个身,想起来小时候每和赵长源一起睡,她夜里都要横到赵长源身上几回,有时候睡梦中还打拳踢脚发癔症,越累越会发癔症,赵长源避免不了挨打。

  有一次吴子裳白日里和小伙伴纯如玩得疯,夜里睡觉发癔症狠狠踹了赵长源一脚,踹得赵长源险些跌下床,顺带腰疼两三天。

  三岁看八十,习惯和德性更是如此。今朝吴子裳也是成亲成得超级累,睡着后保管会发癔症,她忽然有些怕睡着后踢打到赵长源,思及此,她裹着被子往宽大的卧榻里侧挪,试图离远些,以避免误伤。

  挪一下,目测离得还有些近,又挪一下,似乎还有些近,伸直胳膊就能够到,再准备往里挪时赵长源忽然开了口,似是被从将睡未睡的状态中扰醒,声音轻哑:“你在絮窝?”

  小狸奴和小狗狗睡觉前有时会趴在自己窝窝里踩来踩去团来团去。

  吃饱饭数了钱后的吴子裳精神头比之前好许多,此刻身体诚疲惫,却是不急着跌入黑甜乡,悄悄望赵长源侧脸,嘀咕道:“太亮,睡不好。”

  软糯糯的调子,带隐约点鼻音,响在耳畔时恍然有些不真实,赵长源睁开眼看过来,看见了吴子裳把脸埋进枕头的匆忙动作余影。

  默了默,她坐起把帏帐放下,龙凤呈祥大红烛光线大部分被遮挡在外,卧榻里变得昏暗,再问:“可妥?”

  “嗯,妥。”吴子裳嘴上应着,人又往里挪了挪。

  分别多年,再重逢后赵长源拿不准吴子裳脾气,见她总往里侧挪,下意识以为阿裳想起还在生自己的气,不想同她离得近,遂挨床沿躺下,心情忽就掉到谷底,把放在枕头边的木盒握进了手中,竟然有些患得患失。

  光线暗下去,吴子裳趴在里侧很快赴与周公梦约,赵长源假装翻身拢着被子暗戳戳往里挪,每回挪一点,直至挪到吴子裳身边。

  挨得近了,吴子裳均匀的呼吸声响在她耳畔,就像她们少小时候,阿裳吃饱喝足大大咧咧趴在她身边睡,然而这种感觉又与年少时完全不同。

  “阿裳,”赵长源侧起身在她耳边轻声唤:“阿裳?”

  没答应,睡着了。

  赵长源伸胳膊一捞便轻易把人捞进怀里,而阿裳呢,阿裳即便在睡梦中仍旧熟门熟路连被捞带自己滚地扑进阔别许久的怀抱,她脸往那怀里拱了拱,像吃饱喝足的小猪,风雨不动只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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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真睡到自然醒来,还没睁眼欲伸懒腰,发现自己同侧胳膊腿都压在别个身上,吴子裳睁开眼,眼前场景让她有些恍惚,因为身边人是赵长源,真是赵长源。

  帏帐外天光明晃晃,吴子裳忽想起敬新茶之事,不由头皮阵阵发紧,把赵长源连晃带摇:“快起快起,要迟了!”

  “唔,”被她压麻半边身子的人被从睡梦中摇醒,只听半截子话便知是在说啥,声音是晨起微哑:“父亲昨个说不必敬茶。”

  “……那你昨个不早些告诉我?”吴子裳受惊吓,脑袋发懵,气到捶赵长源。

  赵长源挨了捶,清醒过来,感觉还是很累,尤其脑子,哈欠连天起身穿衣,没把帏帐挂起,吴子裳脑袋钻出来,顶着一头乱发:“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你睡你的,怎生还忽然客气起来。”赵长源站柜子前挑选要穿的衣物,未束青丝垂在身后,并不那么齐整的寝衣下罩着颀长身姿,可能昨夜脖子睡得有些不舒服,起来后她微微歪着头,即便如此,光看背影也仍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清隽。

  吴子裳揉揉眼,挂起帏帐道:“赵长源,你转过来我看看。”

  “做甚?”赵长源应声转过来,手里还拿着件空青色交领袍。

  吴子裳坐在卧榻边,光着两脚踩在脚踏上看赵长源,好奇:“你晨起眼睛为何不肿哩?”

