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80、第八十章

  勇是真勇,怂也是真怂,怕被打的吴子裳并不想当真横着离开荷花园,稍作休息待落下身上汗,她紧跟赵睦去见陶夫人。

  彼时宴席已经开摆,本地瞻楼大师傅亲自掌勺,三八席二十四个碗,荤菜不腻,素菜不淡,两相调和,足够排面。

  吃着饭不宜与客见礼,赵睦与吴子裳象征性在门外露了露面,保证他们来过的消息能传进楼里去,人即刻躲着烈日闪退,旁边寻个清净小独间吃席去。

  两个人自是无法成席,赵睦吩咐下去,让厨里把各道菜用小粥碗盛送来,保证吴子裳每道菜都能尝到,按照阿裳食量,她当尝不完二十四道菜就已吃饱,遑论还有沆瀣饮和冰露茶,喝都能喝半饱。

  清蒸鱼上来时,碗里只有两块嫩鱼肚,吴子裳把上面洒的芫荽夹给赵睦,自己夹走块肉认真挑着鱼刺,问:“婶母不是最讨厌麻烦事么,怎忽然想起宴请客人来过暑?还和上官夫人合作愉快。”

  “自是有目的,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赵睦饿却吃不进东西,要来碗红薯甜粥慢慢喝,对其他荤素菜提不起丝毫兴趣。

  话音落,虚掩的屋门敲响,是后赶来的赵家双生子赵瑾和赵珂,下人识趣添碗筷,再增菜品菜量。

  赵珂进来就和吴子裳抢肘子吃,赵瑾和赵睦说话道:“大哥见过董女了?”

  “没,”赵睦摇头:“进门至今只见了吴女。”

  “……”正在和赵珂抢肘子的吴女没抢过三哥赵珂,悻悻中趁机瞥一眼赵睦,转而去吃旁边那道凉拌菜。

  胜利的赵珂咬着肘子,得空插嘴问:“董女谁?”

  赵睦低头喝甜粥,察觉对面吴子裳视线落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赵瑾道:“国子监祭酒董公诚家女儿,这回不就是来与大哥相亲么。”

  “大哥要相亲?”迟钝如赵珂,傻人有傻福。

  赵睦抬起头和蔼可亲道:“对呀,不仅大哥要相亲,你、你二哥,甚至阿裳也要相。”

  上官夫人认为经历过她哥哥上官霖甫的事后,二儿子在官场上急需有个强有力的岳家做靠山,这回荷花园宴会,她趁机也请了她给两个儿子相中的岳家。

  今日过后,无论儿子相中对方姑娘与否,上官夫人都会告诉丈夫赵新焕,说儿子相中了对方姑娘,人家女方也有此意,逼赵新焕抓紧给儿子们把事定下,她的两个儿子不能总因为老大而耽误。

  传统士大夫对儿女教育以及对家庭生活参与度很高,甚至与其妻对半分,而非现在流行的以“男主外女主内”为借口,男人可以嫌家事烦人而甩手不管,嫌孩子不好教育而只埋怨女人没养好孩子。说什么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很辛苦,其实不过都是他不作为不承担家庭责任的借口。

  赵新焕是典型的传统士大夫,相比许多家庭来说,甚至相比上官夫人而言,儿女婚事他不会完全交给内宅夫人去处理,譬如五女儿小鱼儿婚事,窦家便是他从整个汴都精挑细选出来。

  别人都不理解他为何要急匆匆先把五女儿嫁出门,可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家里这些孩子,只有小鱼儿没强有力的靠山。

  渟奴和阿裳是其蓁院的,北疆复、东归来、小楼雨和小重山是同林院的,狮猫儿有老太太做主,所有孩子里只有小鱼儿无依无靠。

  阿灼不会去害谁的孩子,阿灼也懒得管别人闲事,她不似上官氏那样喜欢拉帮结派,被人打上“其蓁院”标签的妾余氏其实并非阿灼势力,正是因做母亲的无依无靠,所以才说小鱼儿不适合在这深宅大院久留,那丫头太老实,早早离开反而是好事。

