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一般的弯月即将落山,有淡薄的曙光自天际隐现,眼下天刚拂晓,漠北沙匪的营地中已经传出了窸窣的响动,晨起的女子将防风的衣袍裹紧走出了毡帐,头上覆着的红色纱巾在曦光中显得格外明丽夺目。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雨,大漠中的雨便如黄金一般珍贵,许许多多蛰伏在尘沙下的种子都在等这样一场甘霖,好叫沉眠了许多年的生命于一夕极尽绽放。

  准备赶着牛羊去放牧的人见到女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惊讶地笑问道:“当家,怎么今日这样早便醒了?”

  女子一步未停,只迅捷地翻身上了马,任轻快明亮的话语声洒落在身后。

  “昨夜落了雨,沙地里许会长出花来,我去沙角山看看花。”

  呼喝声响起,牵着马缰的手一打,马蹄便哒哒地跑起来,不多时一人一马就已飘然远去,化作了天边的一个小点。

  骏马载着年轻女子疾驰在大漠黄沙间,红色的纱巾随风猎猎舞动,便似飘扬跃动的一团火。

  当灿亮的朝阳慢慢攀上山顶,洒落下一片金色光辉,沈郁华已迎着光登上了沙角山顶峰。

  沙角山是一座峰峦高耸的沙丘,其中沙粒粗且色黄,每有风拂过,沙中便会响起铮铮的鸣动声,绚烂的朝晖洒在沙上,将本就金黄的沙山更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一眼望去恍若大漠中筑起的一座金色宝库。

  戴着红巾的女子站在这片光的最高处,半眯起眼往沙丘下看去,入目的景色就让她姣丽的面容上添了一抹明媚欣悦的笑容。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紫色花海,原本荒凉死寂的大漠上开满了密密丛丛的不知名小花,将萧索的黄沙尽都覆上明艳绮丽的亮色,在沙海下长眠了数年、十数年,甚至更久的生命都在此时绽放出了最绚烂的姿态,一朵朵看起来娇嫩柔弱的野花随风摇曳摆动,却似比一旁千年不死的胡杨还要坚韧而令人动容。

  来漠北已四年,这般壮阔瑰丽的奇景沈郁华却也只在不周城的老人口中听过一次,如今终于亲眼见到,方叫她知晓何谓“嘉景胜仙乡”。

  远眺的目光漾着明快笑意一点点扫过眼前风光,而在触及万千繁花中一抹深浓黛色时却忽然顿了住。

  “嗯?有人?”

  她面露惊讶神色,随即以手遮在额前挡住照来的阳光,往那处再细看了一眼。

  穿着黛色衣裙的人倒在紫色花丛中,乍一看去几乎与周遭花草融为了一片。

  的确有人,好似还是一名女子。

  察觉到不对,她当即纵马奔下了山,快速朝花海中那抹黛色身影而去。

  奔驰的骏马急停在昏倒的人身边,沈郁华跳下马,蹲在女子身旁仔细端详了一眼。

  眼前的黛衣女子看起来极为年轻,她毫无声息地躺倒在地,手中紧握着一把剑,冷锐的剑锋上沾满了粘稠的殷红液体,一袭衣裙已是残破不堪,身上有数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深一处几可见骨,叫人目不忍视。

  沈郁华伸出手去在眼前人颈间探了探脉息,察觉到手下还有微弱跳动,立即将人揽入怀中,欲带此人回营地疗伤休养。

  在抱起女子时,她瞥见怀中人双眼好似睁开了一道缝隙,握着剑的手微微动了动,却又很快因体力不支再度晕死过去。

  将此番动作收入眼底,她不免生出了一丝讶异之情:这小姑娘好强的警惕心。

  以最快速度赶回营地,沈郁华将受伤的女子交给了部族中充当大夫的杨六。

  杨六大略检查了一番后,大咧咧地笑道:“伤得重了些,不过不碍事,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便好了,只是手上那道伤毕竟透骨了,恐怕要好得慢些。”

