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西不多再加上租的房间万事俱备,只花了半天功夫,白木青便搬了进去并且收拾妥当。

  两厅两室一卫一厨客厅和饭厅相连,界限并不分明再往里走点便是厨房也是白木青最心仪的地方,锅铲、漏勺、汤勺摆了一排珵光瓦亮,看着就眼冒星星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日用品都置办妥当后,第一件事就是买菜。因为地皮还没踩熟,没法线下精挑细选,白木青只得拿出手机线上订购。网上平台主打30分钟即时配送,打开电饭煲煮个饭没准饭还没煲好,菜就来了,菜摊子跟摆楼下似的。

  白木青订了羊肉和两段党参准备炖点小滋补给来珺尝尝,润润她那临风畏寒的身子骨。结果订单没下几分钟门外就有了动静白木青心里一咯登都怀疑是不是被菜贩子盯上了摊子就摆她家门口。

  但她开门一看不是配送员而是个职业女性职业装还没脱呢,就来她家串门了,一身灰色束腰大衣,襟领上的胸针熠熠反光,苗芽和春雨构成标志性图案,在雾霾天老远看见,都能知道是总所的精英人士。

  白木青把租房布置得焕然一新,就是等来珺回来,做第一个见证人,赞美她的贤惠,惊叹她的才华,同时可以啧啧赞叹:自己真没包养错人。

  结果这下倒好,第一个进屋的人,却不是来珺。

  白木青眸光一凝,落在来者的面庞,侧身将她让进了房间。此刻夕晖正盛,斜入屋内,将二人的身影笼于其中,加上周围家景一映衬,笼出了一室的温馨。

  ……

  来珺这一天都沉浸在咨询手册之中,饶是屏幕设置为护眼模式,还是抵不住她一刻不休地查阅,最后眼肌疲劳,眼内酸涩,眨巴一下都能眨出泪来,糊了满屏的字体。

  最后无奈之下,只有闭上双眼,手微微握拳,撑住眉心,聊做休息,但脑子里仍在续航,心心念念着小芩的第二次移意咨询。

  咨询手册收录了几乎所有的咨询记录,无故不会做删减。手册中没有记录,除非是来访者并未预约成功,内网没有建立个案,或者咨询出现了敏感问题,不便于后来者学习参考,所以不予收录。

  可是意识师解决的,就是敏感问题,小到出轨偷情,大到杀人越货,都已经司空见惯;精神病院、监狱看守所、临终关怀房……不少意识师都踏足过,戴上一头晨辉进去,卸下一身夜霭出来,仍旧是清清白白。

  到底有多敏感的问题,这样讳莫如深,不肯纳入咨询手册之中?

  来珺的额头抵在食指骨节上,时间略长,指头发麻,这一麻就从指尖爬向手臂,传到脑仁,又麻又痒,痒的是急于得知缘由,麻的是理不清各种头绪。

  她从鼻腔中叹了口浊气,刚一加了呼吸的力道,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人声——

  “珺子,在研读记录呢?”

  来珺受惊,脊柱倏地绷紧,支棱着后颈抬头,可这一抬头,刚好扫到那人的下巴,宛如打出一记勾拳,把那人弹飞了出去。

  来珺目视他撞上了储物柜,头往玻璃上一砸,玻璃没事,但听那惊天动地的一响,脑袋准出了震颤。

  林高懿一手捂下巴,一手抚脑瓜,同时身体不稳,还想扶住木柜,但无奈生不出第三只手,一时间身体不稳,手忙脚乱。

  “林老师,没事吧?”

  “没事……”林高懿又捂上了嘴,说出话像才从绞肉机里出来,破碎不堪,“还好……还好,我没吓到你吧。”

  来珺心想,您这突然进来,突然发声,又突然飞出去的,想不吓人都难啊。

  “有,林老师下次进来之前,发出点声响也许更好。”

  林高懿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来珺这么不给面子,他疼中带羞,舌头越发不利索,

  “不好意思,我从外头一看,没见你人,还以为你不在,进来了才发现你伏在桌上呢。”

  来珺扶他坐下,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再吓人,也是自己的导师,师者为大,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林导,你那边的咨询忙完了吗?”

  林高懿揉了一阵,手总算从脸上下来了,他虽然年过三十,但面部平整,鲜有皱纹,仍存有岁月的青葱,不过不知是专程走稳重路线,还是装饰使然,唇上和下颏留有一圈胡须,修剪得清爽有型,顿时拔高了整张脸的成熟饱和度。

  “刚做完,正好下半天手里没任务,可以好好和你开个小型见面会。”

  说着,他的目光挪到屏幕上,一见个案记录,职业气息就附了身,“这是咨询手册?”

