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赭色劲装的佩刀男子不起眼地混迹于来往人潮之中,目光紧盯着前方摊位旁的一道青色身影,手慢慢摸上了腰间长刀,一步步朝那道身影靠近。

  似乎对此毫无所觉的女子与同行人仍在贩售首饰的摊子前仔细挑选发簪,在男子距她只有几丈远时,她终于买下了一支银簪,与摊贩付过银钱后便又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前行去。

  再停停走走地逛了约两刻钟,几人渐渐走出了夜市范围,周遭人影变得稀少,而原本并肩同行的三名女子却忽然分道而行,往不同方向走去。

  男子丝毫未曾迟疑地跟上了戴着白玉面具的青衣女子,脚步加快几分,手中长刀缓缓出鞘,在霜白月色下泛起熠熠冷光。

  青衣女子仍旧不疾不徐地朝前走着,好似对身后危险一无所知,而在行过一处巷口时,她忽然拐入了里巷当中,一番穿行之后,身影就此消失在了巷陌深处。

  发觉不对,紧跟其后的男子方要转身离开,却捕捉到一阵细微的破风声自身后袭来,他目光一厉,陡然扬刀一击,将飞来的暗器打落,便听得“丁零”一声轻响,被充作暗器的银白发簪掉落于地,在昏蒙的夜色下反出微弱的光。

  下一瞬,他感到肩上一沉,冰冷锋锐的无鞘剑已架在了他颈间,一袭青色衣裙晃入眼角,隐带些许笑意的话语声于他身后徐徐响起。

  “许久不见,秦四公子。”

  楚月灵与青岚自另外一条巷中走出,青岚从地上捡起方才被她射出的银簪,挑着眸光看向林箊剑下之人,饶有兴味道:“你的仇家?”

  “算不上仇家,只是交过一次手。”林箊望了一会儿眼前男子,却将剑放了下去,“他便是秦家那位三小姐秦烟景的胞弟,秦暮川。”

  秦暮川此次并未易容,她本不识得他的真容,只是认出了他所用的那把刀,于是设计诱了他一诱,在见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自己后,便确认了此人就是曾与自己在蜀中交过手的那名蒙面人。

  林箊虽放下了剑,但手中剑势却仍未散去,时刻都能挥出那锐不可当的一剑,她留意着眼前人举动,问道:“不知秦公子为何想要对我下手?”

  察觉出她手下那柄剑上隐含的冷意,秦暮川并未轻举妄动,只沉冷道:“谁阻我报仇我便杀谁。”

  林箊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看来他对自己曾阻止他杀柳江蓠仍旧怀恨于心,

  “秦公子既想要杀尽虞家所有人,为何如今又回到了兰留?”

  男子冷嗤一声,“干你何事?”

  对他如此态度,林箊也不恼怒,只目视着他道:“若我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秦三小姐之死或许并不简单呢?”

  秦暮川一怔,倏然侧首看向身旁女子,额上青筋怒张,呼吸隐隐变得粗沉。

  “你知道些什么?”

  “你既与虞渊联手了,应当知晓在秦三小姐病逝的第二日,虞渊的生母也遭人杀害,死在了别院中。”林箊不闪不避地与之对视,眸中光影晦暗幽深,“虞府一夕之间两位夫人连接逝去,果真只是巧合吗?”

  秦暮川沉默少顷,冷笑一声,“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我在姐姐离世后见过她的尸身,的确是因病而亡之状,你若说她是死于他人之手,便该拿出证据来。”

  林箊十分坦实地摇了摇头,“我眼下手中的确并无证据,也不能确认秦三小姐当真便是死于他人之手,但无论是两位娘子的死还是虞兰时的被害,都让我确认当年虞家发生之事并不简单。”

  她目光清亮地凝望着眼前人,神色一派赤诚,“虞兰时死前曾要与我提及一桩秘事,事涉虞家家主虞释,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同我说明原委便死在了董千山手中,此事实在太过凑巧。秦公子与胞姐手足情深,定然也不愿见秦三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既愿意为了给秦三小姐复仇而隐忍习武十余年,为何不再多等一段时日,起码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如若一切的确别无隐情,到时再向虞家下手也不迟。”

  一时沉寂。

  许久后,男子有些低哑地开了口:“你想怎么做?”

  知晓总算是将他说动了,林箊心神一松,话语和缓几分。

  “今日天色已晚,如若可以的话,明日我想入秦家一趟,去秦三小姐生前的居处看一看。”

  与秦暮川商定了明日相见的时辰之后,林箊一行人便往客栈返回。

  青岚手中把玩着方才用作暗器的银簪,笑意盈盈地揶揄道:“小瞎子,你口舌功夫倒着实了得,三两句就将那姓秦的劝服了,莫怪能哄得如此多女子为你意乱神迷。”

  林箊有些无奈地掀了掀眼皮,“休要胡言。”

  她转头看向身旁人,问询道:“畹娘为何想要去看秦烟景的住处?”

