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出来后的半个月,燕宫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期,各宫各院忙着赶制新衣,为新春祈福馈祝。

  然而奇怪的是幻境选拔已经告一段落,入选名单却久久没有宣布。

  在众人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中,女皇倒没有表态,而仙使卓露欣然接受左相的热情邀约,他把回山的日期往后延了延,在左相的陪伴下到著名的云佳仙洞游玩一旬。

  转眼间过了半月,那行人却还乐不思蜀,宫中不知从哪里流传出“左相为把女儿送入天境宗不昔卖身色you”的无稽传闻。

  骚动与喧哗中,女皇只下令各皇子皇女照常进学,静待结果即可。

  常福宫近日来愈发门庭若市,送吉册和八字的权贵踩踏了七八条门槛,每天在门口都发生打架斗殴的热闹事。

  按燕礼,成年皇女大婚娶一正妃二侧妃,陪嫁媵妾四人,而人选早在前两年便可定下。

  算着时间五皇女今年就要定名七人充备后院。

  前有左相女儿呼声最高,后有祈府觊觎着侧妃位置,外加太后帮派和皇后帮派的外戚相争,谁都不肯放弃这块香饽饽,家里没有女儿的,甚至把儿子的画像都抬了来。

  初晨的阳光斜斜照亮常福宫的台阶。

  横在大门口,小川拒绝都说腻了:“各位稍安勿躁,五殿下的婚事陛下自有决断,咱们宫地方狭窄,贵人们快把东西抬回去吧,常福宫一律不收。”

  然而好不容易挤进来,底下的人怎么肯轻易打道回府。

  “姑姑莫急,春祈节就在这两日,您先瞧瞧咱公子的画……”

  “陛下也会照顾五殿下的心意嘛。”

  “我家小姐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

  用绸纱蒙住脸,白清胧没办法走正门和后门出去,为避免被做媒的人扯碎衣袍,她只得在几个宫人的掩护下爬侧墙出宫。

  跳下墙时还差点崴了脚。

  白清胧恨恨一把扔掉绸纱,新鲜的空气充入肺部,歇了一会,左顾右盼之后背起书箧抄小路前往圣书阁。

  在燕宫之内,经过此次幻境选拔,宫里的形势已然明显发生变化。

  破境结果大出所有人意料,最后只有五皇女和常年遭受冷遇的南夏公主安全破境,不到一日时间,五皇女英勇射杀火妖王,智擒青云灯,背回一大堆珍奇宝贝的消息阖宫皆知。

  而早先被一致看好的大皇女和二皇子却在最后一轮惨遭淘汰。

  据传大皇女伤心两日不起,二皇子砸碎寝殿所有物什后晕倒。

  在黑马五皇女耀眼的映衬下,其他几个第一轮都没撑过的成年皇女皇子更是无颜进学,纷纷告假请休,窝在宫里好几天不见人。

  白清胧被动捅了马蜂窝,一夜之间成为嫉妒风暴的中心人物。

  同时,宫中还发生了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比如当天监督幻境的礼官突然告老还乡,负责给礼官端茶送水的宫女太监好几个食物中毒,没几日发烧成了哑巴。

  而左相的女儿回家后突然闭门不出,潜心写字画画来平复在幻境中受到的惊吓。

  与她同组的祈府二小姐则下令烧毁家里所有话本,不管是稀世孤本还是珍贵藏本,统统化为灰烬。

  眼见诸多变故发生,大家心照不宣,目前最重要的便是站队讨巧。

  五皇女这块宝得压。

  谁都看得出女皇对五皇女的偏爱,由于在幻境体力损耗巨大,几个年纪小的皇子皇女回来便着风害病,不忍心看弟弟妹妹拖着病体上课,五皇女请求暂停射猎课一月的提议女皇竟然同意了。

  要知道燕国宗室看重骑射,射猎课连续一百七十年从未停止。

  然而一向严肃的女皇:“皇儿仁德,朕准请。”

  大臣们:别磨叽了,赶紧蹭紧未来女皇的衣袍带子!

