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抬起眼眼眸里满是惊讶,“我家门口?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在旧燕巷的出租屋?”

  来珺点头。

  “她长什么样?”

  “齐颈短发一身职业装面容姣好,温婉极了。”

  白木青偏眼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思“是不是你之前到我家,说看到了一个我的客人那次?”

  来珺再次点头。

  白木青失笑都快笑出褶子来,“应该是长得像而已我的客人怎么会在这里上班呢?我也不是什么大神,不值别人穿越半个国家来看我。”

  来珺抿了抿唇角,没说话了,只是眼神并没有明晰起来,清亮中伴着浑浊。

  白木青重提筷子往她碗里又夹了些丝瓜,“你快吃呀,今天炒得软糯入口即化的水平。”

  来珺顺了她的话,嚼了两口嘴里依旧不安生“我记得你的前女友也是齐颈短发像是韩式波波头。”

  “是的”白木青再次失笑“难为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你是不是偏爱短发女人?女朋友是短发,客人也是短发。”

  “才没有,”白木青否定得义正言辞,“我可是最爱长发的姑娘,至于最爱什么类型的呢,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我前几天心血来潮,差点去剪头发了。”

  白木青着实被吓到,连忙托起她的长发发尾,在指尖中爱抚,满面心疼,“使不得,使不得!你要是剪了,我就哭给你看!”

  来珺来了兴致,眼眸一斜,挑出了几分娇俏,“我还挺想看你哭的。”

  “那我就罢工罢厨,天天给你点外卖,你头发什么时候长了,我什么时候开火。”

  来珺原以为她散漫随性,根本不在乎发型的事,自己就算剃个光头,都碍不着她的事,但没想到这么随口一说,她反应居然这么可爱,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蛋。

  这一抚,宛如点穴手,白木青立刻不动了,连表情都凝住,全凭对方使唤。

  “阿青,你这不是偏爱短发,是有短发阴影吧?”

  白木青的睫羽颤了颤,眼珠子游移了一圈,没说话。

  来珺无声叹了口气,往心里咽去,她不知自己是不是揭了对方的伤疤,但既然要放下过往,就不能怕再度提起。

  “你最近,还会看见她吗,坐在房间里,一直在等候?”

  白木青就着她的手掌,点了点头,每一点,下巴尖都落在她的掌心,恨不能多点几次,尽享爱抚。

  “你还是会难受吗?”

  “会的。”

  这个回答不是她想听到的,但是来珺很高兴,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说了实话。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她再一次伸出了援手。

  白木青笑得甜蜜,眼神往上跳,一脸小女儿状的纯真,“有呀,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不要不理我,也不要突然消失。”

  来珺将她的笑颜看在眼里,心里深深一颤,因为她看到了真实的恳求——以前虽然白木青也多次有求,求赏个工作,求发工资,求到家里蹭个饭,但都只有求,没有恳,她的态度一向随性,仿佛无所不能,怎么着都行。

  但这一次,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带有不可忽略的恳求,过了这么久,终于触及她真正在乎的东西了吗?

  被这么一求,来珺鬼使神差点了头,算是给出了无声允诺。

  “你呢,最近还是会想要行为艺术吗?”

  “一直都想,只是被克制住了。”

  经过上次那事,不消白木青提醒,来珺都知道收敛,要是再跑出去“招蜂引蝶”,没准真会招引只毒马蜂回家,把自己钉得遍体鳞伤。

  “你要是实在控制不住,就告诉我。”

  来珺不可置信,“怎么,你肯扇我了?”

  “不,”白木青开始收拾碗筷,“好女人绝不打老婆。我可以给你催眠,催着了之后就忘了这茬,一觉解千愁。”

  来珺眼睫一眨,催眠确实管用,但也治标不治本,没有把根源找出来,就算催上千百次,也还会在梦里重蹈覆辙,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行为艺术,没准真能艺术到警察局去,得梦醒后才能出狱。

  她无奈地一抻嘴角,帮着收拾一次性纸盒,“等一下我们去散步,顺便到安胜路看看。我记得那边有个小区,在民大附近,户型还不错。”

  白木青抬起了眸子,那一瞬间,就像是狗子竖起了耳朵,立成了两只等边三角型,仿佛听见了“带你出去遛弯”的消息。

  “珺子,你……”

  “我想在总所附近租个房子,这样可以走路上下班,通勤方便。”

  白木青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来珺本来有上好的人才房,黄金的段位,黄金的装修,青铜的价格,但现在说放弃就放弃,陪她一起在外租房,白白浪费几大千。

  一时间,白木青感受到了来珺的爱意,仿佛纸币兑换成了几大千的硬币,落到了她的双肩之上,沉甸甸得让人心安。

  “珺子,以后的工资,你就不用给我发了,都算作房租吧,不然过不了几个月,你的积蓄就得向我看齐了。”

  来珺双手撑住塑料口袋,待餐具都装完后,一手扯住一边,用力一拴,明明提的是餐饮残渣,却仿佛提起了一诺千金,“我照发不误,是我把你哄过来的,我会负责到底。”