  她在蜀中与楚月灵重逢后,便将蜀中发生之事都与她说过了一回,今次来到兰留,她本还在思索该从何处开始打探秦家之事,是楚月灵说若要查探此事,最好能入秦府一趟,看一看秦烟景生前居所,没想到今夜恰遇上秦暮川来寻仇,倒不必再费心思去想要如何进入秦家了。

  楚月灵不疾不徐地答道:“秦三小姐之事一直是从旁人口中听得,你我从未真正接触过其人,若想要知晓她是否当真是因受冷落而郁结于心病逝,便该对她有所了解,才好下此定论。”

  听出她话中之意,林箊有些讶异:“畹娘认为秦三小姐并非郁郁寡欢而亡?”

  楚月灵顿了片刻,缓缓道:“我只是觉得,兰留秦氏子女,不该是如此自怜自哀之人。”

  ……

  到了第二日晌午,林箊三人如约赶至秦府外,门外阍人许是得了嘱咐,见几人到来后,未曾多言便将她们带入了府中。

  一行人过影壁,入垂花门,穿过游廊,来到后宅,便见到了等在西院外的高瘦男子。

  秦暮川一言不发地拿钥匙打开了西院紧锁的大门,随即领着几人进入了院内。

  甫一进入院中便能见到一棵极为高大的桃树,眼下已是初冬时节,树上花叶早已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伸展于房前,看来不免透着几分凄冷萧瑟。

  院中因时常有下人打扫,看起来并不显得脏乱,院内厢房则是由三间房相连打通而成,一眼望去十分疏朗开阔。房内正中是一张极宽大的梨花木书案,其上堆满文集字帖,东边檀木架上摆了几样陶瓷玉器,一旁小桌上放着一盘未完的棋局,西边墙上则挂了一副字,写的是:世人来往别,烟景古今同。

  林箊将房中景致大略收入眼底后,便知晓畹娘所料恐怕为真,能够悬挂“烟景古今同”的旷达女子,岂会是因儿女之情而悒郁幽怨乃至病逝之人?

  她思忖片刻,问道:“还不知秦公子是因何回到兰留?”

  秦暮川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香囊,递到她跟前,“我是为了回来拿这只香囊。”

  林箊接过香囊细看了一眼,发现眼前香囊呈半圆形,尺寸较大,且其下并未挂穗,显然是送予男子的香囊。

  “这是秦三小姐为他人绣的香囊?”

  秦暮川点了点头:“姐姐去世前那段时日我恰好曾去虞家见过她,那时她便在绣这只香囊,香囊中是她自己调配的香药,她说将到虞兰时生辰,香囊是赠予他的贺礼。只是姐姐尚未能将香囊送出手便病逝了,我在她故去后于她房中见到了这只绣好的香囊,便将它带回了秦家。”

  注意到他话中细节,林箊神色微凝,“秦三小姐与虞兰时交情颇深?”

  男子应了一声,淡淡道:“虞兰时因无法习武在虞家并不受重视,姐姐曾说见他孤单可怜,又觉得他与我年纪一般大,时常会想到我年幼时,便对他格外关照。我本顾及着姐姐的心意,决定饶虞兰时一命,谁想他竟被别人动手杀了,所以我打算将这香囊送到虞兰时坟前,也算完成姐姐生前心愿。”

  林箊眸光微敛,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在蜀中时,虞兰时从未提及过他与秦烟景的这段交情,甚至虞家其余人好似也不知晓他二人有所来往,这却有些奇怪。

  她想了想,将香囊递给了身旁人,“你替我看看这香囊中的香药是由何配成。”

  青岚瞟她一眼,凉凉道:“真将我当狗用呢?”

  虽这般说着,却还是接过了香囊,漫不经心地辨别起来。

  囊中香药已放了许多年,香味早已淡不可闻,而青岚细嗅了一会儿后,仍是辨识出了其中所配药材。

  “都是些寻常的定心凝神药材,只不过用作调香的花独独用了桃花,气味倒是很好分辨。”

  林箊神色一凝,看向秦暮川问道:“秦三小姐喜欢桃花?”

  秦暮川颔首道:“姐姐本名为秦暮霭,便是因为喜爱桃花才在十岁时央了父亲为其改名为烟景,院内那株桃树也是姐姐年幼时亲手种下的。”

  林箊慢慢垂下手,眸中落下一道沉思神色。

  她已对当年之事有些猜想了,只不过一切是否如她所想仍待证实。

  看来需得尽快赶往蜀中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