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08、第百零八章

  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往来不便,而周财富实在厚巨,秦东宫为表恢复邦交诚意,在秦使赴周同时已准备好和亲公主出嫁。

  周历熙宁二十八年七月上旬,遣秦使团与秦和亲使团跋山涉水共抵汴都。

  周使团不辱使命完成任务,皇帝悦,设宴接风,并同时欢迎秦和亲使团到来,与宴时凌粟听礼部同僚说起件事,忙拉赵睦过来一起听,与去年初周附属国勃旅造反有关。

  彼时那位官员把故事说得正起劲,有如茶楼说书人:

  “开山军奉命平叛,历时六月而生擒叛军首领陆名传,开山军从勃旅回撤路上,本就在战斗中不慎负伤的少帅林祝禺,被奉命前往支援而因故迟到的勃旅世子麾下援军再误伤,一箭从肋骨下斜穿入身,擦肺部而过,紧贴脊柱而出,羽箭贯穿,整根斜横在林祝禺体内,非死即残,命悬一线!”

  “我看这分明就是故意,”另一位官员评价道:“后来据在勃旅正统军里的开山将领所说,他们行进中看见陆名传大纛,把高头大马上的林祝禺误认成陆名传,所以才决定射杀,还是开山军自己放的箭弩。且不说当时林祝禺部在陆名传大纛上系显目素布表示已降,开山军自己人平白无故误伤自己人还伤成这般,直接冲着要命来?岂能说不是故意!”

  重伤的林祝禺被其部下当机立断往北送,直接去往距离最近的祁东军寻求治疗和帮助,祁东大帅谢斛仗义,竭尽全力帮忙,历时七个多月将养把林祝禺从鬼门关硬拉回来。

  而林祝禺终于可以承受远距离移动时,便即刻被皇帝派虎贲卫接回汴都接受更好治疗。

  所以这位十三岁扬战威的开山军少帅林麂林祝禺,现下正在汴都里闲赋休养,而且据说人已经残疾,日后不大可能再回边军。

  同时,汴都姓林的人还有另一个情况,凌粟悄咪咪告诉赵睦:“乞骸骨多年的林郡王府林老郡王,他病重了。”

  庆功接风的宫宴白日举行,赵睦宴散归家时不过傍晚,闻不听禀报,道是母亲陶夫人和太医院首大医官霍如晦坐在正厅说话,赵睦更换下官袍转来正厅问候亲长。

  霍如晦此番前来是为陶夫人复查病情,陶夫人闲坐,向常去开平侯府问平安脉的霍如晦打听起婆母全老太太近来身体情况,二人正说话,赵睦至门下出声问礼。

  “渟奴回来了,”陶夫人唤“子”近前坐,好奇道:“宫宴这样快结束?”

  赵睦敛袖入座:“公家节俭,宫宴也是适可而止。”

  这两年来中枢大杀奢靡风,许多勋爵官宦因此锒铛入狱,以往官员办事先吃喝的现象得到明显遏制,皇帝相臣带头节俭,下头人无论如何不敢明目张胆奢靡享乐,礼部设宴也不敢逾新规,宫宴尽兴则罢,傍晚便散了。

  “兴新政多好,”陶夫人道:“也省得你们这些人回回吃酒吃成酒蒙子,正经差事没见办几件,最后光拿着民脂民膏无度挥霍了。”

  “……是。”赵睦恭敬应,不敢反驳。

  看得霍如晦在旁边抿嘴偷笑。

  都说人前不训子,陶夫人当着霍如晦面叨咕“儿子”渟奴,几个意思,不把霍如晦当外人?还是根本不顾及“儿子”赵长源面子?

  “你也别笑,”陶夫人压根是无差别攻击,叨咕罢“儿子”转头叨咕霍如晦:“日前狮猫儿和你家侄女来看望我,闻昔说了,你前阵子出城说是受邀请去为人去诊病,其实压根就是进山采药去,知天命的人了还不说安生些,有脸笑话儿辈?”