  “哦,”赵长源淡定转回身继续选外袍,“因为我睡觉前没有坐床上数钱。”

  “……”吴子裳瘪起嘴无声喃喃两句什么,继而也起了卧。

  不知为何,开平侯府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更曾不知有多少次因赖床不愿起闹得鸡飞狗跳,经过昨日后,她现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睡懒觉。

  本以为不用净新茶便是无事,孰料刚在小偏厅用过早饭没多久,赵长源在清点要带回自己家的东西时,老二赵长穆的夫人和老三赵长美的夫人双双前来问候。

  幸亏吴子裳离家前她们没嫁进侯府来,离家后每次回来她和这两位夫人关系也就平平,不然称呼从她喊她们“二嫂”、“三嫂”变成她们唤她“大嫂”,那该有多尴尬。

  那厢里吴子裳在正厅和两位“妯娌”闲聊,赵长源在斜对面东屋收拾东西,不时到门口掀开暖帘往正厅方向看一眼。

  不听蹲地上打包他公子这几日住侯府随过来的衣物用具,见他公子心慌不定神,忍笑建议道:“公子莫是害怕新妇受欺负?不然您过去看两眼,或者让不看过去替您看一眼听一耳朵。”

  不看和不言是赵长源小半年前从庄子里为吴子裳选来的小丫鬟,杏儿这些年被吴子裳用在生意上,吴子裳成日东奔西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让人放心不下。

  “应该不碍事,”赵长源抄手站门口,嘀咕解释道:“不言那小丫头机灵,若正屋有什么,她早就出来与我们说了。”

  闻此言,不听乐起来:“那公子在担心个啥?”

  赵睦回头看过来,嘴硬道:“我怕老二老三媳妇被吴子裳欺负。”

  不听笑着低头继续收整东西去了。

  赵家三嫡子关系处的好,兄友弟恭手足和睦,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本都是知书达礼的闺秀,嫁进门后受老二老三影响,彼此间亦是至今不曾发生过矛盾。

  赵长源虽已搬出侯府,老二赵长穆和老三赵长美对老大的尊敬未减过,他们的发妻对老大赵长源和原本家中小妹现在是家中大嫂的吴子裳态度亦然,而吴子裳与老二老三媳妇更是不会有什么不和。

  赶在午饭前要回到赵长源和母亲陶灼住的赵宅,待吴子裳与客人话毕,又同赵长源一道来松寿堂辞别。

  全老太太还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状态,二人进来松寿堂屋里时,老太太靠坐在围着软和小褥的太师椅里,赵四狮猫儿和赵五小鱼儿都在。

  小鱼儿在给老祖母修剪手指甲,狮猫儿在旁查看老祖母最近时日主辅饮食情况,老太太二儿媳妇黄夫人坐在旁边手舞足蹈和老太太念叨什么,这厢小鱼儿低头不语,狮猫儿脸色并不好。

  见赵长源和吴子裳进来,狮猫儿开口打断黄夫人喋喋不休的言论,对全老太太道:“祖母,大哥和阿裳来了。”

  “没规矩,要唤大嫂的。”全老太太纠正着犟种丫头狮猫儿,朝赵长源招手:“渟奴来了呀,这回你听话,带了媳妇来,不过孩子呢?怎么不带来!”

  哪里来的孩子,看来老太太这会儿不是清醒状态,赵长源上前来拉住老祖母手,拾礼后摆手让了吴子裳坐,应道:“把孩子带来,您给照看哦!”

  “我照看呗,我照看,”全老太太笑成弥勒佛:“带几个过来祖母都能帮你照看!”