  墙头草纷纷倒戈投向常福宫阵营。

  形势使人强,白清胧如今走到哪里都有人朝她点头哈腰,眼前时不时跑出一个娇俏小宫女,与她相遇便“不小心”掉落一方香帕,然后害羞地龟速捂嘴跑开。

  白清胧:?

  就离谱。

  正为这几天的遭遇闹心,她没注意脚下绊在一块软乎乎的东西。

  低头看见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陌生男子,满脸胭脂水粉大浓妆,对她扎把眼睛:“殿下~”

  白清胧:………………破防了。

  忍住骂人的冲动,毫不留情一脚就把人揣到山下。

  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所有人仿佛跟苍蝇逐臭一般黏上来,白清胧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刚开始她还有点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但越往后,无趣和烦躁的感觉越清晰。

  那么多人找她。

  为什么偏偏苏见雪不来?

  射穿火妖王狗头的是苏见雪,揪住青云灯的也是苏见雪,她就在结束时负责装了两袋子战利品,怎么出来后全都成了自己的功劳?

  白清胧曾经耐心解释过,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听她哔哔,成功就这么不期而遇强摁砸破脑袋。

  白清胧:古代躺赢.白.清胧.皇女。

  嘴巴皮说破没人理,那些真诚的话只被接连安排上“风光霁月”、“不贪名利”、“谦虚淡薄”的帽子,除了闭嘴,白清胧别无他法。

  御花园后面有条裂缝能够直通圣书阁。

  春日将近,垂拂在河边的柳枝静谧抽芽,不怕早春寒冷的水鸟停在沙岸边嬉戏,银杏树遮掩的假山后溜出一个人。

  白清胧四顾无人,先把沉重的书箧咕噜扔下去,随手撑住假山石头从高处一跃而下。

  “卡嚓”。

  她脸一苦,脚踝泛出火辣辣的痛感。

  几日没有运动的脚显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试着走几步便酸胀难忍,正当白清胧蹲在地上山穷水尽时,桃花亭后面走来一群熟悉的人。

  三人身影个个颀长纤细,他们穿过茂密的梅丛,将带着花香的树荫切割成斑驳的光影。

  白清胧抬眼望去,从树的夹缝间认出为首的便是刁蛮公主苏宓彤。

  想要呼救的她立刻住嘴:……哦,放弃。

  第二个便是一身青玉锦袍,金冠束发,打扮的光可鉴人的上官君耀。

  摔得下裳沾满污泥的白清胧开始默默往树下爬。

  这……第三个还用猜吗?

  苏见雪人没到香先来,白清胧不用看都知道女主顶着那张面瘫脸正经过第四棵桃花树。

  千万不能让苏见雪瞅见她这怂样。

  为加快速度白清胧手脚并用向树后挪动。

  好不容易藏到大树后面,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听苏宓彤遭践她:“五皇女也忒不要脸,什么都没做,名声都是她的,破境害我差点累死!”

  白清胧:?

  请问您做了啥。

  无独有偶,上官君耀也跟着笑道:“北方恶劣的气候催生肥厚的脸皮,否则怎么抵御刀风剑雨,再说公主也不贪这个虚名,在浑水里抢夺东西的不是鱼就是鳖,贴地讨食上不得大席面。”