  “……”霍如晦看眼赵睦,又看眼陶夫人,心虚地低下头去收拾桌上脉枕纸笔等物,同样不敢辩驳。

  霍如晦和陶夫人正常往来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她们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看不出半点其他来。

  时向晚,陶夫人留霍如晦用饭,若霍如晦坦荡答应,赵睦或许不会再起疑,可是霍如晦没有答应。

  自开始正常往来,霍如晦不曾在陶夫人这里用过饭。

  离开时,赵睦亲自送大医官出门。

  至门口,赵睦亲自扶霍如晦登马车,却又在霍如晦即将钻进车里时忽拉住对方胳膊:“大医官!”

  “嗯?”霍如晦在马车门口蹲下身,手扶在车框上平静看赵睦:“大公子还有事?”

  赵睦稍微抬眼看霍如晦,犹豫须臾,哑声低问着,眼中期盼再没哪一刻比此时更浓,似是在问霍如晦,又似是通过问霍如晦而在问别人:“若我双亲正式解离,您是否会再试一次?”

  母亲已随她搬出开平侯府另居好几年,够了去有司申请夫妻解婚的条件,母亲也一直没变过解婚想法,霍如晦还有机会,这辈子还有机会,不是么?

  “大公子说笑了,”霍如晦并不惊讶赵睦说出这般话,她只是轻轻微笑,带笑意的眉眼间是身为医者的淡淡悲悯,以及似有若无的哀伤:“人世之事,并非样样都会有结果,也不是样样都必须有结果,顺心而为罢了,强求有时反而事与愿违。”

  赵睦愣怔了一下,怔忪着慢慢松开霍如晦,后退两步再欠身拾礼:“大医官慢走。”

  而即便赵睦对家人只字不提出使途中遇见吴子裳,并且两人一起经历了些事,使团中总会有人通过各种方法把赵睦与个女商人走很近的消息传到开平侯府,同时也传进陶夫人耳朵。

  庆功宴是在使团回来后第三日举办,时间充裕,足够陶夫人找人打听得“儿子”出使路上些许事迹。

  待送罢霍如晦,赵睦回到偏厅陪母亲用饭,自己不饿,盛来半碗粥慢慢吃。未几,陶夫人随口提道:“出使路上遇见阿裳了吧。”

  “嗯。”赵睦应声,嘴里有粥。

  陶夫人暗瞧“儿子”两眼,组织语言道:“既然遇见,怎没让她同你一道回来家看看?”

  “她有她的事忙,倘若得空,想来定回来看望您,她心里是牵挂您的。”赵睦自始至终语气平淡,情绪稳定,看不出任何破绽。

  陶夫人又故意问道:“我听别人说,你出使路上身边还带了位姑娘。”

  “正是阿裳,”赵睦半低着头吃粥,殊不知自己已是食而无味,道:“她在鸿蒙做生意,风寒病了,我照顾她几日,痊愈后她就忙自己事去了。”

  “如此,”陶夫人不好再揪着这点多问,另起话题道:“听说姬秦来和亲的公主是位美人,有倾国倾城貌,你见过没?”

  “不曾。”

  “也是,”陶夫人道:“秦公主是天潢贵胄,怎会不慎让外人看去容貌。”

  赵睦吃口粥,又夹了筷青菜,其实她见过那位秦公主,在回朝路上。

  赶路乏味,秦公主被困在车架里除非入驿站休息而鲜少下车,使团刚走出鸿蒙地界时,气候宜人,景色优美,那位秦公主假扮做丫鬟样子在队伍停下休息时跑出来散心。

  在小溪边撞见赵睦在洗手擦脸,四目相对,赵睦视若无睹继续拧手巾,秦公主却不知如何知觉出赵睦看穿她身份,指着赵睦用秦话威胁:“胆敢泄露出去,本宫要你狗命!”