  “对。”来珺睫毛下垂,掩饰住眸中的虚乱,她的页面还停留在小芩的个案上,若是对手册熟悉的人,只消瞟一眼问题拦,就能把移意手法给续出来。林高懿是所里的老将,常年带实习生,可能连手册的页码都倒背如流。

  因为此行的目的在于暗中调查,来珺并不方便直接询问,若其中真有蹊跷,那问出来无异于“自掘坟墓”,所以她一开始就选择了自己查阅,而不是走捷径去打听消息。

  但现在人都溜到了跟前,还瞅到了相应的页面,再点动鼠标滑走,漫不经心都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直接问出来,光明正大。

  “我看了一上午,见了这个个案。觉得挺有意思,这个来访者是你负责的吗?”

  林高懿扫了几行,果真是倒背如流,“不是我,但我有参加问题分析会,对她有印象。挺好的一个姑娘,人长得标志,学业优异,各方面都不错,但就是有个不良嗜好。”

  来珺颔首,就着记录佯装浏览,“我读到了,喜欢抢占有女朋友或配偶的男性,得到了之后又抛弃不要。”

  这也是许若伊对小芩的描述,当时还加了一句,可真是渣女的楷模,先把男人从原配身边撬走,再和他们甜甜蜜蜜,最后弃如敝履扔掉,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专心玩弄,从不动感情。

  来珺对来访者的私生活不予评判,只描述事实,谁知林高懿谈到她,皱了眉头,显露出了主观的喟叹,“在她抢夺男人期间,两个原配自杀身亡,其中一个直接从顶楼跳了下去,爸爸跟人跑了,妈妈自杀,剩下个两岁的孩子,连家里怎么四分五裂的都说不清楚。”

  来珺一惊,侧过脸庞,没想到这生活作风问题,还上升到了谋情害命的高度。

  “那两个原配的死,和她有直接关系吗?”

  “死者家属翻出了她和死者的通话以及聊天记录,她的用词用语文明有礼,但句句扎心,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起诉,但也脱不了干系,死者家属想把她送进监狱,但她是未成年,家里条件不错,被保护了起来。

  “家里人一向宠她,但经过死者家属的两次闹腾,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怕再纵着会出事,于是到处做心理治疗,希望能纠正她ntr的嗜好,但在治疗期间,她还试图勾引心理咨询师,咨询被迫中断,她爸妈黔驴技穷,把她送到了咱们这儿来。”

  来珺听得认真,眸色专注,经过电脑光一照,透出深邃的琥珀色,“她最后是矫正了对吗?”

  “没错,具体的问题描述和移意过程你也可以看到,小姑娘最后是成功戒掉了ntr嗜好。”

  来珺眼眸微眯,是成功戒掉了,但也戒掉了原本的人格,当真是脱胎换骨,改邪归正了。

  “那她之后有复发吗?有回来复询吗?”

  林高懿像是说多了话,牵扯着下巴痛,又抬手揉了揉,胡须再长点,能被他揉得四仰八叉。

  “你看这个案只有一章,没有复询记录对不对?那就说明没有再回来过,咱们还是要对自己的技术有点信心,被治愈的问题,一般不会反覆发作。”

  来珺双唇开了开,没说话。她只觉得林高懿作为意识师,对小芩的问题,描述得过于详细,而对第二次咨询,又矢口否认。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小芩确实没有回来复询?

  对于小芩一案,来珺点到为止,不想展露出过多的兴趣,没再往下问,而是翻了一页,继续查看记录。论精彩程度,每个来访者的主诉问题都不相上下,要是通俗化凑成一本书,可以取名叫“人类可以有多不像人类”。

  所以她得雨露均沾,不能只盯着小芩一个案子不放。

  见她还准备问几个个案,林高懿蜷出骨节,敲了敲桌子,“咱也别光顾着研究纸上功夫,去下场实践一下吧。”

  来珺之前也是在他手下实习,知道什么意思,当下便熄屏了电脑,翻出了笔记本——调入的意识师,不管段位多高,必须得跟着导师实习三个月,一为熟悉总所的流程和环境,二为进一步打磨技术。向顶尖级靠拢。

  所以虽然来珺在珞玉已经独当一面,到了这儿来,还是得乖乖跟着导师干,充当高级学徒。

  不过她天生逆骨,跟谁在一起,都是平起平坐,有时候还反压一头。林高懿顶着个导师的帽子,却毫无指点的优越感,和她像朋友般聊起天来。

  “正巧我手里有个刚起头的个案,方便带着你一起做,看来宁老师把你分给我,也是考虑得周详。”

  原来是这个原因,来珺还以为,宁栾是图省事,把她四年前的导师照请了过来,让她师徒二人再续前缘。

  来珺想起之前在林导手下干活的日子,忽然有些怀念。林高懿技术过硬,对咨询个案的专业程度无可挑剔,但他对工作和生活,有着明显的界限意识,看到实习生没日没夜恶补,还会招手驱赶:去,回家躺尸去,活没干完又不会死,但你一直坐那儿是真的会死!