  渟奴的婚事不好办,东归来和北疆复的事赵新焕心中早有打算,他曾说过给上官夫人听,无奈上官夫人总认为丈夫不着急是因为不重视,便自己亲自上手来处理。

  话说回来。

  后知后觉的赵珂开始想办法逃脱今日相亲,赵瑾照旧那副不死不活的无所谓样,待席面结束,赵家三子并吴子裳一块来凉楼里亮相,准备跟引者去客房休息的客人们纷纷驻足,与陶夫人和上官夫人称赞起这四个孩子来。

  看样子都很有戏。

  简单寒暄见礼后,客人们去客房稍作休息,准备迎接傍晚落日时分开始的夜场,吴子裳寸步不离跟在赵睦身后,唯恐不慎遇见宋家人。

  开平侯府长辈们对吴子裳跟着赵睦的情况表示这很正常,当有客人打听吴子裳为何进赵长源休息室,议论两人关系是否太过于亲密时,开平侯府仆人用疑惑语气回答道:“那是阿裳姑娘呀。”

  那是阿裳姑娘呀,若阿裳姑娘不能进大公子屋,还能谁有资格进大公子屋?若是阿裳姑娘不能与大公子亲近,还能谁有资格和大公子更亲近?

  这厢里,吴子裳发挥钉子精神赖赵睦屋里不走,连床榻都被她霸占去一半,大喇喇趴着,侧脸贴竹片编制成的凉席上取凉,“咱家仆引客去客房休息时,我看见那个宋云曳了。”

  “看见就看见,他敢与你对视?把鞋给脱掉。”赵睦警惕地看着那两只没脱鞋的脚随着小腿翘起而乱晃,生怕阿裳直接把鞋给甩床上。

  吴子裳看也不看,摸瞎蹬掉两只绣鞋,一个翻身彻底滚上床,无比正经叮嘱道:“下午要是离开,哥哥千万记住喊我一同,人命关天哩,不可儿戏。”

  赵睦坐桌前,肩膀微扣,不似在外那般板正挺拔,絮叨道:“不要害怕,凡是会放狠话要你走着瞧、等着看的人,基本都是没啥威胁的存在,他奈何不了你,所以放狠话为自己找面儿,你真正要小心的,是交锋失败后体面退场之人。”

  “以前我惹事时,你怎不早给我说?”吴子裳嘟嘟囔囔,“现在才想起说教,有点晚了呢。”

  一句话把赵睦气笑,食指中指并起在桌面点几下,强调:“以前给你说话,你是句句有回应又句句没在听,现在跟外头吃了亏,拐回来埋怨你哥没好好教你道理和本事,吴子裳你良心呢?”

  “……良心让狗吃了,”吴子裳在床榻上颓丧翻滚:“可是那个宋云曳他就特别吓人,我害怕呀,他冲到我面前时,比我高那么多,壮那么多,要是打我,那简直一拳能把我打飞,搁谁谁不害怕。”

  以前那个把钱媛妹妹骂哭的英武小丫头,随着年纪的增加、阅历的增长,反而变得更加小心谨慎,真是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长角出来反怕狼”。

  赵睦哭笑不得:“你找我来,我就打得过他咯?”

  “嗯呐,对呀,妹毛病啊,”吴子裳一激动就不知说的哪旮瘩口音,调子七拐八拐,又认真又好笑:“憋当我不知道嗷,你打架老厉害了,江平阻董家寨民追,你一个打人家多少个?我就直道,你打不过别人都是假象嗷。”

  赵睦笑着道:“没关系,不要怕,今个你就大大方方出入,宋云曳不敢把你怎么着,要不要打个赌,他连目光都不敢与你接触?”

  吴子裳:“别是因为在咱们家,他顾及着,回头出了咱家门,他一脚给我踹地上。”

  “那这样,”赵睦道:“过几日西台侍郎龚道安家的龚庶梁在老九河上过生辰,遍邀世家子弟,宋云曳必在场,你同我去,咱个正经会会他,如何?”