  秦人男子女子皆二十算成年,眼前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姬氏天潢贵女,有副难得纯真烂漫的好心肠。赵睦只当听不懂秦话,没搭理她,起身原路返回。

  机灵些的都明白这是不会告发的意思,偏那位小公主心思直,追上来要答案:“喂,小周官,你听见没?!你是聋哑么?喂……”

  赵睦干脆装一回聋哑,大步流星朝人群走去方才得以摆脱秦公主。

  秦公主觉得赵睦是骗子是在不久后到某地官驿下榻,秦使因食物问题和官驿小吏发生冲突,翻译官赵睦出来帮忙解决问题,被再次准备偷跑出去散心的秦公主撞见。

  直到今日在宫宴上偶遇,秦公主还是称呼赵睦为骗子。“骗子”此名落在自己身,赵睦觉得再合适不过,遂不曾有过辩白,任秦公主一口一个骗子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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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中下旬,谢岍跟着她哥谢斛回汴都来述职,给赵睦说祁东大地上这两年忽然出现个名为“盈冲居”的商号:“生意走的平民路线,门店遍布整个祁东,我和我哥都查不出盈冲居背后是谁,故而特来让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大公子来帮忙。”

  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赵睦闻说之后,不用回去探查便直接给出谢岍答案:“是吴子裳。”

  “你那个小媳妇?!”谢岍咋咋呼呼,险些带翻手边茶杯。

  “……”赵睦瞥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岍捂捂嘴,不敢再一惊一乍,掐着指腹认真嘀咕道:“你要是再不抓紧,错过这次以后哪还会再有机会,今朝契机已至,能否化险为夷因祸得福,端看你自己是何决定了,慈悲。”

  “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谢岍冲桌对面友人抱个八卦礼:“盈冲居主人不多时便会抵汴都,这实在是机会难得。”

  赵睦稍顿,狐疑问:“她好端端为何会来?”

  “呃,这个……”谢岍支吾难言,须臾,身子往后撤些,抓抓耳朵叨叨道:

  “我这不是为了逼盈冲居主人现身么,她盈冲居在祁东发展有些过分快,你想啊,市面上流通的钱币就那么点,忽然有人坐到桌前以一己之力分走大伙三成利,有人眼黑心酸,有人看不过去,有人逼我哥会会这位横空出世的盈冲居主人,我哥想与她搭伙,她不愿意,正好我们来汴都,这不就想办法给她逼来这里么,本还想着说汴都是你赵长源的地盘,来了后啥魑魅魍魉都叫他现原形,谁知道是你那小媳妇,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谢岍还有些委屈:“而且她也不表明身份,她要是早说,哪儿还能有这些破烂事,看在我歪打正着的份上,你不准骂我,甚至你还可以感谢我。”

  能逼盈冲居背后主人从南方老巢动身来汴都,谢岍定是用了些不同寻常的手段,说出来肯定遭赵睦骂,当然,赵大公子一般不会开口说脏话,但大公子眼神会骂人,那双黑溜溜大眼睛嘟嘟哝哝的,骂得可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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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朝廷里那些拖拉老帮菜的做事风格,谢岍本以为要等边军述职结束朝廷才会继续全力推进周秦恢复邦交事宜,未曾想秦国东宫急于在他们秦廷搞发展,需要得到富周的大力支持,秦使很快在谈判中提出为和亲公主挑选夫婿,并表明希望国婚在冬月前尽快举行。

  典客署负责朝贡、互市、译语类事宜,与秦之谈判典客署丞赵睦始终在场,四轮谈判下来,周秦就选驸马事争议不断。

  周帝无子,柴氏宗亲近枝有翟王曲王二人,此二人也是大家默认的争储大热人选。

  秦使团正使是秦东宫同胞亲弟、秦公主异母兄长,他代表秦东宫与秦廷意思,坚持从翟曲二王中挑选一人为驸马,周帝不愿意,周秦两方大臣在谈判桌前几度吵红眼睛。

  第五轮谈判,亲自出马的中台相赵新焕举贤不避亲,推举了自己嫡长子赵长源作为新的驸马人选,同时还有鸾台相嫡长子鞠迟意。

  此提议摆上桌面,负责谈判互市具体事宜的典客署丞赵长源暂被移出谈判团。

  几日后,赵睦家书房里,谢岍侧身靠在敞开的窗户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咋样,糟心不?”

