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眼中的朱宸濠无暇如月光皎荧,他身旁飞瀑流泻般的洁白花丛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这么巧啊,燕王世子。”飞挑的凤眸灵动锐利,朱宸濠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

  朱厚照当然也通过种种迹象辨出了他是谁,只是神使鬼差的却莫名先来了一句:“你周围的花是什么?”

  什么花?

  朱宸濠扫视周遭,以朱厚照来的方向望去,自己侧边有高灌木满生花簇而垂,星状花团散辐而拥,在冬日里确实稀奇罕见。

  “这花耐寒,名唤冰生溲疏。果期在十一月,花期在五月,如今两期颠倒是为怪像。”

  妖异吗? 朱厚照不觉得,这盛开的冰生溲疏名也雅致不俗,正是要映衬着朱宸濠,来见证今日相见。

  宗室内互见并没非要讲究着称呼爵位,按辈分称呼更为方便,但朱厚照心算了一下……

  这位便是宁王求了半辈子才得来的唯一儿子,降生后王府内欢声笑语不断,喜的请封他生母为入了玉碟的次妃。

  宁王世子自小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养着,跟自己燕王世子待遇应该是分毫不差。可朱宸濠从名字辈分便可知…

  是自己的叔祖父!!!

  按年龄只比自己大了三岁,明明该叫哥哥还差不多。朱厚照不想被占了称呼上的大便宜,见礼过后,就还是不嫌冗长的一直称对方是宁王世子。

  朱宸濠虽年少,行事已是滴水不漏,令人如沐春风。以他的敏锐自然察觉了朱厚照在称呼上的在意,遂也一直称他为燕王世子。

  其实世间朱宸濠得罪不起的人并不多。同样身居高位的人其中一多半不会体贴下位和顾及他人感受,能如他这样慈悲迁就的使得接触的人都内心妥帖,才是真正的广阔胸怀。

  天高皇帝远,在孤山之上倒不必刻意避嫌,双方又都不是认不出对方身份的蠢笨人,何必装作见面不相识,索性结伴同游。

  可冬日野兽们也休养生息,两位世子年岁都不算大,跟随的亲卫更不敢带着去密林深处寻觅猛兽踪迹,所以除了那只鹿,竟再也没什么收获。

  但二人也不算失望,同游时相谈甚欢。两个王府内同龄的兄弟都无,朱宸濠尚且有些姐妹,朱厚照那边更是只有他一人难免会孤独,今日能遇上身份相同的世子结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朱宸濠年岁稍长,与生俱来的天赋直觉,使他习惯性的洞察人心,在交往间如鱼得水。

  这般一程接触,朱厚照对他已是好感倍增。

  携游同乐之趣,总能使人忘却时间流逝,侍从们隐晦提醒几次,朱厚照也还是舍不得告别分开。朱宸濠擅自遛出王府,对归期本也有些忐忑,心中自我说服道作为长辈要迁就小辈。

  两人就这么在孤山待到夕阳微沉,大雪毫无预兆的顷刻而来,视野受阻、山路变滑难行,两边人马暂时寻了个狭小的山洞共聚。

  所幸上山时备的充足,御寒衣物和火折子都齐全,经验丰富的兵士提前捡了成堆的枯枝败叶,此刻正好直接生火。

  山洞内烘的暖融融,侍从们周到的布置让两位贵人坐的舒适。底下人又积极的凑了双方所带的干粮和调料,把引双方会面的契机——今日的猎物肥鹿,也料理妥当架上烤架。肉香扑鼻而来,最嫩的肉都奉给两位世子,分而食之是前所未有的鲜美盛宴,饱暖着窝在这山洞中,竟觉得舒适满足惬意无比。

  “这座山其实不错,为什么会叫孤山呢?”与刚结识的宁王世子一起在冬日落雪时对着篝火夜谈,朱厚照毫无困意,还有种游历江湖的畅快幻觉。

  这种新鲜感朱宸濠也能猜到几分,今日能得片刻自在逍遥,他心中同样有着年少激动和按捺不住喜悦。心念一闪,他便如此解释:“今日你我二人有缘相见,这孤山便不孤。”

  “那就是不孤山,不孤不孤。”朱厚照笑着接话,说完才发觉自己像是在学鸟叫,圆润的小脸瞬间红了起来。

  “对呀,布谷布谷。”朱宸濠温和的随着他,更明显的学了两声,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朱厚照此刻还是个幼年阶段的稚子,不知道世子们遵召进京会经历些磋磨。他尚处在被保护的快乐里,更是远远不知以后承担王府又需要面对些什么。

  倒不如稍加笼络,到时或许可合力。

3 太子生辰

  ◎这是明谋分化,却唯有忍耐。◎

  途径山东,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树皮剥至斑驳,泥土翻起草根掘尽,可见灾情已久。

  如此严重的饥荒,消息没传到南京吗?为什么赈灾不见任何成效!

  一路所见所闻,朱宸濠只觉得荒谬,这里的救济粮食迟迟未到,众宗室却要带着厚礼去南京为太子朱祖淳奢靡庆生。

  还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朱宸濠五内焦躁,除了慷慨解囊于些许恰巧碰上的流离失所百姓,救一点燃眉之急,同为朱姓他还能做什么?

  王府随队的人劝他莫再停留车马,已遇流民三五成群迁徙,就需得加快进程,再不速速离开,万一被大批流亡的灾民缠上,饥愤之下本就怨气冲天更不知会发生什么。

  情势若发展到危急不可控,没准连贺礼都要丢了,甚至自身安危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