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御驾回宫的第二天,在外游玩许久的卓露一行人也回到燕宫。
议政殿大门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讨论得多激烈,九卿口干舌燥丧气退出去,卓露仍然被女皇留在大殿。
“妈的,还说修道之人淡薄清雅,一心与人为善,纳万民于胸襟,这臭道士死不松口。”
一向修养尚佳的王御史出了殿门便破口大骂。
本来,大燕好吃好喝招待天境宗来使,一车一车金银珠宝往里撒,不为别的,大燕延绵几百年来送子入修的约定不能断,但规矩立在那里本就是天境宗分内之事,这次如此破费,还不是想额外获得些通融。
谈判中,女皇的意思是在原有名额上再加几个。
很简单的事嘛。
天境宗门下弟子三千,每年不断收纳优良资质的少年入宗,而早先因为大燕皇嗣不茂所以名额不多,如今陛下皇女就七八个,死规矩应该随情况稍作修改。
嘴角一歪,王御史咽不下怒火,拉住同僚袖子继续骂。
“不答应拿什么银子,就神仙下凡吃饭也得给钱!娘的腌臜货,白拿、摆谱一个没跑!”
“非得让他们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眼见骂的逐渐放肆。
“嘘”了声,同僚害怕举头三尺有神明:“王翁小声些,上边听见了怕折损自己个的阳寿哟。”
王御史竖眉,激动道:“他敢!”
“……”
看见王御史还在不停拿衣袍扇风,前头议政殿大门闭得死紧,同僚被激起好奇。
“您隔得近,听清陛下到底想加几个名额吗?”
“当然,老朽还没老到听不见的程度,没多几个。”
“多少?”
“吉利数,二十。”
“……”
同僚肉眼可见地沉默了。
好家伙,一下子翻了十倍,天境宗和大燕打交道迟早裤衩子都赔干净。
接近傍晚,卓露才从议政殿出来。
扶住筋疲力尽的卓露,同来的一个师弟:“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师傅下午来信了,名额的事有回复啦!”
卓露:“……”
一言不发,他疲惫地瞄了眼站在师弟肩头传信的幻鸽。
师弟说:“师傅答应增加几个名额,听那意思,三五个都没有问题耶!”
卓露:“……”
唉。
下一刻他便要说出那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师弟声音突然变小:“师兄……既然师傅松口,那咱们收下那几盒金子也不用还了,我凡间的兄弟都指望用它娶媳妇,还有我老娘的病。”
“……”卓露噎住,低下头,半晌都没有吱声。
怕生了什么变故,师弟忐忑问:“怎么?有困难,师兄要不然咱们——”
“没有。”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抬头一笑:“既如此,再向那边要几盒。”
伸手,抓住师弟肩头胖蹲的幻鸽,扒掉两根毛。
卓露神色凝重开始写信。
……
拿人手短,卓露方收下不菲金宝,天境宗坚持许久的暧昧不清态度“啪”地崩断。
女皇盖上玉玺,传令文书没多久就送到各宫各院。
大皇女一党舌头都盼起了泡,殿下照常外出射猎没有在,等传令官放下文书,有人急不可耐停在文书前。
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压宝了。
总有大胆的翻开,偷看眼瞪大,老半天都没回神。
常福宫。
小川是个急性子,议政殿传令官是她半个老乡,近水楼台先得月,与人耳语数句便往回跑。
“川姑姑回啦!”
刚进门,大伙就围住她。
白清胧上前,满眼急色,扶住她肩膀的手用了力:“怎么样?”
“咳咳咳……”
太想说话时反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透不过气,好在宫人及时送来一杯菊花茶,小川接了一饮而尽。
菊花叶还沾在嘴角,抬头笑,小川两只眼睛泛光:“有了有了!”
“有了。”一个宫人拍手大叫。
旁边的也跟着嚷起:“我就说嘛,怎么会缺了咱们五殿下。”
众人心满意足,只有白清胧仍旧皱着眉,看向小川急切如故,支吾着问。
“她呢?”
苏见雪呢?一开始,她问的便是苏见雪。
小川懂事,吊嗓笑:“谁?”
白清胧:“苏公主。”
碰到那几个字,舌头一顿,说出口变得困难,面上仍一本正经。
众人紧跟着竖起耳朵。
他们想来奇怪,五殿下自打七五山回宫,好些天都没去岁悠宫了。
而苏公主也不来。
一个不去,一个不来,再浓的感情都会变淡的,果然只看脸要不得。
虽然五殿下装作不在意,但小川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不忍心继续折磨五殿下,她说:“五皇妃也有,在名单没跑。”
“哦。”白清胧一顿,嘴角很想上扬,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哦,我只是问问,那四哥呢?”
心里清楚无论如何四皇子都没洗,只是为转移话题,战略性一问。
可小川:“在。”
白清胧:…………?
“甚好。”她敛下吃惊,再次开口用的是肯定句,“九皇子在吧。”
小川点头:“在呢。”
白清胧了然一笑,老狐狸果然藏不住爱呀。
谁知下一句话就让她再笑不出来。
小川:“大殿下、二殿下……十一殿下都在。”
白清胧:“?”