  “父亲此举,确实出乎意料,我去见公家,公家不见我。”赵睦坐在书桌后,半边身子沐在阳光里,脸色有些不好。

  “打算怎么办?”谢岍道:“左右我一时半刻走不了,给你出出主意也行。”

  重病的林老郡王据说日子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了,朝廷虽未明说其他,却已默认九边帅吏在汴多逗留几日,若林老郡王薨,丧葬规格之高恐天子会亲自缟素来祭拜甚至扶棺。

  赵睦手肘搭在椅扶上,手背撑脸望着窗户外的光景道:“再等等看事情走向如何,若真落我头上,大不了辞官不干,总之不可能联姻秦公主。”

  “别辞官呀,拼了半条命才考上的状元,你仕途大好哩,干嘛自己毁了它。”谢岍揣起手认真想了想,怂恿道:“既然谈判桌上谈不拢,那就派兵揍雪原去,郁六正好在北岩,一箭穿了犬戎老汗王脑袋不是事,届时看秦使还敢哔哔咧咧谈个啥条件,还想挑挑拣拣选女婿?惯的他。”

  谈不妥?那就打,打到他秦东宫愿意谈妥为止,此言虽然鲁莽,但这就是周将的态度,是九边百万周军给周国官员在谈判桌上撑起来的最硬底气。

  赵睦摇头:“别动不动打打杀杀。”

  “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这不没办法么,”谢岍嘟哝道:“九边军伍在贺党政策下屈辱多年,而今终于能直起腰杆,谁不憋着股劲想要拼个功名加身?”

  前有长右水军光复坞台川,出了位长右大帅功绩留青史;祁东军收复祁东和西大原,不仅谢斛名入史书,谢岍、郁孤城、于冉冉等女子也名声大噪;开山军平勃旅抵庸芦,出了少帅林祝禺和小帅林星禺这般少年英豪,甚至林祝禺被民间传为战神。

  人家几个军一个个都扬眉吐气了,鸿蒙军也磨刀霍霍憋不住,等着朝廷下出兵令猛揍雪原部落呢。

  “不着急,不着急,”赵睦仍旧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几分怔忡:“再不济前头还有翟曲和鞠迟意三人顶着,而且我隐约感觉事情有蹊跷,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还再想个啥啊,”谢岍把右手握拳往左手里一砸:“子曰再思可矣,你越思越犹豫,除非发现一切都是我二大爷他故意下套套你!”

  “将等,谢二你将等等!”原本目光平静的赵睦忽然神色一凛,俨肃问谢岍道:“你们在祁东是如何注意到盈冲居商号的?你又是使了啥手段逼吴子裳来汴都的?悉数与我老实说来!”

  “这事说来有点话长,起初是这样子……”谢岍愣一下,毫无保留与赵睦吐露经过。

  谢岍此人骨子里有股猎强的悍劲,若想让她诚心佩服,除非对方比她更强,而赵睦无论是拳脚功夫亦或兵法阵列皆不如谢岍,后者之所以对前者几乎言听计从,正是因为赵睦在文心思与洞察人心方面,是谢岍自认为的远远不如。

  待听罢谢岍一五一十转述情况已是两盏茶功夫后,理清前因后果的赵睦忽然觉得有些荒凉,她靠在椅子里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眼角起泪花,笑到谢岍心慌不定神,叠声关切问:“渟奴你,你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通些关节。”赵睦自嘲笑着摆手,原来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两章,上午十点和下午五点

  昨晚发烧了,常女士说带我去打针,然后我骑着电车载她去了医疗所找医生给我打针。

  回来后她和牛sir凑一块研究我的药,一位说,按常懵那细狗样,一包药包11片剂量会不会有些大?另一位说,这药会不会不是按照体重给量,而是按照年纪?常女士又说,要是这样,那一包不得包将近三十片?牛sir说,啊对,好有道理!

  ……当事人没有啥要申辩的,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