  ……

  来珺依旧给白木青发工资,并不是因为爱得深沉,而是需要她干活,干大大滴的活。按照活儿的数量和难度来看,她应该给白木青涨薪,但现在每月的薪水还是五千,如此分析下来,其实是来珺血赚不亏,顺带还赢得了白木青的死心塌地。

  不过身为老板的来珺,每天还是得早睡早起,天还没亮就去给别人打工,离开白美人的温香软玉,迎接朔风冷冽。

  走出酒店后,来珺抬头回望,见白木青站在凸面玻璃后,一直目送她离开,来珺举起右手,小幅度挥了挥,手套的毛绒散了边,被劲风拔了几根去,在空中飞舞了几圈,不知去了何处。

  怀里一响,她低头打开手机一看,是白木青发的消息,她的“大师头像”万年不变,不过说出的话,却是如假包换的小女友风:等你回来,一定要回来哦~

  来珺回了个“好”,后面其实想加一句:放心,我控制得住,晚上不会跑去酒吧撩野女人。

  ……

  本次奔赴总所,身负调查重任,需要偷偷摸摸,但来珺并没有任何表露,伪装的天赋过人,宛如平日上班一样,安安心心做任务。不过她来得实在太早,任务都被大佬瓜分完毕,连渣都不剩,暂时还轮不到她。

  昨天在咨询部逛了一圈,来珺发现有不少新人,才来一两年,而且年龄都较轻,属于有天赋加持,思维开拓,人还没老呢,就达到了行业顶端。

  不过就算年龄再轻,也比不过来珺——她一来,立马成了所里的小师妹,一张脸水灵剔透,不认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个实习生,想狠狠地扔些杂活给她干。

  不光同事觉得奇怪,来珺自己都不可思议,自己还没“长熟”呢,就被所里给摘了过来,这不知道还以为总所有多缺意识师呢,“次货”都捡来充数了。

  抱着过于清晰的自知之明,来珺在面对任务时,抱着一颗十分虔诚的心,不求合乎心意,只求力所能及。

  而宁栾也清楚她的能力,果断把她被分配去了咨询部,提醒她及时和导师联系。

  和地方的意研所不同,总研所因为事务的特殊性,整个咨询大楼,坐拥三个部门:督助部,考核部和咨询部。

  督助部便是郝岸和丁冬口中,想要求助的对象。各地意研所搞不定的事,会向总研所报备,负责处理该类事务的部门,就是督助部,具备督导和援助的双重性质,可谓是全国意研所的奶爸奶妈。

  考核部供着一群大佬,负责每年专业考核的出题和评分规范,和意识管理司、管理局对接,掌握着全国意识师晋升的命脉,

  而咨询部名如其部,就是负责接受社会咨询,虽然难度并不小,但和前面的两位比起来,只能算是起步水平,也最适合新人加入。

  三个部的部长,分别是瞿以真,范成宣和宁栾,而所长高蔚来,则是游走于三部个部门之间,做一个总揽大局的男人。

  来珺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总揽大局的男人,不过那个男人太过遥远,来珺只有先从身边的人入手,比如她的部长,宁栾。

  宁栾今天又是一身深蓝毛呢西装,里面夹克熨帖,外面风衣挂肩,入大门时寒风潇潇,掀起衣角,皮鞋踩在地上,快踩出一首“浪奔浪流”的风流音乐。入了办公室后,她把大衣一脱,腰细腿长的优势尽显而出,把西装撑得职业感满分。

  偏偏她还是一头长发,发尾顺直,贴着脖颈侧面轮廓线,肃然之中又带上了柔和,特别是对人笑的时候,笑出了个春夏秋冬,把一年四季的味道都扬了出来,最后定格在春秋之交,多一分是温和,少一分是凉薄。

  但来珺发现她对自己笑时,总是多一分,再多一分,温和以上,快到达热切的边缘。

  “珺子,吃早饭没?”

  “吃了,在家吃的。”

  “那以后可以来在咱们的食堂尝尝,大厨是瞿老师出差时,从江南酒店讨来的,五湖四海的菜系都会做,尤其是苏式早点。”

  “嗯好。”来珺虽然嘴上应了,但心里仍旧想着白木青的爱心早餐——好女人从不忘记糟糠之妻的厨艺。

  “对了,你和导师联系了吗?”

  “联系了,他今天有预约,我就不打扰,先自我学习一下,恶补所里的精华内容。”

  宁栾饶有兴趣,眉梢一挑,“你想学什么精华?”

  来珺心里有目标,明知故问,“所里有哪些精华?”