  鳖=乌龟。

  白清胧愣了下,冷下脸来。

  她下意识收回撑在扒在地上的手。

  时值梅花盛放的最后光景,两人旁若无人谈论起北方蛮民的习俗,小到如厕不点熏香、吃食粗鄙,大到上殿礼仪不周、朝臣无才……经过白清胧藏身的大树,苏见雪突然放缓脚步。

  今儿天气晴好,下过一场小雨地上并不湿滑,她轻装穿了新月色的半靴,新纳鞋底摩擦墨海石铺成的道路,每一步发出的悦耳声响更加清晰。

  苏见雪老远就看见某人摔倒,捡书箧,躲树后。

  她的余光投向脚印手掌印混杂的小路。

  此条小路荒僻,如果不是距离开课的时辰太紧一般人不会选择走这里,某人的脚扭伤待治,下一波人不知道什么才出现。

  而走在前面的苏宓彤完全没发现异状,仍旧脚步轻快,和上官君耀夸耀幻境的惊险经历。

  “说来这次破境……她也有功劳。”苏宓彤表现得不情不愿,但看向苏见雪的目光中藏不住赞叹,“她的箭术尚算不给南夏丢人。”

  苏宓彤停住步伐,似是有意等待苏见雪。

  事实上,出来后她知道师傅便是苏见雪也郁闷了好几天。

  高傲的苏宓彤无语凝噎,从小轻视慢待的人和恭敬景仰的人竟是同一个,想起自己昔日嘲弄苏见雪的种种行为,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冷静下来细想,绝世高手是她的姐姐,她们身上流淌着相似的血液。

  想到这点,横在她与苏见雪之间的隔阂突然稍稍松动。

  接下来的几天她忍不住偷偷观察苏见雪,意外发现那个人的优秀远不止射艺,端秀苍劲的字、灵动洒脱的剑术、不卑不亢的姿态、认真进学的专注……婢女更是告诉她,苏见雪每日四更天必得晨起练箭,风雪无阻。

  苏宓彤有点儿嫉妒苏见雪,但更佩服苏见雪的实力,与浅显卑鄙的小人不同,高傲的小公主并不无脑刁蛮,输给强者她觉得不丢人。

  比不上别人而一味踩踏诋毁才是真正的丢人。

  梅香送到鼻下,苏宓彤站在那里看着淡漠的苏见雪,这才注意到:“诶?你今天怎么穿上鹅黄色裙子了,这般鲜嫩……?”

  苏见雪性格清冷静默,白色和素兰是她惯用的颜色,但她底子好,穿什么都要比别人好看。

  上官君耀早就注意到苏见雪这身打扮,女子大多爱俏,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苏宓彤提起才后知后觉顿步。

  “嗯,今日的见雪着实活泼净美。”他回头笑道。

  鹅黄色丝绦纱裙垂在两条细长的腿外围,皎洁海珠制成的细带系住柳腰,苏见雪仍旧挽手在后,不笑的眉眼比春光更夺目。

  “嬷嬷新做的,我没有留意过颜色。”

  她说得异常寻常。

  心却砰砰地在胸膛中跳起。

  当日,某个好色之徒在大庭广众下形容曾经倾慕过的女子,鹅黄色长裙、素发覆眼、栀子花香缭绕,就连那切了一半的桃子不知不觉让她酸到如今。

  那个人美得令她生厌。

  然而苏见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宫便鬼使神差叫老嬷嬷赶工两套鹅黄色衣裙,不喜奢华的她甚至吩咐使用海珠点缀。

  今日又鬼使神差将新裙穿在身上。

  自打从幻境回来,五皇女仿佛有意不同她说话,在圣书阁两人前后排干坐着,半个月加起来都没说超过三句话。

  她知道对方怪她突然放冷箭吓人,更怪她不打招呼贸然出手射杀火妖王。

  但……半个月了,有必要吗?

  人间帝王应该大气些。

  白清胧:嗯?不说话怪我一个人?

  苏见雪看着五皇女每日像个没事人一样背著书箧进出圣书阁,她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越发不主动搭理五皇女。

  久雪的天空放晴,阳光照在苏静雪的新裙上熠熠发光。

  苏宓彤一时也被这样的美色迷眼,支支吾吾问:“这什么料子嘛?赶明儿我也做一身。”

  “不用。”

  苏见雪突然笑了一下,侧眸白清胧藏身的大树,“你问五殿下呗,她见过比这更好看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