  听到此人伤势并无大碍,沈郁华总算放下了些心来,将女子留在毡帐中便准备离去,临走前不忘叮嘱道:“日后再要上药就让柳枫来吧,毕竟男女有别,况且你们这些粗莽汉子下手没个轻重,上回阿旺还同我抱怨了许久说你给他绑药时险些将他胳膊扭伤。”

  话音略停,她似是攒眉细想了想,又一摇头:“算了,她要换药的时候还是喊我来,左右最近我也无事可做。”

  说罢,她再瞧了榻上女子一眼,便步履生风地离开了。

  又过了五日,那黛衣女子好似一直没有醒的迹象,在沈郁华照旧前往安顿女子的毡帐中准备为她换药时,甫一掀开门帘,却有一点寒芒裹挟着冷风自侧旁骤然朝她刺来。

  她暗惊一跳,反应极快地偏身躲开这一剑,随即双手抽出腰间弯刀一架,再挡下紧随其后的变招,锐利的青锋与轻灵的弯刀不断碰撞出金石相击的琅琅声响,两道身影就这般在不算宽阔的毡帐里交起了手。

  除却刚开始毫无准备时的些微措手不及,过了十几招后,沈郁华手下应对便慢慢从容起来,甚至还有闲暇偏开视线去看那执剑的女子。

  眼前人面容苍白,身子孱弱,神色满是惕厉戒备,如同一只蛰伏许久只为等待这一刻出手机会的猛兽。她右手上伤处还未愈合,因此此刻持剑用的是左手。

  不断挥来的剑很快,很利,但却毫无危险。

  因为持剑之人如今身负重伤,且全无内力。

  在刺来的剑又一次意图直取她心口时,沈郁华手中弯刀不挡不避地迎面而上,擦着剑身扣了过去,就将那柄冷厉的剑锋死死锁在了两把弯刀间。

  “你的剑应该很强,但你现在太弱了,打起来却没什么意思,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同我过招吧。”

  带着几分松快慵懒的话音落下,锁着剑的弯刀便松了开来,持剑的人只是看着她,没有再动,于是比试之中占了上风的女子就收刀回鞘,嘴角噙着一缕笑意悠然离去。

  沈郁华在说出那句如同下战书一般的话时深觉自己颇具强不凌弱的大侠风范,而她后来却为自己这番看起来潇洒不羁的话语后悔懊恼了无数次。

  绿洲广阔平坦的草地上,两名女子位于湖畔手持兵刃不断过着招,刀光剑影闪烁连连,倒影惊动了湖中游鱼,仿佛将头顶日光都要遮蔽过去。

  在又一次被凛然的剑光先一步封住去路,以致后续招式无法再施展下去时,覆着红巾的女子气恼地退开身子,怒道:“你的剑为何总是快我一步!”

  握剑的人便也垂下了手中剑,淡然的话语声仍是无波无澜,听来却有几分无意的讽刺。

  “是你的刀太慢。”

  沈郁华气急,但知晓她说的并不算错,于是无言以对。

  自上回她在毡帐中放下了那句漫不经心的狠话后,眼前女子便似记挂上了她,身子方好就开始不断寻她交手。起初两人打得还算有来有回,甚至沈郁华略占上风,可待到那女子手伤好透,握剑的手换回了惯用的右手后,她便再也未胜过一回,往往过了不到二十招就叫眼前人把刀打落。

  并非是她太弱,而是交手之人实在是过于强了。

  为了以示公平,她知晓眼前人全无内力,于是过招时自己也未曾动用一丝一毫的内力,两人只以招式决胜负,而她的刀法却远不如对方剑法迅疾灵巧。

  沈郁华看着拿剑的人,不甘心地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清秋剑。”

  一声轻哼,头戴红巾的女子傲然地抬起了下颌,“你等着,我定会创造出一门比你的剑法快上百倍的轻身功夫,让我的刀能够更快,远胜于你。”

  似想到什么,她骄矜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粲然笑意,脆亮的话语声轻快道:“倘若成了,就叫它踏清秋!”

