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你当真要离开这里了？”小石一脸不舍的问他。
“嗯！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跟师尊走，他很厉害，他答应会教我本事，以后我也会变得很厉害。”
“可是屠苏，我们真的好舍不得你。呜呜呜……”夏儿听说屠苏要走，几乎已经带上了哭腔。
“夏儿别哭，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屠苏，你跟着道长走，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你知道吗？听我阿娘说，修道也是很苦的，经常挨饿什么的，而且还会遇上不少坏人妖怪。”
“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过，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怕。有师尊在呢！”
“你师尊看起来是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阿娘说，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很厉害的人，或许将来你还会遇上比你师尊更厉害的坏人也说不定呢。”
“那我……就努力好好学本事，保护自己也保护师尊！”
“呃……好吧……”
小石觉得自己是不可能说服屠苏放弃了。
当然此刻的屠苏，确实对外面的世界懵懂一片，并不知道他刚刚拜下的师尊，是一个怎样被世间传说的神奇人物。他只是模糊的意识深处，对师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除了小石和夏儿，村里的其他人，特别是大人对他要离去的决定，显得并不感兴趣。
原本屠苏就被不少人视为妖怪抚养大的孩子，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屠苏多往来，虽然之前屠苏也为了救大家付出了不少努力，但在大人们的眼里，屠苏的努力，并不值得一提。
当然，大人们也有例外，叶蓉与阿秀对屠苏要离去的事实也十分不舍，但两人都明白，屠苏终归是会离开桃花乡的，而所托之人，应是也是风晴雪姑娘的最终心愿所往。
两日后的清晨，屠苏牵着紫胤的手，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桃花谷。
江都临江而立，往来的人顺着陆道、水道交织，盛景繁华。
当屠苏站立在江都那比桃花村还要宽阔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书生意气风发，女子花枝招展还有路边小贩叫卖吆喝，这些景象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眼花缭乱间甚至眼睛一时都不知道看哪里。
由于这座城市是交通要道，紫胤注意到来往的人群之中竟不止有着中原人模样的，还有不少异域人士，高鼻宽脸卷发，还有古铜色的皮肤。
“师尊，这里好热闹呀。”
与他相比，仙人的反应倒是平淡得很，紫胤在人世也走过了千年了，这样的景象，当初云游四海也已看遍了。尽管近几百年很少来到人世，却也并非完全不染红尘。
不过此刻，倒是和屠苏一道，心中也似乎被感染了久违的欢乐情绪。
“这个城镇算是难得一见的大城镇，今日我们就在此逗留一日，明日为师再带你上路，你可以到处看看，但不能跑远了。”
“嗯，谢谢师尊。”
得仙人应允的屠苏立刻带着翔三爷钻入人群，离开桃花谷的时候他没带走很多东西，除了断裂的霄河剑，晴雪留给他的红晶石挂链之外，陪伴他一起的，就只有翔三爷了。
而紫胤，之所以没有带屠苏直接回住地，是因为自己在山中清修多年，唯有两位剑灵相伴，早已没什么凡人过日子所需的物资。如今既然决定带屠苏一起，自然不能让只有8岁的孩子跟着挨饿受冻，总要有些生活气息的东西。
简单采买之后，紫胤让古钧先行将物资带回，自己决定陪屠苏逗留一日，明日再启程。
这座城位于长江江畔，历史悠久文明流长，伴水而生的城市中处处可见河边垂柳的美景，河畔紫胤负手而立，记得红玉告诉过自己，当年屠苏和伙伴们一路冒险，也曾到过江都这座城市。便是在这里，花满楼的瑾娘为屠苏批下了死局逢生、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的命数，可谓是凶煞非常。
百里屠苏的人生，便是如此一语成谶。
但瑾娘同时也留下了一道回转余地，尽管屠苏命中注定凶煞，却仍有一丝，微渺的转机。
当年听闻不知其意，如今再想来，这一丝微渺的转机，竟是如此来之不易。
“师尊！”
屠苏忽然很兴奋朝他喊了一声跑来牵住他的手。
“师尊，我刚刚听有人说，今天是个什么中秋节，晚上可以看到大大圆圆的月亮，据说还有很漂亮的灯会呢！师尊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中秋节？原来如此，山中不知岁月，自己早已忘记了凡世节日的习俗，纵然记得，中秋节日于孤身一人的自己，也无任何意义。
“自然是好。”
这千年于人世间，无论是花灯盛景，还是圆月赏花都早已看遍了，不过和屠苏一起在尘世走动，却是从未有过。
现在想来，九百年前师徒长达八年相处的日子，每日所对的只有天墉城的高墙绿瓦，只有剑术道术，却偏偏少了一些，激动人心的回忆。
那时屠苏拜入天墉城，拜入他的门下，也不过是个8岁的孩子，却因为一身凶煞，不得已被迫过着这种没有半点年轻人生气的日子，实在太委屈了。