  且不说邪不压正那种大而空的话,往小了说,没做错的人千万个没理由要怕那个做错事的人。吴子裳长这样大头次当面锣对面鼓这样与人发生冲突,她表现已经很好,换成别家娇生惯养的闺阁姑娘,恐早已吓得日夜啼哭难安眠。

  “你要在跟前,”吴子裳再三确定:“你寸步不离,我就同你去。”

  “没问题,”赵睦应着:“寸步不离。”

  说完这个,稍顿,吴子裳正要开口再言,被赵睦抢先一步:“你睡会儿,我还有点事。”

  不等吴子裳应答,她哥哥起身离开。这个年纪上,赵睦无论如何都不大会与吴子裳同室而歇,除非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在。

  片刻后,约莫赵睦不在附近了,吴子裳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连声唤杏儿进来,鬼鬼祟祟吩咐:“今个来有国子监祭酒董家女眷,他家来的是哪位姑娘,你去打听打听呗。”

  在小抱厦里躲凉快的杏儿对姑娘的吩咐从没有产生过疑问,应声就往外冲,又被吴子裳在后头叠声嘱咐:“你戴个帷帽,日头可毒,别晒成黑炭!”

  杏儿随手拽个帷帽撒丫子跑出去。

  杏儿自幼跟在吴子裳身边,性格也是外向开朗,与荷花园里做活的府仆稍微一配合,很成功与董家仆婢搭上话。

  大家又都是为奴为婢,很容易有共同话题,主人家都去午休了,几位时时准备侍奉主人而不敢休息的丫鬟,由杏儿带着凑在凉快处聊天。

  即便有时候别家丫鬟们诉的苦杏儿从未体会过,但拿出感同身受的惨状杏儿还是会的,不多时就与诸府丫鬟们打成一片。

  什么样的主子教什么样从随,杏儿在同阶层的交际上基本属于游刃有余,除非遇见什么超级大人物的超级大从侍。

  待吴子裳囫囵吞枣般打个并不安心的盹起来,杏儿已带回满筐满箩消息,还不止董宅一家。

  与人聊天到嗓子冒烟的杏儿吨吨灌自己两杯茶,喘口气道:“董家来的是嫡出女儿,排行六,闺中唤董之仪,年龄比姑娘你长两岁。”

  关于董家女此人,董家婢女的说法,和全天下夸赞官宦世家女郎时是不二的形容,琴棋书画样样通,温柔贤惠勤俭持家,懂事得体心胸宽广,孝敬长辈友爱手足,唯一缺点是董姑娘长相不是世俗定义中的漂亮。

  杏儿道:“此前他家曾送过画像来咱家,夫人看过,说是清秀可爱,董家婢女进屋侍候时,他家另个婢女让我偷瞧了几眼董姑娘。”

  单眼皮小眼睛,塌鼻梁,肉鼻头,小嘴厚唇,肤色偏黑,满头青丝乌黑发亮,也没有过多妆容和装饰,表情有些不大高兴,恹恹且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胖不瘦,小小一团,甚至看不出与吴子裳年纪不差多少。

  董家在女儿十三岁上开始帮她找姑爷,五六年来每次相看,对方无不是因她长相而拒绝。

  因长相而被拒绝多了很伤自尊和自信,加上赵睦名声在外,董家女更不敢高攀,但董公诚听说过赵新焕选大儿媳妇的条件,并不要求长相与出身,便抱着试试看心态托关系把女儿画像送进开平侯府。

  这回董家夫人应邀参加荷花园宴,董之仪是被她母亲强行逼来,心情并不好。

  “我们要不要去和董姑娘认识认识?”吴子裳想亲自去看看,看看赵睦准备要和什么样的姑娘相亲。

  杏儿摇头:“董家婢说,她家姑娘内向,性格孤冷,不喜与人往来交友,尤其喜欢独处,也很少随家人出门应酬,听着似乎不是个好相处的随和人,我觉着咱还是别去惹她了。”

  吴子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爬起来开始整理仪容,“我们看到的不一定就真实,哥哥说过,由来人心隔肚皮,官场上,越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越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些横眉竖目冷酷无情者反而有颗救济天下的慈悲心,咱们在外跑生意不也遇见过这两类人。”

  仗义每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杏儿上前来帮姑娘整理衣物发饰,好奇道:“照姑娘这样说,那咱们大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呀?”

  赵睦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人人提起交口称赞,而且长的慈眉善目,特别招小孩子喜欢,这样个人,是好还是坏呢?

  “我觉得哥哥不是好人,”吴子裳思量片刻,嘟哝道:“他们那些公门人,文官袍上绣禽,武将袍上补兽,穿上那身衣服,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杏儿轻声叹气,如实相告道:“姑娘还是别好奇别人了,奴婢打听出来,你自己也有相亲局要应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