  林导干活,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绝不给实习生添麻烦,也从不给自己添麻烦,拿不起的就放下,跨不过的就转身,打不过的就无视——干活就是为了造福人类,美化世界,那何不在干活的同时,造福自己,愉悦心灵呢?

  难道还有比人自身的快乐更重要的东西吗?

  高蔚来也是看中了他这个脾性,把他设为实习生导师,想彰扬一下总所文化:以人为本,与人为乐。

  来珺兜兜转转四年,没想到又回到了他手上,成了那个不用加班的实习生,她也不知是自己的幸运,还是其他实习生的不幸。

  “林导,这次的来访者是什么问题?”

  “情绪方面的问题。每一种情绪都有其进化意义,少了一种都算是缺陷,但这个来访者偏偏缺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她不会开心。”

  来珺步速快,走得颠簸,感觉后脑勺一颠,绾好的发尾散了开来,长发散了一肩。她工作时不喜欢披发,便双手后伸,边走边重新打理。

  “不会开心……会不会是神经递质的问题,她的生化机制固定,所以无法开心起来?”

  “她去医院里查过,生化物质水平虽然偏低,但也没有完全丧失。如果正常情况下,人的开心程度在1-10分间摇摆的话,她是区域是0-1——大赛得了奖,聚会吃得欢,虽然是会有点涟漪,但相比于其他人的波澜壮阔,可以忽略不计,约等于毫无波澜。”

  来珺重新绾好,手掌一捏,做了最后的固定,心里不禁讶异:这不是就是自己吗?遇到再开心的事儿,也宛如平常,丁冬高兴得差点上房揭瓦,她甚至连动个窝都觉得麻烦。

  虽然后来白木青出现,她的情绪丰富了不少,但振幅也远不达标,虽没有1那么微弱,但也不会达到10那么澎湃。直白点说,她就像是个有点感情的机器人。

  可她却从没想到给自己预约治疗,不开心就不开心呗,难道还会有伤大雅,有损公德?

  “不会开心,并不等于痛苦,需要矫正吗?”

  已经到了12组的分析室门口,林高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不会快乐,说明奖赏机制很难发挥作用,也就不会有期待,不会产生内驱动力,做事时只是为了做而做而已,事前不会期待,事后不会满意,久而久之便会疲于应对,把生活活成了任务报表。这或许是如今大多数人的常态,但对于我来说可是个大问题,毕竟,还有什么比人自身的快乐更重要呢?”

  来珺有片刻的怔愣,一方面考量这话的内涵,一方面又为自身担忧——以她这面瘫式的活法,在林导眼里,快乐程度约莫是负值,得划分为重症患者,急需抢救了吧?

  她试着应景挤出个微笑,证明自个还有快乐的功能,却听身后传来唤声。

  宁栾这位神秘人士,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她面前,把神秘的人设给败得一干二净:“珺子,高所出来了,想见你一下。”

  一边是导师,一边是所长,这下撞到了一起,来珺回头,见林高懿大方地拱手相让:“没事,你去吧,我这儿不急,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来珺这还没踏入12组分析室呢,就又折返回去,上到了五楼,深入其里,到了所长门前。

  所长门并不稀罕,每个城市的意研所中都有一扇,但稀就稀在,这扇门前得加个“总”字,从此全国各地仅此一扇。

  这扇门的长相,也对得起它的稀有程度,厚重而精致,黄花梨木上雕有所徽图案,春雨润物,泽被大地——门扉上浮了幅浅画,细闻之下还有浅淡清香,仿佛润物在门身内跃跃欲试,快发出芽来。

  宁栾敲开了门,来珺目光入内,见室内宽阔,窗帘分束于两侧,暮色直入,高蔚来坐于宽桌后,看不明神色。

  通过落地玻璃,可以望见漫天暮霭,云雾似绸缎一般铺于天际,末了还卷个绛橙的边儿,美不胜收。还能看见窗边的高筒花盆,盛了满腹的茶梅,醉意酡然。

  这个时候,白木青应该布置完了房间,没准还做上了饭,摆好了碗筷,怀着一腔期许,等着她回家做第一个见证人,夸赞她的贤惠与灵巧。

  只是可惜,见高所长这份沉稳端正的坐态,免不了要来一次促膝深谈。

  来珺敛了眸色,踩着暮晖入内,关上了房门。暮色四合,将她和高蔚来的身影包裹入内,光晕入内,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分外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