  持剑的女子看了她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

  有了新的目标,沈郁华心中悒郁之情顿时去了不少,神色也回复清朗,她收起了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眨着眼睛看向眼前人。

  “你来了这样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顿了一瞬,方淡淡道:“岑朝夕。”

  “朝曦?是‘朝曦入牖来’的朝曦?”

  “‘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朝夕。”

  闻言,沈郁华不禁扬了扬眉,好笑地睇了她一眼:“小小年纪便谈什么道与死?”

  话音柔和几分,她又道:“那就是朝夕相处的朝夕了。我叫沈郁华,是漠北沙匪的头领,你我年纪应当相仿,我叫你朝夕,你就叫我郁华吧。”

  岑朝夕不置可否,只还剑于鞘,出口的话语声漫不经意。

  “若想胜过我,仅凭你如今所学武功绝无可能,我知晓世间大多轻功刀法的招式秘籍,可以将它们尽都传授于你,也免得你如此茫无头绪地去想,叫我等得太久。”

  被她这副轻慢漠然的模样气得一噎,沈郁华恼道:“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女子对她如此愠恼之态好似无动于衷,只轻轻看她一眼。

  “学不学?”

  沈郁华咬牙。

  “……学。”

  自此以后,沈郁华便当真跟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的外来女子学起了武。

  她发觉这小姑娘虽看起来疏离淡漠,但却极负责任,说过了要将所学所知的刀法轻功教给她,就没有分毫藏私。

  两人便如此整日对练研究,朝夕相处,堪称形影不离,叫整个营地的漠北沙匪都知晓当家与这不明来历的女子交情愈发深厚。

  而这一日,沈郁华在为自己刚生育过的骆驼擦洗过后,正要再去同岑朝夕练武,却发现四处寻不到她,平日她常去之处皆不见踪影。

  直到顺着湖畔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一棵树下见到了那抹黛色的身影。

  沈郁华走到她跟前,没好气道:“你怎么躲到这来了,叫我好找。”

  岑朝夕头也未抬,只用一把凿刀雕刻着手中木剑,平淡道:“今日不习武,你自去练吧。”

  “为何……”

  方要出口询问的话音一停,沈郁华目光凝在她手下木剑上,忽而惊讶地抬起了眉,“今日是你生辰?”

  那木剑形状小巧,不过巴掌大,分明就是抓周时所用之物。

  岑朝夕动作微顿,而后低应了一声。

  沈郁华想了想,一把牵过了她拿着木剑的手,风风火火道:“你随我来。”

  没有丝毫准备的女子面上流露出了猝不及防的茫然神色,就这般被她牵扯着拉上了马,往大漠深处而去。

  两人驾马来到了沙角山,沈郁华寻了个较平坦的位置随意地坐下身,抬起的手指向天边将要下落的红日,带着些慵懒舒快的话语声便响了起来。

  “整个漠北最美的落日就是沙角山上的落日,喏,好看吧。”

  望着将云层染成一片霞红的夕阳,岑朝夕方恍然地醒过神来。

  原来只是带她来看日落。

  短暂静默后,她很轻地应下了声。

  “嗯,好看。”

  身旁女子便笑着弯起了眉眼。

  “自来到漠北后,我每岁生辰都会来沙角山看日落,当我看着这轮红日慢慢落下山,我便知晓我又长了一岁,又见过了三百余次日升月落。但落日还会升起,太阳永不会凋零,因此我也从不感到失落悲伤。”

  沈郁华转过头看向身旁人,漾着笑意的双眼中透出几分俏皮的黠慧,“我的骆驼也在今日生了小骆驼,既然它与你是同一日生辰,那我决定要为它取名叫小夕。”

  岑朝夕怔了一瞬,略微蹙了眉,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敛着无奈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高兴便好。”

