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丹阁地方不大,阵型却异常奇特,这里山地和房屋繁复,道路小而错杂。

  根据奇门八甲安排的景致让人眼花缭乱,要是陌生人进来,还没摸到出口就能累死人。

  白清胧摸索着走了好多圈。

  奇了怪了,每棵树都长得跟一个妈生出来的,还复制粘贴那种。

  “啾啾——”欢悦的叫声与死板的景物格格不入。

  一窝鸟在树顶互啄羽毛,黄昏的红光洒在尾羽上,似跳跃的火点。

  白清胧没有心情听鸟唱歌,她一头汗,撑住树干稍做喘息,这里没有风,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不会吧。”

  当白清胧再次看到歪脖子树枝干上的猪头时,嗡声在脑子里炸开,内心崩溃了。

  这是她亲手做的记号。

  那就是说,转来转去少说几个时辰,一直在原地打转。

  虽然白清胧性子乐观,但现在也被逼到悬崖边缘,她打算捡起一包石头边走边扔,转廊处响起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四下无处可躲,被发现肯定要吃双倍视肉。

  她抬头望向细瘦的枝干。

  滋溜一下子上了树,摁住那对秀恩爱小鸟的嘴巴,透过叶缝向下边张望。

  端着木盘的仙童扎五根小辫,与旁边的高个子说说笑笑:“那师兄,这次消息准确吗?师尊真的到咱们雕丹阁闭关,我怎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考虑到雕丹阁在天境宗垫底的地位,高个子言语间暗含受宠若惊的情绪,还有丝不确定。

  “是……吧。”他说。

  听到这个消息时,包括他在内,雕丹阁的师兄弟没有人觉得合理。

  毕竟,师尊生性讲究,以往修炼的山洞都要求一层不染,而雕丹阁到处灰尘弥漫,衣服干净进门,只需溜跶一圈,再出去时就像穿了个麻布袋看不出颜色。

  不过仙人之心不可测。

  师尊这样做自然有师尊的道理。

  高个子摸了把仙童的脑袋:“你可要好好用功,分到雕丹阁是祖辈几世修来的福气,师尊在即将飞升成仙的关口选择到这里闭关,定是雕丹阁比其他地方都要好,仙脉纯正。”

  白清胧:………………

  是脏得纯正叭。

  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你的屁话。

  下一刻,仙童:“噢耶,那我一定好好练功,每天四更就起来背炭采药。”

  高个子:“四更迟了点哦,三更我来叫小师弟。”

  白清胧:“?”

  被天真这个词震惊了。

  透过仙童无邪纯真的脸,和高个子道貌岸然的哔哔,她一瞬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脑海里渐渐浮现另一张无邪纯真的脸。

  九皇子:没错,你就是这么骗我的。

  白清胧:……

  甩了甩头,摆脱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她听下面的两个人继续谈论。

  高个子:“所以呀,你务必保管好出阁的钥匙,等一会丹药练好我用净瓶装包,辛苦小师弟跑一趟,赶在天亮前送到山下交给二师弟。”

  时间这么急,但仙童不怕苦。

  “没问题,为百姓练就治疗疾病的丹药,义不容辞,我以后山下也可以讲给妹妹听,说她哥在天境宗炼药救死扶伤。”

  一番话说得高个子脸微微泛红。

  想到小师弟口中所说的“救死扶伤”仙丹,他心里生出一种愧疚。

  炼药卖钱的真相挤到嘴边。

  ——巨力大补丸十两金,养颜生肌丸十五两金,最新研制的多子多妻玩则要价五十两金。

  要知道,他的家人在凡间卖以馄饨为生,一年到头都挣不了一两金。

  高个子:穷,让我的嘴巴懂事早。

  面对小师弟清透的眼睛,坦白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仙童:“对了师兄,进门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师尊本人,听人说师尊俊美无双,且为人倜傥不拘俗礼,师尊出门总是御风挟气,双脚从不落地。”

  这种离大谱的话传到白清胧耳里,她差点笑出声,捏住鸟嘴的手都笑抖了。

  什么为人倜傥,哈哈哈……

  天境宗就是爱装逼。

  作为原书中每次出场自带BGM的男人,天境宗是完美的化身,英俊脸蛋,绝世武功,坐拥修仙界第一大帮派,连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都是一等一冷帅哥标配。

  作者只差在他脸上写“古代版霸总”几个字。

  然而还不是炮灰一枚。

  暂时守护苏见雪的是自己,白清胧把不屑表现在明面,得意迅速覆盖了她原来的表情。

  下面的两个人走到院中第三颗树下停住。

  仙童:“今晚的出口是这吗?”