信息量太大,脑瓜子开始嗡嗡作响。
在原书中,此次到达天境宗的不过数人,反正他们不重要,只是作为背景板衬托女主和宗主的“绝美爱情”,可现在……
一片绿油油的云朝白清胧头顶飘来。
股票大集合吗?
白清胧强颜欢笑:“哦……是吗,这样也好,大家在一起能够有个照应。”
大皇女、二皇子、四皇子、九皇子:你就装吧。
小川看五殿下一下子变了脸色,心下好笑,这几天自己劝白清胧多去岁悠宫走动,五殿下不是不去的么。
定了定神色:“那个殿下……还有呢,祈家小姐和杨家小姐也在名单之列。”
“哦。”白清胧敷衍道。
她们去就去呗,又不要紧,关自己屁事。
“上官君耀和南夏七公主也去。”小川真不忍心说出来。
平时提到某个名字,四个字的,她家殿下就像炸毛猫一样。
果然,白清胧脸色更差,无比嫌恶:“他去干嘛?!”
燕国是闲得发慌吗,钱多没地方花,不仅把自家全部祸害带去,还操心到别国的祸害身上了。
昨晚听说人头费不便宜。
一个人好说也要几万两金子。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白清胧转身,直步前往议政殿:“陛下胸襟海量,但大燕辛苦经营数百年,国库银子都是老百姓一分一毫攒的,万万不可花在臭泥烂沟里。”
小川被她逗笑了。
怕五殿下冲动出事,拉住胳膊:“不是,大燕没替他们出钱,是他们自己找仙使加的名字。”
白清胧:“!!!!”
那就更有鬼了。
“南夏边陲小国贫弱——”讲到一半意识到这是苏见雪母国,白清胧才不情愿改口,“总之,他们就是图谋不轨。”
扒下小川的手,她非得告诉女皇,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划去。
小川又拉住她:“殿下,你别去了,奴婢回来路上遇到天境宗的小仙童,说南夏给他们送了一颗灵夜珠。”
白清胧:……………………
离大谱了,这回上官君耀真下血本了。
灵夜珠价值不菲,传世一共三颗,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观赏性强,但对于修仙之人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当年天境宗高价悬赏灵夜珠,费劲周折才得了两颗,剩下那颗变成了天境宗的心病。
好大一口气压在白清胧的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硬生生快憋出内伤。
“回宫。”
她抛下一句话。
小川以为她家殿下气糊涂了,哭笑不得:“殿下冷静,现在就在常福宫呀。”
“回岁悠宫。”
白清胧说完这句话,脸颊微不可查泛了红。
*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但热恋中的小情侣只会甜甜蜜蜜,跟睁眼瞎没区别。
前段时间,苏公主脱下面具争妻事件人尽皆知,而五皇女冒死顶撞女皇,为娶美人搭进半条命仿佛就在昨天。
可敏锐人,仍旧察觉出异常。
——五皇女和苏公主的婚书还热着,这几天却没有了任何消息。
话本子也无奈停更在《情浓浓:七五山幽会缠绵》那章。
岁悠宫。
桌上桌下全堆满礼盒,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老嬷嬷站在礼盒堆里,人差点给淹没。
好不容易找到北河银鱼,她拎住,扭头叫小宫女。
“太沉了,给我搭把手。”
小宫女不太愿意,不像平时慇勤:“嬷嬷干啥费这工夫,咱宫里不爱吃这个,你就是做了,也只能放厨房凉着。”
“备着总比没有好,到时候五殿下——”老嬷嬷笑声打圆场。
北海银鱼清甜,细骨,嫩肉,五皇女最爱吃。
“别提负心人!”听到“五”字就头疼,小宫女抢口道:“人来了,我也替公主大棒子打出去。”
提起就来气。
都说男人没有好东西,始乱终弃,再美再好的妻子看久了都不如外面的野花香。
公主心里喜欢五皇女她是知道的。
五皇女前脚去了七五山疗伤,公主跟丢了魂一样呆在房里几天,饭不怎么吃了,整晚亮着灯看书。后来有一天公主突然不见,晚上也没回,等到天亮回来时一身山泥,竟失魂落魄趴在桌上哭。
“以后都不许五皇女进门。”公主说。
小宫女看到公主那样别提多难受。
可凭借她的年纪尚分不清“气话”和“真话”的区别,当场下定决心再不放白清胧进门。
风吹树动,从公主寝殿里出来后,回到房间一头扎进新鲜出炉的话本里。
——公主让她多读书,她最听话,抓住时间就学习。
翻开封面为《风月传奇》的书,因传看多了,手抄墨迹被蹭得有些模糊,开篇的第一句话。
一晚上,足以看清一个人。
小宫女津津有味看下去,可没过一刻,她就红着脸把书扬到地上。
思绪乱飞,不知怎地,里面身世凄苦、任人玩弄的敌国公主,竟和自家公主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感。
回想趴在桌上哭,一夜之后就被抛弃的公主。
五皇女的形象瞬间崩塌。
小宫女: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