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连着飘了几日细雨,将前几日那场艳阳带来的晴爽慢慢驱散,空气中尽是阴冷的湿气。

  林箊一踏出房门便打了个喷嚏,惹得习鞭归来的关山明月听见,不由得皱起了眉,话语中带着些遮掩得并不完全的关切。

  “这两日听你打了好几回喷嚏,莫不是染上风寒了?”

  林箊站在檐下望着细雨霏微的天空,伸出手去触碰那细润冰凉的雨丝,心中也有些纳罕,“我自记事起便不曾生过风寒,如今日日习武,又有内力护体,应当不会这般容易染病吧?”

  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伸手将她探雨的手轻轻拍落,关山明月有些不满地瞪她一眼,不容置疑道:“随我去看大夫。”

  林箊眉心微攒,面上皆是不情愿神色:“不要。”

  “为何不去?”

  “我又未曾染病,为何要去?”

  “是否患病得让大夫看过才知晓,你说的不作数。”

  “可是……”

  话还未说出口,身旁人便已睇去一个愠恼的眼神,叫她只能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吧,好吧,我去便是。”

  林箊无奈妥协。

  总归自己是没有病的,叫大夫看一看也好,起码可以叫眼前人安心些,免得总像现在这般一样时时念叨她。

  见她依顺地应下了,关山明月面色稍霁,自屋中取来了一把油纸伞,撑在二人头上:“走罢。”

  林箊脚步未动,“只有一把伞?”

  “怎么?”

  “一把伞两个人该如何撑?”

  “一把伞两个人如何不能撑?”

  “为何不再买一把?”

  “买伞不用花钱的么?”

  林箊:……

  林箊震惊。

  竟然会在意多花一把伞的钱?这还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大小姐吗?

  翻来覆去拖沓了许久,关山明月有些发恼:“你究竟走不走?”

  林箊很想说不走,只是真要说出来,恐怕身旁人又该生气了,于是只能无奈地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我来罢。”

  她身量比关山明月高一些,撑伞也要顺手许多,否则难免会有些磕碰着头。

  瞧见她与自己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关山明月面露不悦神色,一把拽过了她的手臂,傲岸道:“站过来些,你这样撑伞,将本大小姐淋湿了可怎么办?”

  林箊好笑地看她一眼,十分配合地作起了仆人模样,低声下气地连声应答:“是,是,大小姐。”

  笑闹过后,两道靠拢的身影相偕撑伞往外走去。关山明月好似漫不经心地将揽在身前的手又挽紧了些,半抿的唇边就慢慢挑出一缕细微的笑意。

  连日的阴雨天搅得城中处处积水,道上一片泥泞,二人不欲走远,便就近随意寻了间医馆。

  林箊清楚自己未曾患病,本以为叫大夫看过之后就安然无事了,可谁想到眼前这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大夫是个庸医,许是看出了关山明月身份矜贵,随意问过脉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先开了一堆药,说是她身娇体弱,风寒入体,需要慢慢调养。

  这话将她听得气笑了,正要反唇相讥揭穿这庸医的真面目,而那头关山明月却已经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来了。

  “多谢大夫。”

  瞧,这还道谢呢。

  林箊叹气。

  望着手里鼓鼓囊囊的药材,她愁眉苦脸地思索了一会儿,试图跟身旁人打个商量,“可以不吃药么?”

  关山明月拧起了眉,满面无言地看她:“当然不行,不吃药我们买它做什么?”

  “可实在是……太苦了。”林箊幽幽道。

  还在苗寨时她就被青岚摁着每日喝药,喝得嘴里心里都发苦,浑似个药罐子,如今好不容易离开苗寨,怎么到了蜀中还是要喝药。

  青衣女子眉目耷拉着,很是提不起精神,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关山明月望她一阵,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眸中水色潋滟,眉眼间溢满明媚的笑意。

  还从未见过眼前人这般哀怨忧愁的模样,就像只讨不着食吃的小狗,瞧起来竟格外的惹人怜惜。

  她按捺住伸手去抚摸她的冲动,话语温软些许,牵起身旁人的衣袖往另一处走去。

  “你同我来。”

  林箊被牵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间卖蜜饴干果的铺子前,看着身旁人颇为豪迈地选了好几样蜜饯饴糖叫伙计包起来,不禁眨了眨眼,好奇道:“买这么多蜜饯糖食做什么?”