入夜的江都，忽然变了一幅景象。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桂花酒飘香四溢，路边小贩也拿出了制作精美的月饼叫卖。少年早早牵着仙人的手立于江畔等候，夜幕才临，便看见大大圆圆的月亮从东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直至半空中倒影于江水之上。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虽然桃花谷的日子也经常和晴雪一起看月亮，但那时感受是岁月静好，温暖相伴。
此刻这繁华江都之畔，与百千人共同伫立水边，共赏一轮明月，感受的却是明月清风，天涯共此时的烟火气息。
忽然身后聚集了不少人，屠苏转头望去，只见每个人都手执白色灯笼，看着平平无奇，然而人们脸上兴奋和期待的神色让屠苏预感接下来会有很精彩的节目。
果然片刻后，周围的人们做出了祈愿祝福的手势，手执灯笼的男男女女们松开了紧抓灯笼的手，灯笼们仿佛长了翅膀缓缓向天空飞去。
一盏又一盏，飘向空中的灯笼，暖暖的烛火照亮了天际。
“这个灯笼好特别啊，会飞呢！”
屠苏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色，忍不住惊叹。这倒也让紫胤想到，屠苏活了两世也不过二十多年的岁月，而这短暂的岁月被局限在小小的乌蒙灵谷或桃花乡，又或是禁锢天墉城中，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凡世最平凡的节日盛会，那些热闹的光景。
“这些是祈天灯，”紫胤解释道：“上元或是中秋一些节日，人们会借着放这些灯笼时候默默向上天祈愿，求心想事成。”
“祈愿……心想事成……”少年好奇转着眼珠，琢磨着紫胤话语中的意思，正此当时，一个手执了两三盏祈天灯的女子走过了两人跟前，转头见年幼的屠苏清秀可爱，忍不住喜欢，便递过了手中的一盏祈天灯给屠苏。
“小弟弟，这盏灯姐姐送给你，你也来许个愿吧。”
女子盈盈笑道，屠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却也难掩眸中喜悦神色。
“送给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谢谢你，大姐姐。”
屠苏开心接过了白色的祈天灯，女子微笑看了看他后便向人群继续行去。
祈天灯握在手中很暖很暖，屠苏隐隐能感觉到一股上升的力量牵引着祈天灯，只要自己一松手，便会向万里遥远的苍穹飞去。
“师尊！”
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给予的善意礼物，屠苏意外很惊喜，紫胤亦是淡淡微笑看着他，俯下身道：“屠苏便在心里许个愿吧，许完愿就可以放开手，让祈天灯带着屠苏的愿望向天空飞去。上天收到了屠苏的许愿，便会帮屠苏实现了。”
“好。”少年软糯甜美的声音应道，思考了片刻然后牵着紫胤的手道：“师尊，你也许一个愿望，我们一起放灯好不好？”
紫胤有些愣住，放灯这样的事，对自己而言似乎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才做过一两回，似乎多年清修早已淡化了他对尘世这热闹之景的向往。不过此刻见屠苏认真又充满期待的眼神，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好，为师和屠苏一起。”
少年眉目笑得更为开朗。
前世种种如川而逝，紫胤看着少年的笑颜忽然忆起前尘，自己恪守着清修戒律，屠苏凶煞缠身病痛难耐，明知道屠苏没有多少可活的日子，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陪屠苏到尘世走一走看一看，让他原本就不多的日子，过得那般难受。
直到今日看到屠苏如此开心的笑，才发觉前世他们师徒二人，真的错过了太多太多的美好。
默默闭目许愿，两双手一起放开了祈天灯，祈天灯微微一晃，然后向浩瀚无垠的夜空飞翔而去。
少年的明目中映照皓月星辰，和这漫天灯火。看着祈天灯越飞越高，少年的笑容仍是久久未散。
“师尊。”夜风有些微凉了，屠苏不自觉向身边人靠了靠，少年好奇问道：“不知道师尊许了什么愿望呢？”
“傻孩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真的吗？那还是不要说了。”
但愿自己真的可以心想事成。
屠苏晃了晃脑袋，忽然沉沉的睡意浮上。
这热闹的祈天灯还未散去，江畔的人们也仍在载歌载舞，屠苏却靠着紫胤的怀中渐渐失去了气力，耷拉下的脑袋，预示着精神已致极限。
紫胤疼惜地将少年揽入怀中。
果然，辟邪王骨的身躯，虽可承载荒魂，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凡人之躯。
风晴雪这么多年没能带他走出桃花谷，便是因为如此。
“屠苏，你好好睡吧，有为师在你身边。”紫胤一句柔声的话语，让少年更加放下了心，就这么靠在紫胤怀中沉沉睡去。
月正当空，人群欢声笑语依旧，漫天的灯火如萤，紫胤怀抱着屠苏，走向了空旷寂静的郊外，走向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纯正清圣的真气自掌间输给了少年轻盈的身躯，维持着身体的暖意。
乘风御剑的身影在远离人声鼎沸的郊野之地，缓缓升起，如一道流星，迅速划过天际。
屠苏，为师唯一的心愿，便是此世能护你安然长大，能看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莫再有病痛折磨，也莫再有离别之苦。
但望，苍天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