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古朴厚重,其上印刻着细密的铭文,门身在灯火下反射出幽绿的暗光,中央雕有一幅巨兽图样。

  巨兽高约八尺,长颈有翼,马身龙鳞,昂首作高啸之态,正与宓羲兵符的龙马之形一模一样。

  “宓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林箊看着门上的巨兽图纹,连日紧绷的神思终于放松些许,“看来此处果然便是太皓秘境。”

  说罢,她目光四下梭巡了一圈,却并未寻到可供开门之处,不禁攒起了眉,面上露出一丝惑然神色。

  眼前青铜门严丝合缝地嵌于石壁中,四周没有任何供以开门的机关,更不似十二兽所说可用无鞘剑开启秘境大门,那这青铜门该如何进去?

  裴清祀视线缓缓自青铜门上扫过,最终凝在龙马背后的铭文上,伸过手去轻轻触碰后,感受到隐约松动,便收回手看向身旁人。

  “机关在此。”

  龙马背部缀有五十五处铭文,铭文聚散分布于南北东西中五个方位,其中又分内外两层,内层铭文数量分别为一二三四五,外层则是六七□□十。

  林箊望向那纵横交错的五十五处铭文,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河图……”

  的确,太皓秘境既然藏于水下,此地又居于北方,自然该合天一生水的河图之数。

  若是天一生水之数,那便该以“先水次木,次土及金”的顺序按下铭文。

  林箊走上前去,指尖点上凸起的铭文,依序将所有铭文一一按下。

  直到最后一处铭文陷入门中,石壁深处隐约传来“咔哒”的一声机括响动,门身随即隐隐震动起来。

  而不待林箊作出反应,青铜门两边的石缝内忽然喷出一道炽烈猛火,火苗转瞬掠至她眼前,令她面色一变,欲要抽身后退却已来不及,眼看便要被烈火吞没,一只手却将她猛地拉过,泛着些凉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将她紧拢着护入了怀中。

  紧密相依的两个身影伏在地上险险避开了火势,熏天的猛火在短暂爆燃后很快消散殆尽,甬道中重归平静。

  林箊看着掩在身前的那张面容,目光呆愣地怔了片刻,在察觉到眼前人眉梢眼角流溢出的痛楚之色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咬着唇一言不发地将她半揽着转过身去,便看到了她肩后触目惊心的伤处。

  原本整洁的外裳被火焰燎出了一个口子,露出了模糊成一片的血肉,光洁的肌肤似被重物擦破又砸过,伤处四周斑驳地透着青紫色,干涸的血迹粘连在衣物上难以分离,边角因被火烧灼而微微发焦,满目血肉狼藉。

  裴清祀忍着痛意坐起身来,方要如往常一般道一声“无碍”,却被揽在身侧的手禁锢住。

  林箊侧过头去,双目略微发红地瞪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硬。

  “不许说话。”

  裴清祀怔了一瞬,眸中却慢慢流露出了一抹温软笑意,孱弱的眉目敛着浅笑低垂下去,依顺地轻声道:“好,我不说。”

  林箊让她半倚在自己身前,沉默着从她怀中拿回那瓶伤药,小心挑开粘在伤口上的衣物碎片,本已有些凝固的伤疤随剥离的衣物被揭下,便又从中流出殷红的鲜血来。

  感受到身前人呼吸微滞,隐忍地压抑着痛意,心底的酸涩内疚不断上涌,令她喉头发紧,出口的话语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鼻音。

  “……你总是这般爱逞强。”

  明明背后伤得如此严重却什么都不说,惯常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当真以为她永远不会受伤,永远都可以将一切交托给她而不必挂心。

  半揽着她的怀抱单薄却柔软,裴清祀眼睫微微翕动,低弱的话语声似雾一般散逸出。

  “我不爱逞强。”

  只是知晓这些伤痛说出来也再无人会在意,因此便习惯了缄默不言。

  林箊吸了吸鼻子,却不言语,只拿起手旁伤药,拨开药瓶口的瓶塞,将药粉轻轻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颈间隐有气息吐过,一声放软的轻嗔便在她耳侧响起。

  “疼。”

  拿着药瓶的手一顿,林箊眼中疚意更浓几分,安抚般低声道:“我轻一点,你忍着些。”

  于是上药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难忍的疼痛在这般透着关切的心思里也仿佛变得不痛不痒。

  唇边挑起一缕浅淡笑意,裴清祀聆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半合上眸,垂下首去,将下颌靠在了眼前人肩上,身子慢慢倚入了她怀中。

  既已循规蹈矩了二十余载,今日便放纵这一回罢……

  就当是她反悔了。

  林箊将伤处上过药后,正待同身前人说一声,侧目却发觉倚在自己怀前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双眼安静地闭合着,沉睡的容颜似玲珑剔透的琉璃玉般白得几近透明,眉眼间再无遮掩地透出了羸惫的倦意。