  看她这副颇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沈郁华禁不住撑着身子笑弯了腰,直到笑得眼角泛泪,嘴都有些酸了,她才慢慢止住笑,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黄铜铃铛,递到身旁人眼前。

  “喏,这本是我打算给小骆驼做的驼铃,现下就将它送给你了,权作生辰贺礼罢。”

  停顿了片刻,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手中驼铃取走,垂眸看了一眼后便静静地把驼铃握在手心。

  沈郁华眨了眨眼,便又拿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驼铃,笑盈盈道:“我还有一枚,恰与你的是一对,上面的图纹可都是我自己画的,你可莫要将它弄丢了。”

  黄澄澄的铃铛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金灿明亮,其上雕画的沙海红日纹样笼着落日余晖,便好似成了真,熠熠地反射出一片光芒。

  一阵风忽然拂过,将驼铃吹出清灵的声响,细软的黄沙被轻风卷成一片朦胧黄雾,再悄无声息地落到另一处,黄尘隐入沙海中,未曾留下一丝与先前不同的痕迹。

  坐在沙上的女子看着风纵沙海的景象愣了神,许久后,她忽然跳了起来,雀跃地大喊道:“我知道了!”

  她未再多说一个字,蓦然从沙山上一跃而下,轻盈翩然的身姿恍若一阵无拘无束的清风,脚下步法灵动轻捷,不过瞬息间便从顶峰到达了山下,而她所过之处竟如同那些漂浮的黄尘一般没有在沙上留下一丝痕迹。

  红色的纱巾在她身后恣意飘扬,笑颜粲然的女子仰起了头朝沙丘上的人高喊道:“朝夕!下来,再与我比试一回!”

  岑朝夕站在山顶望她一阵,将手中的驼铃放进怀中收好,便轻身跃下,往等待她的那个身影而去。

  最后一丝残阳也被天际吞没,柔和的银辉洒了下来,将万里黄沙染成洁净的银白。

  飘扬跃动的火与沉静轻灵的黛烟纠缠在一起,丁零作响的刀剑碰撞声于静谧的夜色下连绵响起,恍若奏响了一曲令人沉醉的乐音。

  乐音的末尾,弯刀以无法预料的轨迹将击来的剑打飞,泛着银光的青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痕,最终插入沙里,欢欣喜悦的话语声便高昂地在夜色中传出极远。

  “你输了!”

  手握弯刀的女子欣喜不已,眉目飞扬地扬唇笑了起来,明媚的容颜仿佛将整片夜都点亮。

  而失了剑的人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贯冷静的眸子微微恍了神,久久未曾言语。

  待欢悦的心绪平复些许,沈郁华将插入沙中的剑拔了出来,走到剑的主人身旁递还给她,心情很好地打趣道:“不就输了一回,怎么连剑都不要了?”

  岑朝夕眸光轻晃,从她手中接过剑,话语中几分仓促。

  “夜已深,该回了。”

  说罢,她便匆匆转身往放马的方向走去,一步也不曾停留。

  沈郁华看着她仓皇走远的背影,惑然地偏了偏头。

  朝夕她……莫不是生气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她发觉岑朝夕好似有意躲着她,除却平日对练以外便再也没有同她见面,就连吃饭时也是独自回自己毡帐中用餐。

  她本以为她们相处了这几月时光,尽管岑朝夕不喜多言,她也总是有几分懂她的,可后来她却发觉她或许从来都不曾懂过她。

  夏日愈深,白日的漠北酷热难耐,沈郁华本就因为岑朝夕对她的突然疏离感到茫然不解,眼下又被暑意一逼,不免搅得心下愈发心烦意燥。

  正当她因着燥热烦闷躲在湖边树下乘凉时,柳枫却突然找到了她,语气好笑又无奈地同她说了一件事。

  近日大漠里出现了一股乱匪,许是因为漠北沙匪太久没有动静,这群乱匪以为漠北沙匪早已被世家剿灭,便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大漠中劫掠过往商队。柳枫听闻此事后带着人马前去剿匪,却不想动手时被一名过路的男子见到,以为他们是在欺压良善,于是挺身而出同他们打了起来。