  高个子:“不是,这里是昨天的出口。”

  白清胧:“?”她总算明白了。

  醉了,难怪死找不到出路,敢情这里还是动态格局。

  天境宗阴险,害怕炼丹的苦力逃脱,出口和入口每天变换呢。

  手里的小鸟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掌,鸟爪一动,扒拉出一只光溜溜、只有拇指粗的小葫芦。

  但黑心师兄转移走白清胧的注意力。

  “你看,今晚的出口在这里。”高个子的声音清澈。

  他指着一个黝黑、像八百年没有打扫过的灰箱子:“这是我特意挑了迷惑贼人的,只要钻进去就到了外面。”

  “哇,太妙了。”

  新的出口经过师兄这么一解释就显得极其玄妙,仙童的神色瞬间就浮出崇拜,眼里瞬间亮起光。

  白清胧:……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真不是随便找的一个地方吗?于是向四周又打量一番。

  雕丹阁上百间房子灰扑扑的,不管是屋顶,还是院子里的陈设,所有都像没有人打理的门栓塞子,满眼陈旧和被丢弃的荒凉。

  看来看去,说句老实话,什么地方都不如这棵树干净。

  她颇为庆幸地望了眼自己尚算干净的手。

  嗯,至少能够看出颜色。

  高个子在小师弟面前又说了好些道貌岸然的话,等他们一走远,白清胧立马飞身跳下树,躲藏的紧缩让她骨头都快碎成泥了。

  与此同时,得到解放的还有备受折磨的鸟儿。

  “啾啾啾啾——”

  鸟儿大口喘着气,使用白清胧听不懂的语言叫骂着,末了踢下来一只小葫芦。

  小葫芦看着不大,但砸到头上,白清胧还是叫出声。

  “什么呀!”

  她捡起那只黑乎乎的东西。

  暖的,尖儿嘴,上面散发明显的羽毛味儿,应该一直被捂在鸟窝里。

  只是葫芦的形状太过细瘦,没有其他圆胖可爱,可能还沾有鸟屎。

  想到这一点,白清胧有些嫌弃:“咦,味道好大,天境宗的葫芦都长得比凡间的丑。”

  小葫芦:“?!”

  有一瞬间,它很想跳起来扒开这个眼瞎女人的眼睛。

  然而它跳不动。

  白清胧没有察觉到小葫芦的怒意,手一偏,“啪”地葫芦跌进泥巴里。

  此刻她满心满意装着逃出雕丹阁。

  紧了紧腰带,无情地一脚踩在葫芦上面,跑到墙根处歪身钻进灰箱子。

  头刚探进去,前头能看见的地方全是黑暗,无奈之下白清胧只好蹑手蹑脚趴着前行,爬了会,手掌边缘一凉,似乎按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捡起,摸了下,熟悉的手感好像前不久刚刚遇到过。

  白清胧:??????

  像那只丑八怪葫芦。

  停了一瞬,她立刻摇头驱走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眼睁睁看见葫芦掉进泥巴地,脚底板甚至还残留踩过的触感,肯定不是那只。

  不管怎么样,白清胧捡起手边的葫芦,向身后一甩。

  “砰”地发出几声撞击脆响后,甬道再次安静下来。

  “真是,天境宗的葫芦营养不良么,都长一个丑样。”

  向前继续爬,这次膝盖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白清胧低头望去。

  东西很小,拇指粗,细瘦的轮廓让她生出一丝熟悉的亲切感。

  ——又是它,天境宗盛产的丑葫芦。

  好吧,她觉得丑是丑了点,但冥冥之中有些说不出的缘分,反正来都来了。

  白清胧大度一笑,把这份“特产”收进怀里。

  继续向前爬了好久,久到她的衣服都汗透了,手和膝盖没有知觉一片麻木,然而对苏见雪的牵挂支撑着她机械向前。

  突然一股暖气吹进甬道。

  白清胧定睛,一点点微光透过黑暗,出口不远了。

  激动得她手脚并用,加速爬向光亮处。

  刚探出头,还没呼吸到新鲜空气,呛人的硫磺味直扑到脸上,一只手狠狠揪住她的耳朵。

  头顶大包的师兄:“你还敢回来?”

  听到十分熟悉的声音,白清胧抬头,石化了:“师、师兄?????”