  “既然你都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谦虚了。咱们所里的精华可多着呢,资料是精华,记录是精华,就连一个个行走的大活人,也是有机精华,你到外面随便抓个人聊个天,都能谈出黄金半两。”

  说着,宁栾提起袖珍长嘴壶,给观音莲浇水,莲心展开,浇入的水没入其中,仿佛被吸了进去。

  “按黄金的市场价,和宁老师谈的这几分钟,我已经净赚三万了呀。”

  宁栾把水壶放到花几下端,刚说了不客气,现在又客套起来,“我对你可是免费,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来珺眼波一转,浑身的生冷好歹收了收,拿出了请求的姿态,“谢谢宁老师,不过我的问题,不是随便问几个问题就能解决,应该得查阅所里的咨询手册,从最基本的学起。”

  咨询手册是对个案的编纂总结,总研所虽说集研究之大成,但最基础的业务,还是意识咨询,所以咨询手册,算是总研所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下了它的发家和辉煌。

  凡是想深入发展的意识师,都会把手册调出一读,来珺作为实习生时,也曾研读过,但时隔三年,经历的个案早就不计其数,手册肯定有增加,也有重读的必要。

  宁栾听了她的意思,笑得眉清目朗,“不愧是珺子,这才刚来第二天,就知道研究‘经典’,那些个佶屈聱牙的记载,也就你这么勤快地讨要。”

  夸过之后,她爽快给了索书号,来珺目的达成后,速速结束了对话,转身离开时,余光带到了那朵观音莲,又忍不住多了一嘴。

  “我记得宁老师不喜爱花草,如今怎么也养起来了?”

  宁栾开了电脑,手指往鼠标上一放,办公桌与她的双手一般素净,除了灰黑之外,找不到第三种色调。

  “高所喜欢,我爱屋及乌。”

  ……

  总所大楼的办公电脑都连内网,而在内网深处,供着个电子资料库,仅供内部使用,登入时需要密码,就连查找里面的资料,也需要对应的索书号,否则根本找不到谁是谁。

  来珺之前进去逛过,如今不需使用指南,已是轻车熟路,打开咨询手册后,直接定位到四年前的1月1日,开始飞速翻阅。

  她确实还没勤快到,来的第二天就悬梁刺股自虐,查阅这本“编年史”——她的真正目的,是想确认三年前,小芩是否到过总所接受治疗?而治疗结果又是如何?

  因为保密需要,所有来访者的身份信息,都在记录中隐去,只留主诉问题和咨询、移意过程,最后附加移意情况分析和反思。来珺无法检索人名,只有通过症状确认,可是小芩的主诉问题十分奇特,并没有专业的叫法,只能逐一对比辨认。

  来珺断了网络连接,用流量给许若伊发了信息:

  ——许老师,你能确认小芩到总所咨询,是什么日期吗?

  许若伊回消息的速度,可谓是模范女友的速度——向来秒回,连自动回复都没她快:“第一次:10月1日—10月30;第二次:12月27日之后。”

  来珺滑动鼠标,将日期调到四年齐前的9月,逐渐放慢了速度。

  果不其然,在其中一篇的问题栏中,便有“沉迷于抢夺有妇之夫,喜欢有伴侣的男性”的字样,来珺细细读了一遍,发现该来访者和小芩的症状完全吻合,几乎可以确认就是本人。

  来珺就算再稳如泰山,此刻也难免山体晃动、——目光往治疗过程移动时,呼吸稍稍紊乱,那是真相大白于面前时的慌张。

  可是白费了她的紧张,通篇看下来,治疗过程却看不出问题,小芩沉溺于ntr别人,算是陋习的一种,高蔚来采用催眠疗法,就连步骤都是中规中矩:

  第一步,找到不良习惯的成因,以及养成不良习惯的时间;

  第二步,通过催眠,将陋习和不良感受相联系,降低奖赏回路的活跃度,形成经典条件反射;

  第三步,通过暗示,将好的信念植入到来访者潜意识中,比如“按时饮食、合理三餐”,使利好行动成自然选择。

  第四步,通过移意,加深良好信念在大脑中的位置,使信念成自然,稳定下来。

  因为方法太过常规,来珺读完之后,脑中不礼貌地冒出了俩字加一标点符号:就这?

  这种方法是植意的一种,她之前也有使用,比如有的来访者是瘾君子,不想受戒毒所的苦,便花大价钱到了她手里,希望能“一睡解千愁”。

  该方法若能运用,可谓是无往不利,但有一点:需要来访者主观意识配合。

  催眠本就是和意识打交道,若来访者潜意识上就排斥改造,死活不从,那意识师就算植个“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进去,也毫无效果,最多起个点缀作用,给邪恶的深渊添点彩头。

  小芩沉迷于ntr,肯定是不愿意配合催眠,要不然她家里也不会求医问药,一路问道总所来,请求终极大佬出手治疗。

  来珺忍下这点疑惑,接着往后翻阅,查看第二次的治疗记录。

  根据许若伊的说法,小芩失智之后,她家人带着她又上了京安求助,而这次针对的问题不是ntr,而是失智,难度升级,问题也更具辨识度。

  但来珺根据提供的日期,来回找了三遍,都没发现类似案例。最后她发了狠,把所有个案都浏览一遍,直到看到脑袋打闪,眼冒金星。

  最后终于确认,四年来新增的来访者中,没有谁出现过失智,问题虽然千奇百怪,但神志都正常得千篇一律。

  咨询手册中,没有小芩的第二次移意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