  可这男子武功平平,不过三两招就败下了阵来,柳枫本不欲理会他,却不想那男子见他们不抓他,反倒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念叨着让他们莫要再行烧杀抢掠的恶事,絮絮不绝的话语声直将杨六给念叨烦了,索性将他绑回了营地,如今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听得此事,沈郁华不禁拧起了眉。

  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

  她本就有些烦躁,如今有人正撞上门来让她泄愤,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当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气势汹汹道:“我去会会他。”

  回到营地中,她便见到了被绑着扔在杂货堆中的青衣男子,男子虽因被捆缚了身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可神情却仍是从容自若,在见她到来时面上还溢起了一抹温煦的笑。

  “在下林之恒,姑娘便是这群沙匪的头领吧,敢问姑娘贵姓?”

  沈郁华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手摸上腰间弯刀将刀一把抽了出来,而后不由分说地兜头便朝男子砍了过去。

  “我姓你姑奶奶!”

  ……

  到底最后那刀也没落在男子身上,于是短暂的惊吓之后,她的这位“侄孙子”回过了神,便开始无休无止地缠上了她。

  沈郁华活了二十载却从未见过林之恒这般爱唠叨的男子,无论她走到哪里,在做何事,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总能见到那个青色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让她弃恶从善。

  当她听得不耐烦了,举起刀架在男子肩上威胁道:“你再啰嗦我就杀了你!”

  林之恒却也不怕她,只是笑看着她,“如若杀了我可以让沈姑娘放下屠刀,那姑娘便动手吧。”

  那般不畏生死的举止竟颇有几分翛然不羁的洒脱模样,气得沈郁华收了刀踹他一脚就再不搭理他了。

  这日,沈郁华在马厩中心不在焉地喂着马,正纳闷那阴魂不散的林之恒今日怎么一直未曾出现,却见手下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当家!不好了,林之恒与那位岑姑娘打起来了!”

  她一惊,当即扔下了手中草料,匆忙跟着手下人往事发处赶去。

  攒动的人群围挤在一片旷地上,担忧地看着中央兵刃相见的二人,神色冷然的女子持剑点在青衣男子颈间,冷声道:“你为何不用内力?”

  林之恒青衫凌乱,身上已有几处血口,面上却未表露出一丝惊惧痛楚。

  “姑娘并无内力,在下又岂可动用内力?”

  岑朝夕眸光寒凉地凝着他,“你便不怕我杀了你?”

  男子只是一笑,“所幸这大漠壮阔瑰丽,也算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姑娘若要动手的话,还请利落些,我有些怕疼。”

  目光一冷,岑朝夕手中剑尖再往前递了一分,“那我便成全你!”

  正当剑锋将要刺入男子脖颈,众人惊呼之时,一声惊急的叫喊声就在此刻响起。

  “朝夕!”

  持剑的手蓦然一顿,一抹飘扬的艳红自她眼前晃过,直朝对侧的青衣男子而去。

  沈郁华一把拉开了男子,恼道:“你打不过便不会躲吗?”

  见自己被救下,林之恒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子,清亮的双眼中漾起细密笑意,诚恳道:“我的轻身功夫应当也是不及这位姑娘的,左右躲也躲不过,自然还是堂堂正正与之一战方合君子之道。”

  沈郁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君子,我看是傻子。”

  望着两人知心着意的模样,岑朝夕握剑的手隐隐泛了白,话音中似压抑着沉沉怒意。

  “你要护着他?”

  沈郁华转回头看向她,不解地皱起了眉,“你做什么要杀他?他若有哪里得罪了你,你打他一顿出出气不就好了,何必下此狠手?”

  递出的剑尖仍未收回,黛衣女子目光中似敛了纷乱偏执的细碎情绪,出口的嗓音略微发了哑。

  “我若一定要杀他呢?”

