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无华的马车穿行过泗阳繁闹的街道,朝较为僻静的城北徐徐驶去。

  林箊与楚月灵神情沉着地坐在车中,漆黑冷锐的无鞘剑安静地横于她身前,似随时做好了一战的准备。

  她们到泗阳不过两日,十二兽今日午间才在秦楼中给了她下马威,眼下那位十二兽头领竟就这般若无其事地派了人来寻她过府,如此行径不免让她有些讶异,同时愈发好奇他们想要与她共商的究竟是何要事。

  林箊微垂着头,手在冰凉的剑柄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沉思许久后,抬首问道:“畹娘,上回伯奇寻你来泗阳究竟所为何事?”

  她还记得她在去往蜀中前收到了畹娘寄来的一封信,信中写她离开南柳去了泗阳,此举一度令她十分不解,后来又发生了诸多事情,让她始终未能寻到机会询问此事,如今看来,既然十二兽隐匿之处便在泗阳,而伯奇又特意点明了请她与畹娘一同入府,那先前让畹娘前来泗阳的人定然就是伯奇了。

  略一停顿,楚月灵答道:“十二兽救下了姜云川后从他口中得知其先祖墓中留有当年之事的一些隐秘,他们疑心墓中隐秘或许与太皓秘境相关,便寻我来破解其中暗语。”

  为了不叫眼前人担心,她略去了墓中机关未提,林箊并未察觉不对,便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那墓中究竟藏了什么隐秘之事?”

  “是当初姜扶光带领七曜进入太皓秘境后发生的事。”

  楚月灵沉静的目光略微低垂,话语声不疾不徐地将她在墓中所见娓娓道来。

  “在太皓去后十数载,七曜一直未能寻到太皓究竟将当年征战所得的财宝藏到了何处,仅从她留下的书信与往日行踪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得知了太皓秘境的存在。于是七曜前去寻到了当时赫赫有名的神机妙算姜扶光,欲让他根据这些线索推算太皓秘境所在,而姜扶光竟也当真依据仅有的些微线索找到了太皓秘境入口。”

  “他们进入太皓秘境时秘境大门并未关闭,于是一行人在姜扶光的帮助下未花费多少力气便破解了秘境内的机关,见到了其中存放的大量金银财宝。他们搜刮财宝后本待离去,姜扶光却发现了另一处暗门,并在暗门中见到了逝去已久的太皓与刻在石壁上的烈幽心法。”

  “七曜几人知晓太皓武功举世无双,因此在见到烈幽心法后欣喜若狂,欲把心法口诀尽都誊抄下来用以自练,而其中一人却不知为何执意要将太皓尸身带走,不想在接近太皓时意外触动了机关,导致秘境大门关闭,只得匆匆退出了太皓秘境。”

  “经此一行,姜扶光早已猜到了七曜几人的身份,并推测出了当初太皓之死的真相,他深感惴惴不安,又不能将此事与他人言明,于是便把此行经历尽数记录在了墓室中,权作慰藉。”

  从另一人视角再听了一遍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林箊面露恍然神色,总算解开了心中不少疑问。

  想来那执意要将太皓尸身带走的人正是裴家先祖裴含章,他知晓太皓心仪另一名女子,在秘境中见到太皓与圣女的尸身时定然郁怒不平,心神激荡下未曾察觉太皓有意布下的机关,于是触动了机关使得秘境大门关闭,也间接害死了开阳将军。

  七曜将誊抄下的烈幽心法带回去后定是发现心法残缺不全,且练之极易走火入魔,故而将此书列为禁书,不叫家中弟子擅自修习,暗中却一直试图再度开启太皓秘境,寻得另外半本残篇。

  当年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贪欲作祟所酿成的悲剧,只是本该与爱人相守终生的那名女子却因如此缘由早早逝去,难免令人感到哀叹惋惜。

  如若可以……起码要让世人知晓当年之事的真相,叫坊间话本改写,令所有崇慕太皓之名的人知道,那带兵征战四方、一统乾元大陆的七曜主将其实是一名旷古绝今的女子。

  虽不知她真名为何,但她所做一切绝不该被埋没于太皓这个束缚了她一生的名字下。

  心下打定主意,林箊轻吐出一口气,沉凝的神色和缓些许,温言道:“畹娘既与伯奇打过交道,不知对此人有何看法?”

