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场比试告终,陆家大小姐陆遥夕以剑代枪施展出了逍遥枪的破重围毫无疑义地赢下了比试,精妙的剑术与一往无前的昂然气势使得观战的人群激奋异常,欢呼声不止,所受赞誉俨然比前几次的几名彼苍榜高手还要高出不少。

  而有三名女子却走出了这片欢跃,与喧嚷的人潮背道而行,往远处客舍所在的方位而去。

  知无涯恍惚无意识地跟随身旁两人朝前走着,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去何处,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晕晕乎乎,让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方才那场比试,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再明白不过,那位陆家大小姐之所以会表现出与先前迥异的打法,并最终赢下比试,完全是因为身旁青衣女子在她登台之前三言两语的教导。

  此人竟好似能够依凭剑招之名便看透用剑之人的剑心,并从而做出应对。而那位陆家小姐也似是十分信赖她,不仅听从她所说换了比试的打法,且在她提出让那名输了比试的女子做她师父时,丝毫未曾犹豫便应了下来。

  如此逸群绝伦的卓异女子如今不过才锦瑟年华,待她再成长几岁,往后又将成为何等惊世人物?

  可就是这般显赫之人方才竟向她发出邀约,邀她一同前去醴泉楼对饮小酌,叫她颇为受宠若惊,险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莫非我知无涯也要平地登云,一朝发达了?

  垂在身侧的手因着激动欢欣紧紧攥了起来,那张雪团子一般软糯稚气的脸上也涨起了一抹兴奋的潮红。

  我的四进大宅子,我的金扶老,妹妹出嫁时的十里红妆!等着我知无涯攀上高枝后将你们一一实现!

  醴泉楼位于东西两客舍当中,是青冥楼名下酒楼,其中山珍海味、玉液金波不比以美酒佳肴闻名的秦湾要少,只是到底位于山上,楼中吃食美酒比之他处便要贵上许多,多是一些吃不惯客舍饭菜的世家子弟前去其中宴饮用膳。

  林箊与身旁人说说笑笑地行至醴泉楼外,守于门前的侍人见她到来,当即迎上前去。

  “楚姑娘可是要入楼内用餐?”

  林箊笑着应下:“正是。”

  “请几位姑娘随我来。”

  三人跟随侍者走入楼中,顺着其间阶梯拾级而上。

  大堂正中有一处铺了红毯的圆台,圆台四周流水潺潺,雾气翻涌,一名身姿曼妙的舞者正在台上翩然起舞。她身穿霓裳羽衣,蝉纱薄饰,脚下未着靴履,轻歌曼舞间风流旖旎,如同仙女临凡,叫人见之心荡神迷。

  林箊不经意朝那起舞之人望了一眼,却正对上了一双转盼流光的含情美目。

  舞者笑意盈目地看着她,语调慵懒婉转地唱着情词。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腰肢软折,皓腕微转,婆娑起舞的姿态宛如流风回雪,舞动之间尽显妩媚风韵。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薄软的轻纱盈盈飘举,那双赤/裸的玉足轻轻一点,翩跹袅娜的身影已是飞身而上,落在了林箊眼前。

  暗香浮动,柔若无骨的身躯依偎入她怀中,含着脉脉情意的唱曲声如呵气般轻吐在她耳旁。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香艳缠绵的唱词落下,一曲至此而终。

  林箊怔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方要将身前女子推开,而怀中人已先她一步退了开来。

  起舞的优伶略微矮身,白皙的颈项微垂,话语中透了一丝惹人怜惜的惊惧柔弱。

  “奴家舞至兴起冒犯了贵客,并非有意为之,还望客人见谅。”

  林箊悄悄看了一眼身旁人,并未从她面上看出多余神色,只好勉力压下有些不安的心绪,嗓音却因着方才的紧张微微发了哑。

  “……无妨,姑娘请起。”

  有这一遭之后,林箊再不敢随意乱看,只绷着脸一言不发地随着引路的侍者登上了醴泉楼顶层,随即心不在焉地点了几道菜。

  待所有人点过酒肴,侍者再确认了一遍菜品,便恭敬地一躬身,“酒菜马上便来,请几位姑娘稍待。”

  雅间的门被随之关上,知无涯饮了一口倒好的茶水,好奇地望了一眼四周风光。

  醴泉楼共有三层,最下层是两层石砌台基,拢共便是五层楼高,她们如今正身处最高层当中的雅间,凭窗远眺便能将整座青云山风景收入眼底,四周云雾缭绕,有鸟雀自窗前飞过,如此广阔景致,竟让人当真有登上青云之感。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青云山的青云之名果真名不虚传。”她慨然叹道。

  楚月灵莞尔一笑,随即关切道:“当初登临一别,你说你有事需回家中,神情似有些匆忙,如今家中之事可办妥了?”

  知无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将要办妥了。说来不怕笑话,其实我回去办的正是我妹妹的婚事。我家境贫寒,父母去得早,自幼便是我与我妹妹二人相依为命,原本父母尚在世时,曾为我妹妹定下过一门亲事,可后来那家人见我们家落魄了,便撕了婚书悔婚。所幸这两年我又攒了些银钱,妹妹也结识了一位品貌端庄的郎君,二人如今已是谈婚论嫁,再有一月便要成婚了。”

  闻言,林箊惊诧不已,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敬佩之情。

  莫怪她如此爱财如命,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扶养妹妹。这般年纪便要担上养家糊口的担子,想来这些年她定然过得十分不易。

  林箊神色柔和几分,温声笑道:“婚事将在何时何地举办?不知我与畹娘可否前去一观?”