  她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将睡梦中的人唤醒,只静静维持着姿势不变,低垂的视线望着地上洒落的火光渐渐出了神。

  长明灯寂然无声地燃烧着,明暗的灯火轻笼在二人四周,投下一团依偎在一起的暗影。

  不知过了多久,倚在身前的人轻轻动了动,合上的双眼缓慢地睁了开来。

  见她醒了,林箊顾及她身后伤势,伸手欲要搀她一把,而身子却因太久未动发了麻,一时使不出力气,反倒叫自己险些倒在地上。

  裴清祀拉着她的手扶住了她,眸光微晃,轻声道:“抱歉。”

  林箊摇了摇头,借力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矗立在眼前的青铜门,神色一派平静。

  “我知晓如何破解门上机关了。”

  的确是河图之数,但却该是地数,也即是阴数。

  北方阴水,浑浊冰寒。此处为不周湖下,当合北方阴水之象。

  阴始于四而终于六,则一阳生。

  宓羲族人生来经脉倒逆,与常人迥异,阴阳二气周而复始,阳数顺行为一、三、五、七、九,阴数逆行当为四、二、十、八、六。

  林箊轻吐了一口气,神情端凝几分,走近青铜门前,指尖再次点上龙马背部的河图铭文,以逆行阴数按下了其中铭文。

  门后再次传来了一声轻响,而这一次石缝中没有再喷出火焰。

  只见响声过后,龙马昂首张开的嘴中央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黑沉沉的坑洞。

  知晓这便是解开了河图机关,林箊松了口气,凝重的面色也和缓几分,她将佩在腰间的无鞘剑解下,绕开缠剑布,随即把剑插入了龙马口中的凹陷处。

  沉冷的黑剑恰与坑洞形状相契合,插入的剑身完完全全嵌入了洞中,仅余剑柄在外,看起来好似被龙马衔在口中。

  须臾后,沉闷的声响传来,脚下地面微微震动,厚重古朴的青铜门在二人眼前徐徐打开。

  两人神色一振,对视了一眼,便预备继续朝前行进。

  林箊取回无鞘剑,正待离开此处,目光却触及裴清祀破损的衣裳,略一思索,便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后。

  裴清祀一手拢着披在身上的衣裳,望着转身离去的身影,短暂停顿后,跟在身前人之后一同走入了秘境中。

  愈往前去,周遭的温度便愈发寒凉,行至深处时,四周石壁已结上了厚实的冰霜,头顶冰棱倒挂,入目皆是隐泛碧色的玄冰,使整个秘境看来便似一座寒冰筑成的水晶宫。

  原来这太皓秘境竟是一处千年玄冰洞。

  呼吸之间带出的雾气转眼便凝成了一片薄霜,透骨的寒意又萦绕全身,林箊强忍着发颤的冷意,阻住了身旁人欲将衣服脱还给她的动作,摇了摇头。

  如此寒温下,一件单薄的外裳已显得无足轻重了。

  裴清祀蹙起眉,牵过她的手,将内力渡入她体内,以缓和汹涌袭来的寒气。

  这一回,林箊没有再拒绝。

  一路行来,两人在秘境中见到了不少尸骸,离入口近些的尸体已化成了森然白骨,而这玄冰洞中的死尸却容貌未改,仍保持着生前模样。

  林箊走近一具尸身,垂眸细看了一眼,沉吟道:“这些人应当便是当初随七曜一同进入这秘境中的人,从死状看,此人面色青紫,神情似笑非笑,身上并无其他伤处,大约是被活活冻死在了这玄冰洞中。”

  当年七曜在姜扶光的帮助下寻到了太皓秘境所在之处,从秘境中掠取了大量财宝与烈幽心法残篇,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未来得及誊抄下另外半篇心法便匆忙退出了秘境,此后也未能再进入秘境中,以至这百余年来七曜后人一直在寻宓羲族人,试图拔剑并再次打开秘境大门。

  眼看已至玄冰洞尽头,可四下除了死尸与些许散落的金银财宝外,并未见到太皓的尸身和那面刻有烈幽心法的石壁。

  林箊揉了揉眼睛,将眼睫上凝起的霜擦去,皱着眉思忖起来。

  不对……

  她依稀记得,幻境里见到的那面石壁并未如眼前玄冰洞中一般结着寒冰,且那间石室相较此处更加狭小一些,此处应当并非太皓真正逝世之处,四周定然还有机关暗道!

  她同裴清祀说了自己心中猜想,两人遂分头在这玄冰洞中四下查探起来。

  不多时,她听到裴清祀唤了她一声,她走近前去,就见到眼前有一块巨大的玄冰,冰面平整光滑,如一面镜子般清晰倒映出她们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