  关山明月边低头挑选着柜台中的果子,边随口回她:“给你买糖吃,往后喝过药再吃一口糖便不觉得苦了。”

  林箊怔了怔,不觉哑然失笑。

  大小姐这是拿她当孩子哄呢。

  伙计将包好的糖食递给二人,瞥见林箊的穿着打扮,便顺手从柜上插着的糖人里拔了一串,笑着道:“这位姑娘也喜欢玉面青衣吧?二位今日买得多,小店赠送二位一串糖人,欢迎两位客官下次再来。”

  糖人画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长衫女子,与眼前人放在一处两相比较,还真有几分惟妙惟肖。

  林箊心中失笑,不欲拂了对方的一番好意,正要去接那串糖人,却被一只手先她一步从旁接了过去。

  望见身旁人小心握着手中糖人,珍而视之的模样,林箊颇为惊异:“你不是不爱吃糖食吗?”

  关山明月抬眸看她,眸光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怪意味。

  “别的我都不爱,却偏偏爱眼前这一个,不行么?”

  话语好似意有所指,叫林箊愣了一瞬,想要细思,却见红衣女子已转身往外走去。

  “还不快来为我撑伞,待会糖食都要打湿了。”

  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林箊撇去心中杂念,执伞快步跟了上去:“慢着些,走这样快,当心溅得身上都是泥。”

  两人回到住处,关山明月将手中的药材交到中年妇人手中,温声道:“劳烦李娘子将这药拿去煎下,文火煎一个时辰便好。”

  这几日以来,为了便宜行事,关山明月与林箊都是住在一处租来的院子中,院里还请了一位照顾起居的妇人。

  “是给楚姑娘煎的吧?明月姑娘对姐姐可当真是用心。”

  妇人拿过药材,笑眯眯地感叹了一句便去厨下熬药了。

  关山明月站在原地未动,撇了撇嘴,低声咕哝道:“都说了我才是姐姐……”

  方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的林箊出来便听见她在嘀咕什么,于是问道:“什么?”

  “李娘子又将我们当作姐妹了。”红衣女子抬起头,神色很有些怏怏不乐,“这便罢了,为何明明我比你大两月,她却总将我当作你妹妹?”

  林箊笑着摇了摇头:“明月性情直率烂漫,却不够稳重,难免会让人觉得你看起来年纪小些。”

  关山明月不服气:“我哪里不稳重?”

  林箊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块巾帕,笑盈盈地递至她眼前。

  “稳重之人怎会吃个糖人还将糖屑留在嘴边呢?”

  伸手用指尖在嘴角拭了拭,果然沾下了些许晶莹的糖屑,关山明月面上微红,接过帕子将糖屑一一擦尽,方有些难为情地哼道:“你分明也将糖吃到嘴边过。”

  林箊一顿。

  好像……确有此事?

  仿佛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关山明月面上羞意褪去,神色慢慢变得低沉,凉凉地瞟她一眼。

  “还是裴清祀为你擦的嘴?”

  林箊耳根微微染上绯色,低咳一声,“我那时不便视物,清祀也是出于好意而已。”

  瞥见她有些赧然的神色,关山明月心中酸涩更甚,牙关紧咬,话语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

  “什么好意,我看她分明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对她如此忿懑有些不解,林箊方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一道蓝色身影从院墙外起纵着一晃而过,随后由远及近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

  “小贼!哪里跑!”

  “快将这偷酒贼抓住!”

  看清了方才掠过的那人的身影,林箊吃了一惊:“陈前辈?!”

  “我去看看,你在院中等我回来。”

  她顾不上多说什么,急急撂下一句话便轻身往蓝衫男子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两名酒肆的伙计一人拿着扁担一人拿着酒提子不断喝骂追赶着前方的盗酒贼,追了许久却未曾赶上,眼看那偷酒的小贼身影越来越远,没过几道弯便已消失不见,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扶着墙便开始互相指责起来。

  方才他们二人在铺中卖酒时,来了个穿着蓝衫的落魄男子说要买酒,其中一名伙计见他寒酸模样,本不欲卖酒给他,但另一人却说来者是客,不仅取来了酒,拿的还是陈年的杏花酒,谁知一转头那男子便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刚刚放在柜上的两坛酒。

  两人气冲冲地互斥了一通后,也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自认倒霉回去接着卖酒时,却见空中一道白光闪过,一锭银子忽然凭空坠下,正正好好地落在二人眼前。

  蓝色身影几个起落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中。

  见身后追赶自己的人已被抛远,男子拍开手中酒的酒封便开始抱着酒坛狂饮。

  清冽的美酒流泻入口中,洒出的酒水将他衣襟都泼湿,而他却浑不在意。

  直至将一坛酒饮尽,男子畅快地打了个酒嗝后,忽然猛地把空坛掷向身侧巷口处。

  沉重的酒坛呼啸着砸向出现在巷口的身影,却被来人毫不费力地以剑一接,叫那酒坛轻巧地停在了剑上。

  醉眼朦胧的双眼望着来人微微眯了眯,男子一怔,讶然道:“是你?”