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惭愧,自己恬为皇室血脉,万民于水火,却救济无能。勉力之下,随手改变拯救了区区几人的悲惨命运,虽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布施天下的恩泽就远非一个藩王世子所能为。

  怀着沉重的心情,朱宸濠攥拳狠锤了一记窗沿,却也撒不出任何气、也发泄不出郁火,只觉更为憋闷。

  宁王世子的车队沉默赶路沿途无声,终于抵达入京关卡。在等候时,朱宸濠隐约听到前面人交谈,耳中敏锐的捕捉到话语里的几个关键词,他挑眉微讶。

  原来是燕王世子的车队,他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厚照。

  两人初见时在山中困了一夜,第二日中午雪融后双方告别各自踏上归途。

  朱宸濠带人离府私自行动走的果断,回府时心下惴惴,开始有点知错。父亲像是早已明了,没多问也没罚他,只是做了点表面功夫决定禁足了世子三日。

  朱宸濠见他脸色不佳,关心的多问候了几句父亲身体,宁王笑骂道:“你爹我死不了!你小子再犯浑就等着挨揍吧!”

  朱宸濠缩了缩脖子,但见老父亲精神头尚足的样子,嘴角还是勾起笑意,乖顺有礼的告退后,回房就见到了等候在内的宁王妃和母妃。

  他转着圈展示自己周身毫发无损,又带着让她们无法抵抗的明亮笑容乖乖认错,宁王妃无奈的嗔怪着:“要不是长辈默许,你以为自己真能那么轻松溜走?还不是纵你松乏松乏,过几天动身进京又是……”

  “唉……”王妃扶额忍了忍发作愈发频繁的头风,一旁温柔作陪的母妃也虚弱的咳嗽两声。

  朱宸濠不知怎得有种落泪的冲动,但已自认已成长到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地步,他喉头微动咽下了伤感,郑重的拱手回复道:

  “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必定谨言慎行,争取早日归来相伴。”

  贺礼在入京的关卡就迎来了第一道检查,朱宸濠下车等候时与再度巧遇的朱厚照见面。

  想不到燕宁两地的脚程相近,他们竟在同一日入京,还意外重逢。朱宸濠并不准备当众表现的太过热络,隔着段距离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满是凝重。

  燕王世子还没学会掩饰,不能及时摆出一副入京该有的表情。

  年幼的朱厚照过于成熟的叹了一口气,朱宸濠忽然明白,他们在为同一个问题而忧。

  献御于太子的生辰贺礼,各藩都备的尽善尽美,可珍宝玩物再如何也不如大内所丰,于太子而言无甚吸引力。

  皇帝有空暇时也只当消遣,突有兴致扫过一眼礼单。

  宁王府送上的是北地特产的山参与海参,这些东西在内帑里成堆存放并不稀奇,可一见到这几个字,皇帝喉中就似又涌起了泛着苦的补药味。

  无穷无尽……

  便是品质再优良的海参配辅腹鱼和鱼翅,做出三事名馔,也食之无味了。

  朱宸濠不喜违心去谄谀夤缘,所以并未提前太多入席太子生辰宴,只循着礼仪上正好,也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时间点到达。

  宴还未正式开,但喧嚣渐已起。

  早到的诸位年少的王爷和世子已围在太子四周,面上都是言笑晏晏的恭敬。

  朱祖淳好大喜功,奉承之言是怎么也听不够。不久前他刚以太子之身亲临曲阜祭孔,果然今日诸人都你一言我一句的,夸他崇礼先师、增辉圣德。

  太子听得高兴,不介意也不在乎藩王和世子们沿途的辛劳折腾,反倒觉得恭顺的言语尤为顺耳,自己实在太受众人敬服。

  平心而论,朱氏血脉中不乏相貌出众之辈,几代美貌妃子改良下来的基因,后代中总有几个集天地之灵气的完美组合体。

  譬如,朱厚照虽年岁尚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已奠定了来日佳貌;朱宸濠半大少年体态,已初见夺目秀姿。

  而太子朱祖淳,细究五官其实不逊于这两人,甚至略胜一筹,唯独气质欠奉,举止又张狂了些,生生削弱了一幅好皮相。

  要不是有华服在身撑起天家气势,宗室内端雅的世子王爷能把他比下去的确实不少。

  于是觐见时的服饰也很有‘讲究’,不能‘喧宾夺主’惹来朱祖淳的针对,更不能刻意‘灰头土脸’,面圣时穿成破落户,岂不是当面抗议叫嚣的表示不满?

  朱宸濠今日便穿的是亲王世子规格内最普通的一套常服,发间只用羊脂玉珑发簪固定。

  恭谨且低调,清雅而不俗。

  他不着痕迹的站于人群边缘,余光看到朱厚照也作乖巧状混在其中。他们两个年岁尚浅,兴致颇高的太子此刻并未特意寻来,两个‘朱’自认也乐得这份清闲。

  穿戴打扮的分寸,在场的各个宗室子都拿捏的不错,朱祖淳依旧‘一枝独秀’,做他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朱宸濠‘有幸’来过一次,对这等场面并不稀奇。其时朱厚照碰巧转头与他对上视线,飞快咧嘴露出小牙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收敛喜意,并不显示出二人见过。

  当真是有趣的很,这需要谨慎应对的无聊应酬,突然生动了些许。

  入座开宴同庆,再熬过一通繁文缛节,朱宸濠已是没甚胃口,但并不显出来,一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似是由衷的诚意。

  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朱厚照对宴席兴致缺缺,自认太子生辰宴远不如王府内一家三口同桌共餐之乐,但还是随众表现的自然,并不突兀显眼。

  皇帝稳坐上位,气色似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