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的确不远，下楼穿过两条巷子就能到。
天气太冷，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关着门闭着窗，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漏出来，和窗口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石板铺的小路坑坑巴巴不太平，程锦拿出手机照明。穿过巷子，终于在尽头看到亮着光的小卖部。
老板穿着军大衣缩在柜台里看电视，油盐酱醋茶这种日用品就放在入口的地方，程锦一眼就看到了，随意拿了一袋盐付款。
买完盐回去的路上，程锦感觉身后似乎有人，他敏锐的回过头，只看见不远处有半个人影晃进了旁边的巷子，看起来应该是有人路过。
他自嘲的笑了笑，自已怕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回到筒子楼，程绣的鸡汤煲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他买的盐。
吃过晚饭，程锦洗碗，程绣则收拾客厅。租房只有一张床，晚上得把房东留下的木头沙发推到角落放平当床。
程绣心疼他，一米八的高个儿睡沙发受罪，一截身体支棱在外面，身体又病着，最后让他睡里屋的床，自已睡客厅沙发。
之后程绣又在家照顾了程锦两天，见他康复大半，就提前回工厂上班。程绣早上出门前把菜炒好，中午热一热就可以吃。
周三那天，学校组织了一次月考，程锦没法参加，他已经请假快两周了，老胡很担心他的成绩落下，特意打电话过来关心他，听他说下周可以回学校才松了口气。
老胡前脚刚挂电话，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程锦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杨又明，自告奋勇的说要给他送卷子。
“别折腾，没几天了，下周我就回学校，到时候再做吧。”程锦说。
“我又不嫌麻烦，”杨又明除了想去看看程锦，其实还挺好奇他住的地方，他没放弃，“我晚上放学了给你送呗，开车多方便啊。”
程锦环视了一圈这个逼仄老旧的出租屋，实在想象不出杨又明和它搭配在一起的样子。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从云华开车过来得多久吗？”
杨又明：“多久？”
“一个半小时……”房间不太隔音，程锦听到走廊里传来一点动静，他的眼神往门口看了看，又继续道，“来回就是三小时，晚自习几点下课，你还睡不睡了，别折腾了。”
杨又明语结，他想说无所谓，不缺这几个小时的睡眠。可是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程锦话里话外的拒绝，有些郁闷的说：“好吧，等你回来。我这两天拍给你的笔记你看了没，有什么不懂的吗？”
后面一句其实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程锦学习这么努力认真，怎么可能不看。不过他还想再说两句，不想那么快挂电话。
“咚咚咚——”
这时程锦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还伴随着呼叫：“有人在吗？小姑娘，你在不在家？”
像是隔壁老太太的声音，找他姐？程锦心里疑惑，捏着手机去开门。
“……嗯？”杨又明等了一会儿见程锦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你在忙吗？”
“邻居在敲门，我去看看，晚点再跟你聊。”程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杨又明只堪堪来得及说了一句再见，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忙音。什么邻居啊，这才没说两句话，他有些烦躁的将手机揣回兜里。
程锦把房门打开，果然是隔壁的老太太，她歪着头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你算是运气好，要不是在路口遇到我，你肯定找不过来，这几条巷子几千户人家……”
旁边是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他闻言局促的笑着点点头，“是，麻烦你了……”
程锦视线定格在他身上时，瞳孔猛的放大。
老太太看见程锦，热心肠的把旁边的男人拉过来，“小伙子啊，你爸来看你们姐弟了，他在来的路上把行李和电话都搞丢了，记性还不好，把你们的地址也给忘了。在路口转好几天了，得亏今天遇到我。”说着又感叹了一句，“人老了啊，就是记性不好。”
程锦没说话，他压制住胸口翻涌滚动的恨意，面无表情的盯着程国强。
真是阴魂不散，无论他和程绣躲到哪里，都能找过来。
老太太一个人说了半天，见没有人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不对，眼见程锦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她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你们一家人聊，我回家烧晚饭了。”说完老太太就手脚麻利的打开隔壁房门进去。
程锦盯着程国强沧桑邋遢的脸，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程国强过得很不好，他没有钱，他的钱都被高利贷榨干了。一身衣服邋里邋遢，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罪有应得，程锦看了高兴。
程国强见程锦站在门口没有挪动的意思，看着这个比自已高出一头的儿子，他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任打任骂了。
他心虚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认错道：“小锦……爸爸以前错了，不该赌钱，不该借高利贷，也不该打你们……我找你们找得好辛苦，今天还没吃饭，你让我进去先吃点东西吧。”
这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和痛苦，程锦就要相信了。然而，此刻他心中无动于衷，甚至隐隐想笑。
程锦不得不提醒他，冷冷道：“你好像忘了，三年前我们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
程国强一噎，就想上前去拉程锦的手，“小锦，父子哪有隔夜仇，那都是气话，这几年，爸爸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和绣儿——”
“别碰我！”程锦后退一步甩开程国强的手，厌恶的看了一眼他满是污垢的手指。
程国强呐吶的缩回手搓了搓，眼睛突然一亮，被程锦手里的东西吸引，露出既贪婪又惊喜的目光，“小锦，你现在这么有钱了，这手机八九千呢！”
程锦闻言一顿，他没想到杨又明送他的手机竟然这么贵，他冷哼一声，“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滚吧。”说完他就要关门。
程国强一慌，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装可怜了，手臂一撑，拼命往门缝里挤，大吼大叫道：“程锦，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你爸！你想干什么，你让我进去！你现在这么有钱，一个手机就八九千，给你爸一顿饭都不舍得，你会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的！”
程锦手臂一用力，牵连到腹部的伤口，疼痛难忍，霎时泄了力，被程国强钻了孔子，挤进客厅，反手把门关上。
程国强原本还有些畏惧程锦的身高，却见他突然脸色泛白，眉头紧皱，身体像是不舒服。
而且他虽然高，却十分瘦。顿时心里有了底气，畏惧之色顿消。
“小锦，这样吧，爸爸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借爸爸两万块钱就行！”程国强狮子大开口。
程锦闻言嗤笑一声，“程国强，你疯了吧，两万块钱！你还记得我是一个高中生吗？”
“那……那就一万。”程国强犹豫的比划了根食指，“不能再少了，再拿不出钱，他们会捅死我的！”
程锦冷冷的看着他，“没有。”
程国强讨价还价，“五千！”
程锦说：“没有。”
“你怎么可能没有？！”程国强不信，他脸上带着癫狂的神色，“你个不孝子，就忍心看我去死是吧！你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拿去卖了！”
程锦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不要命一样的扑上来，一时不察被他扑倒在地，伤口被压住，顿时疼得闷哼出声，程国强趁机骑在他身上将手机从他手里抢下来。
抢到手机，程国强面上一喜，近乎痴狂的摩挲着手里的小砖块儿，嘴里还念念有词，“真东西，不是假货，嘿嘿，有钱了！”
程锦倒抽一口凉气，他感觉到腹部的伤口崩裂了。
他看着程国强贪婪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已错得离谱，他想往前走，可有人就是要拖着他下十八层地狱。
今天如果他不在这里，遭殃的就是程绣……
那就彻底解决掉这个恶心的玩意儿吧，至少，程绣可以好好活着。
程锦抬起手臂，摸索到茶几上的水果刀，攥在手心。他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无声勾勒起嘴角，缓缓抬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