  再定睛向里看去,这里可不就是她原本炼丹的屋子么,大棒子残留在作案现场,那块视肉仍旧摆在桌上拿鱼泡眼瞅着她。

  “……”悲伤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师兄不再和她废话,一手捂住肿成小山包的后脑勺,一手抓过视肉。

  “挣扎惩罚十倍。”他撂下狠话。

  不由分说地报复回去,白清胧最后还是做了那块老视肉的归宿。

  *

  接近天亮的时候,白清胧总算炼完第九十颗巨力大补丸。

  眼皮打架地把丸子装进上瓶口,脚下一软,累得差点跌在火热的铜炉上。

  一连往后退了数步。

  白清胧:“好在没有毁容。”

  现在躺下就能睡着,但她受不了脏兮兮的自己,脸被炼丹熏黑,衣服和脖子都在爬箱子时弄脏了。

  洗,还是不洗?

  没有别人可以询问,她只好抓出捡到的丑葫芦:“你来决定吧,我扔一扔你,掉地上的响声是奇数就洗澡,偶数不洗。”

  葫芦:?

  行,它死也不会看毫无鉴赏能力的凡间瞎女人洗澡。

  于是落在地面后,凝神屏气,葫芦优雅地弹了四下。

  白清胧:“嗯,好吧,我去提水。”

  葫芦:???????????????

  有没有搞错,四是偶数啊,奇书和偶数都分不清,你说好不洗澡的呢?

  然而人类的出尔反尔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当白清胧提着两桶水进门,哼起小曲开始脱衣服,拿人类无可奈何的葫芦只得自谋生路。

  用尽仅剩的灵力,葫芦向左边一歪,目的就是远离冒着热气的澡盆。

  但是落到地上的声音实在太响。

  白清胧听到动静回过头。

  脱得只剩一件衣服的她:“呀,竟忘记还有你,本来呢你已经够、够那啥了,不过既然被我捡到就是我的葫芦,可不能太脏。”

  葫芦:哦,不,救命!

  白清胧:“来洗香香。”

  葫芦:哦,不,别碰本尊的头。

  白清胧:“这里擦擦。”

  葫芦:哦,不要,本尊的腿你不行……

  白清胧:“欸别说,你丑是丑了点,但怪香的。”

  葫芦:啊啊啊,别再靠过来,本尊的胸,大胆女贼放开你的手!

  ……

  水声哗哗,白清胧爱干净,所以她耐着性子上上下下翻转把葫芦洗了个遍,而丑葫芦受了水汽,原本黝黑的外壳竟像被泡发一样,软绵绵发胀,一捏还有点残水。

  近看,黑面皮似的外壳又泛出些陈年旧物才有的深红色。

  白清胧:“你的皮好厚哦,颜色也不大好看,可能是上了年纪的葫芦叭。”

  唉,葫芦这么丑,又老,扔出去肯定要被人嫌弃。

  她认真看了看葫芦,捏着葫芦又搓了搓。

  其实白清胧也嫌弃,但她想到外型再怎么丑也是天境宗的特产,过段时间带到山下兴许能够卖个好价钱。

  她斟酌字句安抚葫芦的自卑心,似乎是好意给葫芦打气,让它不要因为外型的丑陋而自卑。

  “喏,我跟你讲,多子多妻丸居然卖到五十两金一颗,你应该也不是无用。”

  意思它还是值钱的。

  ?????????????

  狗胆包天的凡间女人,居然要卖他呢!

  葫芦气不活了,如果它能说话,现在一定会把白清胧的数十辈祖宗从地府刨出来,挨个面指问责,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生出这种东西。

  可是它就是暂时说不了话。

  憋住真气,葫芦用尽全身蛮力,可它只是稍微摆动了下葫身。

  而感受到葫芦的动作,白清胧异常惊喜叫了声,她肯定这种打气有用,连不开窍的丑葫芦受到鼓舞都积极面对生活了。

  于是她趁热打铁:“是叭,虽然怎么说呢,你距离五十两金还是有遥远的距离,但起码我喊价时会抬高一点~”

  这话飘出,葫芦抖动更加厉害了。

  话同刀子似的削的它几乎失智。

  贼女!胡说八道,这些杀伤力和侮辱性一样高的话怎么想出来的。

  白清胧无意间已在天境宗的雷区疯狂蹦迪。

  “嗯……到时候我喊五两金,如果有人还价,三两金卖掉也可以叭。”

  她轻笑一声,为这笔买卖感到由衷满足。

  三两金卖出去就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