  知无涯一愣,登时又惊又喜。

  “楚姑娘要来参加舍妹婚事自是我与妹妹的荣幸,又岂有不可之说?只要姑娘愿意,待止戈大会结束我便亲自将请柬送去南柳,接你与月灵前去我家中。”

  见她仍是一口一个“楚姑娘”称呼林箊,楚月灵与林箊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忍俊不禁。

  知无涯见着她二人神情,茫然不解地搔了搔首,“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楚月灵不欲再逗弄她,含着笑道:“无涯当真不觉得我这位妹妹有些眼熟么?”

  知无涯惑然地眨了眨眼,转头又看向一旁戴着面具的青衣女子,很是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后,面上急遽涌起一抹震诧神色,猛地站起了身。

  “你……你是林箊?!”

  林箊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刻意压低的嗓音也回复如初。

  “我还道你已忘了有我这样一位友人,如今见你还能唤得出我名姓我便放心了。”

  知无涯双目圆睁地紧盯着眼前人,仍是难以置信模样,一时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郁离就是林箊?林箊就是楚郁离?!

  曾经与自己一同被逐出校学的人如今竟已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天榜高手?!

  知无涯神思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可这梦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离奇,离奇得令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毕竟以她的所见所闻实在是做不出这般匪夷所思的梦。

  怔愣少顷,她恍然回过神来,眼中陡然亮起一道精光,接连不断的话语声霎时如急风骤雨般落下。

  “你这些年去了何处?如今武功怎会如此高强?岑朝夕当真是你师父?你是如何拜她为师的?又为何要化名为楚郁离?”

  听得她滔滔不绝的询问,林箊支着额无奈地笑了起来,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一名侍女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她便笑道:“说来话长,不如待菜上齐后我们边吃边聊。”

  知晓她既然戴着面具化名来此定然是事出有因,如今有外人在场的确不便多言,知无涯按捺住激动的心绪重新坐了下来,只待那侍女离开之后再细细打听。

  轻快喜悦的谈笑声在席间响起,林箊笑着坐在一旁听她二人聊起昔日过往,正待出言调侃两句,却忽然感到腰上微痒,垂眸一看,是正在为知无涯倒酒的侍女不经意触碰到了她。

  她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将身子往一旁移开了些,而那名侍女却在此时走近前来,站在她侧后方取过酒杯开始为她斟酒,弯下的身躯靠得过于近了些,几乎是紧贴在她身侧,湿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打在她颈间,令她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林箊方要唤她退下,目光却忽然凝在了侍女倒酒的那只手上,神色微微一怔。

  “嘭”

  一声轻响,斟满酒的酒杯被侍女不小心打翻,其中酒水尽都洒在了林箊身上,将一袭青衣染上了浓浓酒香。

  侍女当即惊慌失措地不断躬身赔罪,“客人恕罪,奴婢是新来的,手脚还有些笨,并非有意冒犯客人,还望客人不要与管事提及此事。”

  见着青衣女子迟迟不语,侍女又抬起了头哀求地看向她,眸中泪光盈盈,话语声隐带凝噎。

  “客人若实在厌恶身上酒气,不如与奴婢前去后院,让奴婢为您擦洗一番。”

  瞧她神态楚楚可怜,知无涯心生恻隐,出言劝道:“你也不要太过为难她,她也并非有意为之。”

  沉默了片刻,林箊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朝其余二人道:“我去与她擦洗一下衣裳,你们先吃着。”

  知无涯连连摆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不然待会菜都凉了。”

  林箊应了一声,便同侍女走出了雅间。

  缄默地跟着身前侍女下至正堂,二人方走入后院,林箊便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按在了近旁的石壁上。

  侍女微怔,惊惶不安地看着她,水润的眸子便如受惊的小兽一般透出些慌张神色。

  “客人?”

  林箊睇她一眼,无奈地松开了手。

  “莫要闹了,寻我到底有何事?”

  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身前人眸中的惊慌之色顷刻消失殆尽,红润的唇微微勾起,轻笑着软了身子倚近前去。

  “小瞎子,怎的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柔软的身躯贴在怀中,阵阵幽香萦绕于身前,林箊复又皱起眉,抓住她的手将她重新按回墙上,“方才那跳舞的伶人也是你?”

  青岚笑意盈盈地任她按着自己,波光潋滟的美目轻眨了眨。

  “如何?我跳得好么?”

  林箊不欲搭理她,只凝着眉问道:“你为何会来止戈大会?可是十二兽有何举动?”

  “自然是来一睹你力战群雄的风采了。”

  妖娆妩媚的女子眉语目笑地望着她,空出的另一只手顺着她心口缓慢上移,最终点在了她唇上,撩拨地轻轻抚弄起来。

  “听闻你只用了一剑便将比试的对手击败,这般英勇风采,我又如何能错过呢?”

  林箊面无表情地将她另一只手也捉住,没好气道:“若无正经事要谈我便回去了。”

  “欸,你还当真是薄情。”青岚幽幽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我发现董千山的下落了。”

  神色一凛,林箊方准备出言细问,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快速逼近,她连忙松开抓着的那两只手,刚要退开身子,却见眼前人唇角微翘,被放开的手在她腰后一勾。

  “此君……”

  呼唤的嗓音蓦然顿了住,知无涯看着墙边交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连忙转过身去,“你们聊,你们聊……”

  一路行步如风地回到雅间,她转身关上门,面色涨红地看向坐于桌旁的好友。

  “月灵!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此君喜欢的竟然是女子!”

  楚月灵一怔,面上晃过了一丝微妙神色,而不待她说些什么,却听那个激昂兴奋的话语声接着道:“我刚刚下去寻她,就见到她与方才斟酒的那名侍女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