  赵长源顺嘴拿老二老三出来顶包,接话之熟练一看就知是惯犯,吴子裳听着赵长源和老祖母有问有答,心中感慨赵长源不知何时变得这般会应付长辈催问,转念又想,也对,分开这些年,她自己也是变了很多的,又何须对别人的变化大惊小怪。

  分开那些年,时间并未停止向前,他们所有人亦是岁岁不同。

  未几,辞别老太太,狮猫儿赵首阳亲自送赵长源和吴子裳出来。

  及至松寿堂院门外,左右无他人,赵长源问:“我们进去前二婶在同祖母讲何事?”

  “管闲事催祖母把我和小鱼儿嫁出去,”赵首阳不屑且烦心,目光落在旁边一颗石楠树上,嘀咕:“总是要想办法让她别再来松寿堂。”

  催婚催婚,所有不相干的人似乎都能拿着这个话题来管别人一把,仿佛女子一生必须按照嫁人生子这般路走,否则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偏她赵首阳在祖母全老太太身边养大,父兄们还无法越过老太太而擅自做她的主。

  全老太太曾给她挑选过人家,处不来,没了后续。

  今朝全老太太似乎并不太上心孙女婚事,别人说到她脸前她都是装傻充愣糊弄过去,若非黄夫人有些过分,说得赵四赵五不嫁人待在家里多吃侯府一口米饭都是罪过,小鱼儿不敢如何,赵首阳委实不想和那种人多说半句话,生怕忍不住与黄夫人争执起来。

  近些年赵首阳一直同霍家霍闻昔四处跑着游医,然则随着年岁渐长,催婚嫁成她逃不开的劫。

  赵长源知四妹和霍家那个霍闻昔关系亲近,故对四妹被催婚事并未表达看法,只是淡淡问:“这次回来还出去么?”

  “不了,”赵首阳揪掉片石楠叶子,道:“在家待些日子,霍闻昔也有家事要处理。”

  赵长源:“你回来也妥,二婶他们常过来,祖母身体不好,你和小鱼儿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言外之意也是提醒赵首阳要提防些黄夫人他们家。

  “知了,”赵首阳继续揪着石楠树生机颓弱的叶子霍霍,催促:“你们赶紧走吧,趁这会儿没下雪,鬼天气,雪下个没完。”

  赵长源心里有想法,却然没有其他婆婆妈妈的话要唠叨,看眼身边吴子裳,迈步要走,一直沉默的吴子裳忽然开口对赵首阳道:“有啥事也可以去找我,我总铺生意已悉数搬回来了,在承平街,盈冲居。”

  “知呢,”赵首阳点了头,忍不住揶揄道:“昨个才成亲,今个可就有大嫂的风范,我可不会唤你大嫂喏。”

  吴子裳脸一红。

  “赶紧回去吧你!”狮猫儿被赵长源按住脑袋强行转头,往门里推了一下。

  赵首阳不回头跑进门去,赵长源转身时恰好与吴子裳对视上,即便两人都在努力装作淡定,一些后知后觉的感觉还是铺天盖地席卷来。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有忽然被套上最亲密关系的害羞,有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相处的无措,以及,还有对彼此重新认识的忐忑和期待。

  “走吧,”赵长源装出平日那副成事在怀的稳重模样,目光飘忽不敢再看吴子裳,“母亲还在家里等我们。”

  吴子裳默了默,走出两步,抬手指向不远处铺设火龙的暖廊下。

  那处有只翻肚皮躺在路中间睡觉的漂亮猫奴,她道:“这只三花奴是祖母的,还有院里那条小牡丹犬,猫猫狗狗胖瘦适宜且皮毛油光水亮,说明它们都有被照顾得很好,祖母虽病着,它们却依旧有人管,可见阖府上下你最不用过于担心就是祖母这里。”

  待二人并行走过去时,廊中间的三花猫奴依旧敞着肚皮睡得我行我素,压根不担心会被路过的人踢开,赵长源低眉敛目暗笑,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有的那点想法阿裳都能清楚地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吴子裳日记: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原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