  沈郁华眉心更紧,话语也冷了两分。

  “那你便先打过我吧。”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愈发紧张,林之恒站了出来,劝阻道:“二位还是莫要争执了,这位姑娘想要杀我定然是有什么缘由,不如我与她说说清楚,或许只是一场误会……”

  不等他说完,沈郁华已怒喝道:“你闭嘴!”

  她对岑朝夕眼下的神态再清楚不过,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看出了她有意护着那男子,岑朝夕面色一厉,手中剑当即朝那道青影刺了过去。

  这一剑带着腾腾杀意,比她往日每一剑都要快上几分,叫沈郁华一时来不及抽刀去挡,只得咬牙上前一步拦在二人之间。

  而下一瞬,她却感到身子一轻,一双手揽在她腰间将她调转了个方向。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

  锐利的剑锋穿透了男子胸口,剑尖带着寒光自他身前穿出,汹涌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那袭青衫,令他再站不稳身子,虚软无力地朝前倒了下去。

  沈郁华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下意识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嗓音有些微迟滞的茫然。

  “你……你不怕死吗?”

  林之恒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处,急遽变得苍白的面容上仍挂着有些懒怠的笑。

  “怕,世上怎会有人不怕死呢……不过我本就活不长久,以我短暂的性命换沈姑娘安然无恙,怎么想都不是赔本的买卖。”

  沈郁华慢慢咬紧了牙,骂了一声:“呆子!”

  身前人低低地咳了一声,话语声越来越微弱。

  “我知晓我先前错怪了沈姑娘,此番受这一剑,就权当……是我赔罪吧。”

  倒在身上的人渐渐没了声息,沈郁华霎时攥紧了他的衣裳,惊慌地大喊道:“杨六!快让杨六过来!”

  ……

  讲述的话语声到此停了住,林箊默然片晌,轻声问道:“师父……在此之后便离开了吗?”

  沈郁华面上露出了一缕疲倦神色,手撑在桌上慢慢坐了下来,“待你爹脱离了性命危险后,我才想起来去看一眼朝夕,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她有她应行之事,不能再留在漠北与我习武,她很感激我半年来对她的照顾,也对险些伤了我感到愧歉。除了这封信外,她便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是后来,我才知晓她原来是岑家的二小姐,因被逐出家门后受人追杀才逃入了大漠,没想到恰好为我所救。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只从江湖传言中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如今从你口中得知她过得还好,我便放心了。”

  林箊垂眸不语,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她自然知晓当初师父为何突然想要杀父亲,可其中缘由却无法告知母亲,她从话语中能够听出来,母亲对师父并无爱恋之情,只是将她当作至亲好友看待而已。

  林箊抬起头来,还要说什么,却发觉母亲面容略微发白,隐忍地按住了胸口,神色似有痛楚,她心中不由一紧,“阿娘,你受伤了?!”

  沈郁华勉力露出了一抹笑,试图让她安心,“先前埋伏那关山家的家主时被他身旁侍从打了一掌,倒也不碍事,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林箊抿了抿唇,搀扶起母亲的身子将她带到榻上。

  “我为你先用内力疗伤,你在此处好好歇息一会儿。”

  在替母亲疗过伤,守着她睡下后,林箊为了不打扰到她,便静悄悄地出了客房。

  楚月灵见她出来,问道:“你与沈娘子谈完了?”

  林箊应了一声,“阿娘如今睡下了。”

  楚月灵点了点头,随即神色端凝几分,“方才十二兽之人来寻你,我同他说你另有他事,他却未离开,如今仍在大堂等你。”

  林箊眸中闪过一道思虑神色,未再多言,便同身旁人一道下了楼。

  客栈大堂已无他人,戴着面具的十二兽门人见到二人出现,当即恭敬地抱拳一礼。

  “我奉伯奇大人之命前来接林姑娘与楚姑娘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