  楚月灵微微笑了起来,“我正是想与你说此事。”

  她眸中落下一道沉思神色,忖度着道:“上回前去伯奇公子府中,我发觉那府宅院落结构错综复杂,与泗阳民居迥异,反倒有些北地风貌,且他谈吐得体,言行举止有礼有度,绝非寻常人家出身能有的气度风韵,让我有些疑心他或许是乾北哪家的世家子弟。”

  听得此言,林箊不禁饶有兴趣地扬起了眉,“世家子弟竟跑到江湖中创立了这专与世家对着干的势力?倒是有趣。”

  既然如此,她更要与这位十二兽头领打打交道了,看看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马车停在了一处府宅外。

  府中掌事早已等在门外,见得林箊二人下马,当即恭敬地迎上前去问候了一番,随即领着二人前往正堂议事。

  方一进入正堂,戴着傩戏面具的男子便走近前来朝二人施了一礼,向林箊行礼时身子更低了一分,话语声诚挚而透着一丝无奈。

  “听闻门下流凰未经允准便寻了林姑娘前去秦楼,为林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是在下御下不言,还望姑娘莫怪。”

  林箊不免有些惊讶,既是对他如此随和的姿态,也是为他方才所说之言。她不禁更加疑惑:“我与流凰姑娘应当从未见过面,不知她为何对我抱有敌意?”

  伯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方才委婉道:“流凰……向来与我十二兽祖明交情甚密,许是她知晓了祖明与姑娘关系匪浅,才做出了如此不理智之事,还请林姑娘见谅。”

  林箊:……

  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目光从旁扫来,她头皮发紧,跟着咳了一声,连忙转开了话锋,若无其事道:“还不知伯奇公子此次寻我来所为何事?”

  伯奇引两人坐下,回复泰然神情,笑道:“林姑娘应当知晓我十二兽行的是何道,做的是何事。”

  林箊眸光微闪,面上亦勾出了一抹浅笑,“十二兽义士行的是爱民恤物的天之道,做的是锄强扶弱的仁义事,世间百姓十之八九皆为十二兽所行推崇感戴,诸位今日自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林姑娘谬赞。”伯奇不矜不伐地略一低首,“十二兽能有今日之势并非我等一力所为,而是凭靠天下间为世家所欺的芸芸百姓襄助之心。”

  他神色端肃几分,话音愈发低沉,“当今世家大族表里相依、沆瀣一气,仕途上任人唯亲,教习中厚此薄彼,将世间百姓分高低贵贱,视苍生细民为土龙刍狗,如此无仁无德之行,使得人心丧尽、民力凋敝,方有我十二兽现身于世。”

  “我今日邀林姑娘来此,不为其他,便是想借林姑娘之力为扫除不平更进一步。”

  林箊未置可否,只问道:“不知伯奇公子想要我做什么?”

  “林姑娘如今既已从漠北安然归来,想来已进入过了太皓秘境,知晓了当年发生之事。”十二兽首领正视着座下女子,郑重道,“伯奇别无所求,只是希望林姑娘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

  对于他如此请求林箊并不意外,早在十二兽于登临找到她时,她就知晓了他们的打算,只是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在助纣为虐,所以即便眼前人看起来十分诚恳,她也不会轻易作出允诺。

  “我亦想将当年事公诸于世,然而我人微言轻,所说之言又岂有人信?”

  伯奇摇了摇头,笑言道:“且不说姑娘身为太皓之后,只要将身份告知世人,自能令人深信不疑,何况姑娘如今是天榜第十的高手,于武林当中已是享有盛名,又岂能说人微言轻?”

  林箊微微一笑,依旧未曾应下。

  “世家势力遍布世间各地,倘若要将此事大肆宣扬,恐怕传扬之人不出一日便会被世家暗中处理,消息也无法散播出去。”

  伯奇并未否认,“姑娘所说不错,因此公布此事亦需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听着二人交谈一直未曾出言的女子神色微动,轻声道:“止戈大会?”

  伯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楚姑娘所料不错。止戈大会二十载方召开一回,一向备受世人瞩目,届时武林群豪都将齐聚帝临,共襄盛举,倘若于大会上公布此事,世家定无法再压下消息。”

  林箊若有所思地垂了眸,并未当即应答,心下却已是有所意动。

  止戈大会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她本也想为太皓正名,如若错过此次机会,恐怕再难有如此良机。

  见她沉吟不语,伯奇又道:“先前流凰对林姑娘有所冒犯,为表诚意与歉意,在下知晓姑娘在调查十九年前岑家之事,想将不久前查到的一条线索告知姑娘。”

  林箊神色一凝,倏然抬眸看向座上男子,话音急促些许。

  “什么线索?”

  知她心切,伯奇也不多言,直截了当道:“上一任岑家家主的确曾被走火入魔的岑朝夕打伤,但他却不是因伤至死,而是死于中毒。”

  林箊瞳眸一缩,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中毒……

  岑老爷子之死竟然也与虞家有关?

  莫怪岑家会未经思索便草草将师父逐出家门,师父果然是遭人陷害,真凶定然便是岑家之人!

  正堂中一时陷入沉寂。楚月灵看着身旁人无意识攥紧的手,眸中流露出一抹担忧神色,不待有人再出言,一名十二兽门人忽然自外走进,行至伯奇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伯奇神情霎时变得凝重,他转回头看向青衣女子,话语声低沉几分。

  “林姑娘,我手下门人方才得到消息,尊师岑朝夕在长缙下一小城中遭遇了埋伏,如今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